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无轨电车上，江听雪说起了她和红木棺材的故事。
“我是在河底找到的那口红木棺材，起初我并没有要动它的打算……毕竟，在笃信无神论的时期，无端看到棺材都不会靠得太近，在灵界就更不敢了。”
“可是，那口棺材跟上了我。”江听雪说。
“它跟上了你。”沈风低声重复，心里已经有了诸多猜测。
“它跟着我漂浮到河面，盖子自行打开……”
“里面有什么？”沈风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追问一句。
“空的。”
“空的！”沈风满腹惊讶。
“我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多遍，什么都没有……我防备了几天，就怕棺材有什么问题！其实……”
江听雪小心觑着沈风的脸色，道：
“我很喜欢利用饥饿代价收拾上门挑衅的怪物，这样做只有一个小小的缺点，就是被动付出代价后，轻则精神混乱，重则直接昏迷！其实吧，第二种情况比第一种更好应对！所以每次我都尽量往怪物集聚多的地方去，奔着多吃掉一些灵魂，变强的速度也会更快一些！”
“每次昏睡之前有大概五个呼吸的清醒时间，那就是我唯一的逃生机会！起初我给自己寻找的休息之地，是在河底的一座岩洞——洞是我挖的。水那么黑，流得那么快，想在泥沙里找到一座岩洞，目前除了我没有谁能做到！”
沈风点点头，沉默着给她竖起大拇指，脸上依旧是不爽。
“我在这座岩洞沉眠了十几次，从来没出过问题，直到有一天我在里面醒来，发现有东西堵住了洞口！我推着它回到水面上，才发现那是一口棺材！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送上门的棺材都敢收下！”
沈风认真听着，点点头：
“是的，你一向胆小谨慎。”
“后来，又有一次围攻……也是我那段时间得罪的怪物多了，大概五十个怪物吧，上来围殴我……收拾掉他们后，我难受得厉害，实在没有余力回岩洞，就在棺材里睡了两天！那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安全，从那之后我就很不怕死地睡在棺材里了。”
听完，沈风沉默了很久。
“当初我师傅沉入月河，用的就是那口红木棺。”沈风最终还是说出了实话。
江听雪局促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眼睛一时不知道往哪里看好……
“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是在最爱面子的年纪能把自己的头发胡乱剪了，跑去假充苍蝇馆老板家儿子做暑期工的人，现在却坐卧难安！
沈风上一次看到她这样，还是在他家楼下的凉亭里一起读书，害死他父母的肇事者家属前来闹事，那时江听雪才知道沈风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他看中你的潜力，才会选择出手帮你。”沈风说。
“以我对师傅的了解，他是相中了你的那股不要命的疯狂气质。”沈风唇角勾起，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疯子磁铁！身边怎么那么多看起来不大正常的生灵……
“我还是挺惜命的。”江听雪小声为自己辩解。
沈风没有接话。
无轨电车以四十码的速度，在绝佳观光路线上一路向前。游客们从路边走过，大声和同伴嚷嚷着要去品尝当地的美食，去网络上火起来的地点拍照打卡。
“你有没有想起来，自己是怎么走进研究所的？研究所距离你家开车都要两个小时，与学校也是在不同的方向，按理说，你不会往研究所里走。”沈风忽然问道。
江听雪冥思苦想了许久，说出的却依旧是：
“完全想不起来。”
沈风闻言，暗暗叹了一声。
他还不知道，太初宫那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他的？
“小雪，我怀疑这件事……”
“老板！”李世军忽然喊了一声。
沈风抬起头，往驾驶室的方向看去。
“怎么了？”他问。
“有人拿了车票，要上车来！按理说车票也属于电车的一部分，得让他上来……”李世军说。
无轨电车的车票？什么人会有这辆电车的车票？
“让他上来吧。”沈风说。
江听雪要走沈风的手机和耳机，闪身转到最后一排，躺着玩儿去了。
电车慢慢降下车速，停在路边，一个身穿灰色禅服的人将油纸包里最后一块蜜三刀放在嘴里嚼了，油纸团一团扔进垃圾桶，走到了车门前。
“请领取车票。”李世军朝对方递出一张写满灵蛇文的纸条。
男人领了，礼貌地朝李世军道谢。
沈风看到对方那双桃花眼，一些被深深埋藏的记忆浮上了水面！
在当初的鬼车规则游戏里，沈风与年少的严春生共享了部分记忆……
当时，车里只有苏梅在最后关头勘破了成功下车的真正方法，但是，她把机会让给了和自己一起进城的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在仓促之间被推下车，把属于他的那一张车票一并带走了……
