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渟走向木屋，沈风沉默跟上。
走进屋子，正看到青阳子扒开小道童嘴边的绷带，往他的嘴里喂水。
沈风指向写满符文的绑带，用眼神向墨渟询问情况。
“几个感染的道士当时是分开安置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爆发，只能以布条为载体批量制造锁灵阵，让他们自己缠去。”墨渟解释。
青阳子放下水碗，来在沈风和墨渟面前，依着人类世界的礼仪，给他们做了个长揖！
沈风知晓这是青阳子在求他救助同门，已经做好谈条件，典当掉小道童身上的诅咒的准备。
不料！
青阳子一开口，说的却是：
“两位师长，贫道有个不情之请……贫道有要事想与明吉师长商谈，能否请沈师长为贫道引见？”
沈风的大脑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明吉？
青阳子要见明吉，那喊他来做什么？墨渟出手太快，青阳子没来得及阻拦？
再看墨渟，墨渟也是一脸茫然。
如果问题出在这里，那还真是尴尬！
仔细一想，也不对……青阳子不是不认识明吉，要找他，直接让墨渟喊来就是！
除非……
“道长所说，事关灵界？”沈风问。
青阳子面上带笑，微微欠身，道：
“沈师长颖悟绝伦。”
是了，青阳子在鬼蜮只呆了几天的时间，但他应该能看出来，鬼蜮明面上的决策者是青鸾。
明吉只在青阳子到来那天与他说了一两句话，之后就很少在凤梧楼出现。
青阳子这会儿忽然要找明吉，不为灵界之事，又能为了什么呢？
让沈风引见，也是因为听闻左师事务眼下大多是沈风管理，所以，青阳子不好绕开沈风，直接让墨渟去找明吉……
再看墨渟，墨渟不仅一句都不想多问，还朝沈风点点头，示意他去找明吉！
沈风心道：奇怪！
如此，他也不好多作纠缠，回了内城，直奔省思斋，对明吉转达了青阳子的诉求。
明吉放下书，沈风以为他下一步就是走出省思斋，不料，明吉却说：
“带他来这里吧。”
沈风完全不懂，明吉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内城建筑处处独立，让青阳子进省思斋，不会对内城造成什么影响，可是对明吉……
“安排在凤梧楼更好一些吧！”沈风提议。
“让他来这里就好，昆仑想要达成目的，就不会存着害我的心。”明吉说。
沈风只好应下，同时心里泛起嘀咕：怎么回事？以前那么多疑，现在心思简单得像个孩子……
遵循明吉的意愿，沈风还是把青阳子带进了省思斋。
青阳子和明吉聊了什么，沈风没有旁听，在省思斋门外，青阳子从袖笼中取出一只木盒。
打开木盒，幽幽的桃子香气钻进沈风的鼻腔，沈风顿觉心神清明，体内寿数有上涨的趋势……
放在盒子里的，是三只成年女子拳头大小的桃子。
“盖闻天地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将一元分为十二会，每会该一万八百岁。”
青阳子面带笑意，对沈风说：
“此物名为蟠桃，生长于瑶池之中，为西王母亲手所植。天地之间只有那一棵蟠桃树，吸收了天地间最菁纯的灵气，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每次结果最多不过九只！闻一闻可以增寿三百六十载，吃入腹中可增寿一会！”
吃一只蟠桃，可增长一万零八百年的寿元！
沈风立即心动，喜悦还没爬到嘴角，立即又落回到心里，被深深地压下去。
昆仑肯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提出的条件，沈风未必愿意承受！
“你们想要的是什么？”沈风直接问。
青阳子微微一怔，继而笑得开怀，言说：
“沈师长放心，昆仑的要求并不会很苛刻……我们想要的，是你的一个承诺。如果你能答应，树上剩下的六只蟠桃，贫道也会奉上！”
青阳子这样一说，沈风心里就更加戒备了。
“什么承诺？”沈风又问。
“只要沈师长还活着，昆仑希望鬼蜮不要对人间……对你们口中的人类世界释放恶念。”青阳子正色说道。
这样的要求，出乎沈风的意料。
昆仑开出如此诱人的条件，为的居然是不让鬼蜮发展为第二个灵界！
“道长应该知道，鬼蜮有三师，而我只是左师的师长之一。鬼蜮的未来，并不是我说得算的。”沈风笑着回答。
说话时，沈风语气轻快目光清明，看似浑不在意，却把青阳子的一举一动收在眼中……
“只要沈师长愿意，贫道相信鬼蜮未来要走的路，是可控的！”
青阳子很自信，沈风从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的虚伪之意。
他是认真的？
沈风往省思斋里望了一眼，清风吹拂院中的竹林，竹叶轻盈浮动。
“道长，请。”
沈风把青阳子让进院中。
余光分明瞥见青阳子想说点什么，但沈风装作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青阳子走进省思斋，沈风与明吉简单交谈两句，便独自离开省思斋，回到城外。
