三天过去,明吉没能涉足人间。
相反,与明吉有过接触的几个小怪物,陆续被召回灵界。
“我被召进太初宫,询问是否有察觉到明吉仙君的异常?”桑岑传来的信件上写着。
为了洗脱告密嫌疑,桑岑装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接下桑岑告密信的善元,则并没有揭穿桑岑的谎言。
沈风知道,这次出手不会给明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毕竟明吉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只是替冯程治疗了脸上的伤。
他可以有很多理由,为自己的行为辩驳。
对于小怪物们,太初宫更是没有理由处理他们,因为他们真的不知道明吉都做了什么!
信的最后,回答的是沈风之前让桑岑寻找的,杜鹃所在的位置。
“画中是杜鹃现在的位置。”
沈风倒出信封里附带的画,展开画纸后,画纸上勾勒的黑白线条漂浮起来,变成一座院落的影像。
寒风吹得落叶飞舞,擦着门上匾额,打着旋儿飞远。
“育婴堂。”
沈风念出匾额上的名字,满心诧异。
杜鹃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沈风烧毁了桑岑的回信,留下这幅画。
只要他脑海里有这个地方的具体样子,随时可以打开通道,将自己传送过去。
但,相应通道需要从灵界中转。
想要避开灵界,有两个办法。
一种是利用有助于提升御风速度的道具,一路飞过去。
另一种则是运用复杂的召唤法阵,需要杜鹃那边主动召唤,打开一条通道。到了一定时间,沈风就会被强行拉回来,回到原本的所在。
……
当夜,沈风御风飞到临城的一条河流前,静待片刻后,左手边凭空出现一道裂口。
沈风撕开裂口,一步走进去,看到桑岑站在一条河边,守着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
石头上,摆放着一张缓缓燃烧的阵法图。
由灵蛇文书写而成的召唤法阵,指向沈风,除了他,没有谁能在这条通道之中穿行。
阵眼的位置倒扣了一只瓷瓶,鲜血从瓷瓶中缓缓溢出,描摹着一个个灵蛇文字,向纸张边缘辐射。
纸张的燃烧则正好相反,是从法阵边缘向阵眼处蔓延。
等到法阵燃烧殆尽,指向沈风的召唤通道会强行将他拉回,送到原本所在的位置!
桑岑看到沈风出现,脸上流露出惊讶,他上前一步,欠身致意后,低声对沈风说:
“我这次是钻了回灵界向善元仙君交代任务进展的空子,在这里停留太久容易引起怀疑,我先行一步。”
沈风点点头。
桑岑当即竖起手掌,对着河面连推三次……
一套手势下来,前往灵界的通道顺利打开,桑岑飞身跃入其中,悬浮在半空的光门随之消失。
沈风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又看了看石头上燃烧的法阵,转身飞向临近的城镇。
事先桑岑有说过,育婴堂的具体位置,因此,沈风几乎没费什么时间,就成功找到了育婴堂。
他抬起头,借着月光端详门头上的匾额,从骨髓里漫溢出的紧张,给胃部带来一阵阵不适,也让手脚僵硬起来……
自己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值得被照拂的小怪物,再次相见,还有资格期盼对方给出什么好脸色吗?
沈风后退一步,想逃,又生生制住了自己的双脚。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任杜鹃和韩松被蒙蔽,被利用,被拖入太初宫权力争斗的旋涡……
沈风又后退一步,正要借力跃上高墙,大门竟咿呀打开!
沈风僵在原地,看到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女子,双手架起一个四五岁孩子的腋下,把人提出门来,嘴里嗔怪:
“你这孩子,屋内也不是没有夜壶,怎就每夜非要吵着让我带你出来便溺?”
那孩子声音细嫩,口齿含混,却不容辩驳:
“臭!臭!”
女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目光偶然扫到沈风,惊得卸了手上的力道,手里的孩子险些掉在地上!
杜鹃慌乱接住孩子,从袖管内摸出一只火折子,递给孩子后,随意在他后脊上推了一把,道:
“去吧。”
孩子好奇地看了沈风一眼,捣着两条小短腿,跑进不远处的草丛。
沈风迎上杜鹃的目光,想说的话一时间忘了个精光,他局促地捏着袖口的布料,声音干涩:
“长姐,你还好吗?”
杜鹃冷冷看着他,直到小孩子从草丛里跑出来,抱住杜鹃的腿。
“回去睡觉。”杜鹃低下头,对那孩子说。
等到小孩子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内,杜鹃才又对沈风说:
“进来说话。”
大门打开,沈风跟进去。
联排的房屋在月色下,看上去有些拥挤。
院子里,地面光秃秃的,黄土偶尔被风吹起,糊在杜鹃的裙摆上。
以大门为中线,院子右边有一棵光秃的大树,左边几排晾衣架,上面挂满了大小不一样的衣裳……
杜鹃引着沈风进了左侧的一间耳房。
狭窄的房中,处处弥漫着檀香的气味,一对蜡烛照亮了神龛上杜鹃的塑像。
杜鹃背对着沈风,沉默不语。
“长姐。”沈风艰难开口。
忽然,沈风眼前一花,一记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杜鹃的质问随之而来: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长姐?”
