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到屏风后时,贺安的肢体灵活,眼神之中带着精光。
第二次转到屏风后时,人一下子苍老了好多岁,头顶的头发一下子白了好多,眼睛也变得浑浊。
他走路步态笨拙,一副垂老之相。
对此,沈风看得很清楚,贺宏之却只顾着蹦蹦跳跳,感受双腿失而复得的欣喜!
贺宏之也看了自己的老爹几眼,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后者的疲态……
贺宏之没有高兴太久,又垮下脸来:
“冯程说过,要我一路磕头磕到冯府门口,给他道歉!这可如何是好?”
贺安听到贺宏之的话,皱紧眉头。
他看了一眼沈风,见对方不为所动,便对自己的儿子说:
“我同你说过多少次?在外面不要那般招摇!你偏是不听,惹出祸事,怨得了谁?冯贵妃母家,不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户能开罪得起的!如今,你也只能按照冯程所说的去做了!”
贺宏之的脸一下子冷了下去:
“爹!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让我丢脸,与直接打在你脸上又有什么不同?真依着姓冯的要求,一路爬过去,我们还有什么颜面在这里活下去?所有人都会耻笑我们!”
贺安闻言,脸上变颜变色。
他的胸膛因为呼吸急促而快速起伏,山羊胡微微颤抖:
“逆子!若不是你整日里游手好闲,一副纨绔子弟的作派,又怎么会惹上这要命的混世魔王?”
贺宏之一听,也不乐意了:
“爹!你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你不帮衬我,还要帮衬谁?要是没有我,你百年之后,谁继承你的衣钵?谁为你守孝出丧?”
贺宏之的话,把他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贺安指着贺宏之的鼻子,高声痛斥:
“为了你,我前后舍去三十年的寿命!我一共才能活多少年!你这是想把你爹活活逼死呀!我究竟是作了什么孽,养出你这样的不孝子来!你再死性不改,就给我滚出去,自立门户!”
这话,贺宏之是听不得的。
两父子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
贺安忍不住撸起袖子,一巴掌甩在贺宏之的脸上!
沈风在一旁静静看着,思索着贺安一次次进行典当的根本原因,以及贺安和贺宏之的未来……
贺安真的会放弃自己的儿子?
不,不会!人类的寿命最多也不过百年,在这动辄陷入战火的乱世之中,想要长寿更是难上加难……
即便如此,贺安还是前后典当掉了三十年的寿命。
就算能得善终,贺安剩下的日子也不会太长,他需要贺宏之给他送终。
贺宏之会改掉自己的一身恶习吗?
想来……不会。
贺宏之已经言明,自己是独子,贺安必须为他的行为兜底……
贺安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境地,还有能力给贺宏之收拾烂摊子,所以,贺宏之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必要去改!
沈风心有所感,放置于肋骨下那片空间里的一沓契约,忽然躁动起来!
他感受到,有更多的能量要从契约里溢出……
沈风压下心中的好奇和激动,不让这些情绪影响自己的判断和感知。
他看着贺家父子在他面前毫不避讳地相互争吵,渐渐的,两人都面红耳赤……
沈风在心底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今天能在这对父子手里,再典当来二十年的寿命吗?
答案是:能!
沈风闭上眼睛,看到很多金色光点从契约里飞出,充溢于他的肋下!
他找到属于贺安的那一颗,光点飞出来,落在沈风掌心。
沈风睁开眼,手里托着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光点,眼前瞬间出现了一幅画面。
视角与现实中略有不同,但画面中心的人物依旧是贺安!