墨渟仍然守着感染的道童，躺在木屋顶上，叼着草，望着天。
看到沈风，墨渟懒洋洋地丢过来一个眼神，嘴里含混：
“来解诅咒？青阳子有说给你什么好东西不？”
等了一会儿，墨渟没能得到回答，他坐起来，与站在台阶下的沈风对上视线。
“你说的断掉的传承，是什么？”沈风问。
墨渟半张着嘴巴，抓抓自己的头发，问：
“话题是怎么跳到这里的？天儿是这么个聊法吗？”
抓完头发，墨渟低头深吸一口气，从屋顶跳下来，道：
“怎么没在省思斋守着？就不怕青阳子暗算你师傅？”
沈风摇摇头：
“除非青阳子是昆仑派来的死士。”
青阳子有没有杀死明吉的能力，都很难说……
“没想到，昆仑这么快就调整了应对灵界的路子，连道童身上的诅咒，都不急着解除了？”墨渟看着沈风，问。
“青阳子的确没有托我解除道童身上的诅咒，他想要的更多……青阳子在省思斋这段时间，或许，我们应该和青鸾他们开个会。”沈风说。
墨渟严肃起来，往身后的木屋看了一眼，道：
“你先过去，我找人过来守着。”
半盏茶的时间后，议事堂的会议厅中安静得只剩六位师长的呼吸声。
“可增长一万零八百年寿元的蟠桃，昆仑竟然愿意拿出九只！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沈风，你怎么能忍住不当场答应下来的？”
林南用一把羽扇挡住脸，笑得浑身发抖。
墨渟也说：
“难道你不知道，瑶池的蟠桃中蕴含着多么强大的灵气？”
沈风放下茶杯，白了他们两个一眼，道：
“天上掉陷阱还差不多……我带他去省思斋，为了不被他看出玄机，我在去省思斋的路上进行了一次中转……可他偏偏要到省思斋门前才同我说起这话，图的是什么？”
试探？挑拨？还是示好？
沈风疲惫地往后歪着身体，靠在凭几上，继续说：
“想到背后蕴藏的风险，一万零八百年的寿数也就没那么值得我去惦记了。毕竟，我也体验过一下子从太初宫元老身上继承几千年寿数的快乐。”
沈风的话，让大家陷入了沉默。
“我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快乐，一次抢来个两三百年就算是大丰收了。”青杉捂着心口，声音颤抖。
“我也没体验过，因为鬼蜮一直走的是稳健路线，只有你这种疯子才会以猎杀元老为乐。”林南说。
“去他的稳健路线！我也想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杀个元老试试！”墨渟低吼一声！
“青阳子的试探情有可原。初到鬼蜮，很难理解鬼蜮为什么会是今天这样。”叶梨说。
鬼蜮没有单一的首领，所有的大事都由三师师长商议决定。
鬼蜮的住民没什么野心，每天都在琢磨怎么把果脯做得更好吃，怎么把花草养得更漂亮，赞扬从天而降的雨和地里长出的草……
青阳子在外城闲逛，能看到的只有这些。
明明，这些住民宁愿承受被杀的风险，也要背叛灵界，他们的疯狂催动他们在荒漠之中建立家园，为的居然真的是过上好日子！
同样的事情，放在普通人类身上值得赞颂，放在世代以成神为目标的灵界怪物身上就很可疑……
“沈风，你可以答应昆仑的条件。”青鸾说。
沈风抬起头，从每个师长的脸上都看到了笑意。
青鸾缓缓开口，道：
“我赞同叶梨的观点。青阳子的做法，并不全是为了挑拨师长内部的关系。”
沈风看向青鸾，期待更多的解释。
青鸾严肃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道：
“当场答应了青阳子的要求，反倒不好，那样会让青阳子觉得沈风贪婪。灵界对沈风的通缉已经挂了六年，难道昆仑就不知道，沈风资历很浅，做不了鬼蜮的主？”
他“呵”了一声，继续说：
“贪婪可以是进攻的动力，也可以是致命的缺点。沈风是明吉一手提拔起来的，一个被看好的年轻师长很直白地表露自己的贪婪，代表着鬼蜮未来极有可能走上灵界的老路！”
“九只蟠桃，试探出鬼蜮真正的运转模式，看似代价很重，长远来看一点都不亏。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到底应该怎样对待有可能取代灵界的鬼蜮。”
闻言，青杉倒吸了一口凉气，揉着太阳穴，念叨：
“我就想不了这么多，兄长，你的头就不痛吗？”
“但是现在不同了，沈风避开了潜在的陷阱，沈风可以答应青阳子的要求。我们甚至可以在外城广场上立起石碑，以规则的形式把昆仑的要求写上去，成为鬼蜮戒律之一。”青鸾说。
“规则。”沈风重复这两个字。
“对，你能问我断层的是什么我也很惊讶。”墨渟接过话头。
沈风慢慢转过头，看着墨渟，问：
“话题是怎么跳走的？”
难道墨渟就不觉得，他现在提到的事情，和他们目前在讨论的话题没什么关系？
“断掉传承的，就是规则的书写。我们本来应该做的是增强自身力量，以维系自我制定的规则的运转，而不是在他者拟定的规则之下增强自己的力量。”墨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