沈风脸颊火辣辣的,心里的酸涩却不是因为挨了打。
“长姐,我……”
“一年半了!一年半了啊!我至今也没想通,好好的,我疼爱的弟弟怎么就成了叛逃者?跑都跑了,连个信儿都不肯传给我!你知道这一年半里,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每次有消息从太初宫里传出来,我有多害怕吗?我多怕传出来的消息和你有关,怕你被抓了,怕你被处决了!”
杜鹃闭上眼,别过脸去,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说吧,你到底为什么会从灵界逃离,是谁胁迫你犯下如此大罪?松告诉过我,出事之前的那几天,你的情绪很怪……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对我和松说?”
沈风翕张嘴巴,实在无法将事实和盘托出。
“对不起,长姐,我不能说。”
他怎么说?
说自己逃离是因为明吉胁迫?
说自己在太初宫里看到元老们吃人?
还是说,自己在藏书阁里知道了他们吃的竹笋是什么?
沈风的话,点燃了杜鹃的怒火。
杜鹃瞪着他,声声嘶吼:
“对不起有个屁用!你这个没长心的混账!这么大的祸你都敢闯,却不敢跟我说你这么做的原因?”
她被气得浑身发抖,在地上转了几个圈,骂道: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下一步是不是直接把脑袋摘下来抛着玩儿?你怎么敢的啊?你知道我探听到元老们豁出去向鬼蜮让渡一部分利益,也要他们把你交出来,我和松枯坐在月河边,三天不敢合眼是什么滋味儿吗?”
两行清泪从杜鹃脸颊滑落,沈风看着心里很难受,但还是紧紧闭上嘴,不肯将那时的事情说出来。
“与其看着你被抓回去扒皮抽筋,不如我现在就打死你!”
杜鹃冲上来,对着沈风一通胡乱厮打,沈风不闪不避,紧抿嘴巴,眼眶不可抑制地发酸。
长期压抑的痛苦在一瞬间全部爆发,杜鹃的声音很快就变得嘶哑,她的拳头雨点一样落在沈风身上,沈风流着泪承受,直到她失去力气……
杜鹃颤抖着,跌坐在地。
沈风擦去眼泪,蹲下来,声音哽咽:
“长姐,是我对不起你和松,但是,那件事的幕后主使我真的不能说!”
杜鹃含着泪瞪向沈风,眼里充斥着不解。
沈风无法跟她解释,只能直奔主题:
“我能在这里的时间所剩不多,但有几句话,必须与你说……长姐,你肯听吗?”
“说吧。”沉默之后,杜鹃嘶哑着嗓子,说。
“不要相信太初宫里的那群老怪物,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沈风说。
一句话,就让杜鹃眉头紧锁!
“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风抬起手,阻止杜鹃开口反驳,而后说道:
“你要信我,长姐!太初宫里,没有任何一个元老是值得信任的,我说的是,‘任何一个’!那群老怪物在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
杜鹃放松了眉头,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困惑。
沈风暗暗叹了一口气,道:
“长姐,我来说这些,是想你能远离那个旋涡……你可千万不要尝试去查些什么!”
“枫,你是不是听信鬼蜮那些堕神的什么鬼话?”
“不,长姐,我想说的是,鬼蜮那边如果有谁来劝说你,你也不要相信!”
杜鹃脸色几度变幻,之后彻底陷入迷茫。
“长姐,你记着我的话,能远离灵界之事,就尽量远离吧……松那边,他的性情刚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只能以后再说。”
说完,他推开门,感受着冷风拂面,望向天上的月亮。
他能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你怎么办?枫,你还要躲多久?灵界不可能纵容你在人类世界拥有信徒,你会越来越脆弱,离成神之路越来越远!”
沈风闻言,心里一暖,他回过头,笑着对杜鹃说:
“长姐放心,我自有办法,不会短寿的!”
杜鹃再度别过脸去,不愿再看沈风。
沈风垂头沉思一阵,从肋下取出一份召唤法阵图,又从当铺里取出一匣金银。
他想送杜鹃两件保命的道具,但这种东西拿出来,只会给杜鹃带来麻烦……
沈风把召唤法阵图并着金银推到杜鹃面前,道:
“长姐之后如果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见我,可将鲜血灌入阵眼。至于这些金银……长姐开设育婴堂,乃是善事一件,人世间有太多的悲苦,孩子们需要你!这算是我献上的一份心意,希望长姐不要推拒!”
杜鹃怔愣着拿起法阵图,粗略一看,道:
“如此晦涩的法阵,你从哪里学来的?在鬼蜮?”
沈风没有回答,只是说:
“长姐,你可以学它,但千万要记得保密。”
说完,沈风感受到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牵引自己往外走。
沈风一步迈出门去,对杜鹃说:
“长姐,我走了。”
杜鹃从地上跳起来,追出来,就看到沈风的身形一闪,消失在黑夜之中!
她张开嘴,想大声呼喊,理智促使她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杜鹃回过身,关上门,默默蹲下去,泪水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