沈风灌注意念,想要看到贺安的未来……
一阵白光闪过,画面中没能显示出贺安之后做了什么选择,说了什么话,但明确地将贺安躺在墙体碎裂的茅草屋里,形容枯槁的模样展现在沈风面前。
一个贺安在沈风面前,在温暖的屋子里,与自己的儿子大声争论;另一个贺安在草席子里瑟缩着,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沈风端详属于贺安的契约光点,立即给它取了个浅显易懂的名字:命运碎片。
趁着两父子还在吵,沈风收起贺安的命运碎片,召唤出太守王迟的那份……
王迟刚忙完公事,回到卧房,由仆从服侍着换下官服,套上了自己的常服。
他胸前的那块皮肤红得更厉害,上面有很多陈旧抓痕。
换衣服这一会儿,王迟已经忍不住,又在胸口,以及身上其他部位连着抓了十几下,身上的血痕随之增加。
沈风看了这个场景,暗暗摇头。
王迟的身体已经被糟践得不像样子了……
沈风不是没有想过,替王迟解决掉这个问题。
但王迟总要吃那五石散,即便用一纸契约典当掉王迟血液里的毒素,他再吃五石散,那些毒素总归还要在他的身体里蔓延开……
五石散一日不戒掉,王迟的身体便一日好不起来。
沈风催动意念,要去看看太守王迟的未来。
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过,沈风看到了一个画面。
太守王迟身披银甲,站在城墙之上,城外敌军大声叫阵,斗志昂扬,而王迟身边的守城士兵垂头耷脑,十分沮丧。
他在城墙上搭弓拉弦,利箭“嗖”地飞出,敌军旗帜的旗杆被拦腰截断!
“大人威武!”
这一箭激起了守城将士们的士气,呐喊声震动天地!
又是一阵白光闪过。
一场酒宴上,王迟居于主位,向众人敬酒,神采飞扬。
好景不长,三杯酒下肚,他面色骤变,喷出一口鲜血后两眼一翻,溘死于汤盘之中……
此时,王迟的头发乌黑,人还是年轻的,皮肤腐烂的症状却已经蔓延到了面部。
沈风将王迟的命运碎片收回到肋下的那一方空间之中。
果然,王迟一直吃五石散,早晚要把自己的命也吃进去……
沈风肋下的空间不够用了,他得腾出个地方来,妥善安置这些契约和典当物才行……
这时,面前的父子终于吵完了架。
贺宏之头发蓬乱,脸上带着巴掌印,冲到沈风面前,高声嚷嚷:
“我爹已经典当给你三十年的寿命!我们也算是贵客……你便容许我划划价吧!十五年……十五年,怎么样?你替我解决掉这个问题,我不会忘记你的恩德!”
沈风果断摇头:
“你也知道,冯贵妃的母家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应付的……你想让我替你们解决这么大的问题,还要跟我划价?”
贺宏之眼睛一瞪:
“我爹已经那么大的年纪了,你直接拿走他二十年的寿命,跟直接杀了他有什么分别?”
沈风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贺宏之对上沈风的眼睛,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沈风说:
“你爹年纪大了,但是你还很年轻。”
贺宏之缩了一下脖子,又连退两步,用责难的语气喊道:
“商人重利轻义……你竟然忍心看着一个老人死在你手里!”
沈风不怒反笑:
“你爹典当寿命,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我。所以,我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呢?”
“你!”
贺宏之又想说点什么,被沈风开口打断!
“要么,你就一步一拜,拜到冯府去,求冯程饶你性命。要么,你来典当寿命!你看,你有那么多的选择,为什么要牺牲你爹呢?”
贺安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忍不住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来。
他说:“沈掌柜,见笑了。”
沈风看着贺宏之的眼睛,问道:
“你到底怎么得罪了冯程?为什么你宁愿让你爹再折二十年的寿,都不愿意去道歉?”
沈风并不相信,冯程让贺宏之做的,只是道歉这么简单!
沈风上前一步,贺宏之向后闪躲,不小心跌倒在地,他瞪着沈风:
“你都知道了什么?”
沈风心说:我不知道啊,但是你的态度说明了很多。
贺宏之眼神躲闪,不想再看沈风。
此时,贺安也品出味儿来,厉声喝问:
“到底怎么回事?”
沈风看着贺宏之支支吾吾,有些不耐烦。
他对贺安说:
“贺掌柜,不如这样吧。你将你儿子的灵魂典当于我,我还给你一个洗去一身恶习,能替你光耀门楣,让你安心养老的儿子。”
沈风也只是随口一说。
在人类世界之中,做爹的有权支配儿女的人生。
但在沈风的典当规则下,贺安和贺宏之,没有将对方当成物品来典当的权力!
这一点,贺家父子并不知晓。
沈风看向贺掌柜,诧异地发现,这个为了儿子殚精竭虑的父亲脸上,居然闪过了一丝向往!
贺安对这个提议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