严会长一步步走进车厢，脸上带着儒雅的笑意。
沈风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你好，严会长。”
严会长走到切近，隔着过道，和沈风并排坐着。
“久仰大名，沈老板。”
车子重新启动，严会长率先开启话题：
“血心会从知道这辆车存在的那一日起，就想要找到它。努力了这么多年，从没想过，它有一天会易了主。”
“它开到我面前的那一天，自由收割生命的快乐时光注定会结束。”沈风的语气极其自然，谁都能听得出他完全不把降服鬼车看作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严会长低低地笑了两声，他的声音平和舒缓，眼尾微微下垂，好一副悲天悯人的善良相！
“既然这辆无法无天的电车已经有了能约束它的主人，我心中有放不下的疑问，可否请沈老板解答？”
“请说。”
“徐天尧带着你去过严家村，想必，你已经知晓严春生当年的诡异经历……春生死前一直放不下和他一起登上这辆车的苏梅阿姨，如果不是为了救他，他敬重的苏梅阿姨不会死在这里！不知后来，苏梅的下场如何？”
“死了。”沈风的回答简短又糊弄。
“她的尸身现在何处？”严会长并不恼火。
“全都没了……我送了她一程。你这么说我才想起来，当时我想的是送她一程，将来投胎个好人家……后来我才知道，人死之后灵魂很快就会溃散！苏梅的灵魂能留存那么多年，完全是因为游戏规则的限制！”
说到这里，沈风有些茫然：
“我现在有些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送她的？到底把她送到哪里去了？”
这倒是实话！
当时沈风刚觉醒，对很多力量的使用方法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只是存着帮苏梅一把的心，哪里懂得那么多？
闻言，对面的严会长表情变得有些难看，但一秒钟之后，他回到了那副平和慈悲的状态。
“苏梅已经摆脱控制，春生也该安息了……这件事，我代春生谢谢你。”
沈风接受了严会长的道谢，态度平淡。
“我今日来，为的另一件，也属于旧事。沈风，你在找当年沈老板的金身碎片，是吗？”
“对。”沈风坦然回答。
“我想与你做一桩交易，你若是愿意答应，剩下的碎片我会双手奉上！”
“交易什么？”沈风稍微直起身子，问。
严会长却转头看了一眼车厢末尾的方向，道：
“这桩交易要绝对保密，不可以任何形式外泄，可否请江小姐一并过来交谈？抱歉，她的实力实在太强，我不得不防。”
一双穿着白色休闲鞋的脚从三排座位上探出来，江听雪翻身坐起，摘下耳机，只看了严会长一眼，就将视线转移到沈风身上。
“过来吧。”沈风笑着招呼。
江听雪这才摘下耳机，连同手机一起放在后排座位上，一步步走过来，坐在沈风身后的位置上。
“现在可以说了。”沈风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是你封锁了研究所西门。”严会长说。
沈风微微颔首，并没有询问对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毕竟，沈风去封锁西门这件事，并不算什么秘密。
“早知道凌清做事是这样的风格，李副会长一定会极力阻止血心会的队长们对徐天尧动手，至少……应该先除掉凌清，再考虑铲除徐天尧。”严会长居然笑了。
血心会在研究所内的成员，除非特别能藏，就只有举报同伴一条路能让他们活下来。
别的，要么被同伴举报，要么被同伴连累，结局都只能会死……而他们的会长，居然能笑出来！
“我想知道的第一件事，是西门封印何时解除？我知道你不会封锁西门太久，封锁太久，局面反而对凌清不利！”
“我这样问，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想做什么……第二件事，我要求你！沈老板，和你身边的江小姐，以及前面开车的这位司机师傅，不得以任何形式泄露我们今天交谈、交易的内容。从现在起，未来的十天不得回到衡泉特殊事件研究所，也不得指派你身边的任何生灵回到研究所。”
“若是江小姐出手帮助学委会，我和李副会长，连同底下的队长组长普通队员，都要不得好死了！”
严会长微微一笑，继续说：
“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金身碎片双手奉上。”
沈风听完，率先看向江听雪，用眼神加以询问。
江听雪自然懂得他的意思，于是开口表态：
“我愿意遵守条件，契约成立之时起，不进入研究所，不指派其他生灵去研究所，不向在场之外的任何生灵透露今日所见所闻。”
见到严会长满意地点头致意，沈风从当铺里取出纸笔，毛笔自行书写起契约。
契约很快拟好，沈风看都没看就推给了严会长。
毛笔又开始书写第二份契约，严会长那边没读完第一份，第二份契约已经拟写完成。
严会长细细读完两份契约的条款，颔首一笑：
“很严谨。”
他交叠双腿，将契约垫在腿上开始在落款处书写自己的名字。
他写下一个“严”字，“红”字才起笔，沈风忽然开口打断！
“最好是写自己的本名，当然，写你二哥的名字，契约依旧能够生效。”沈风说。
严会长一愣，侧头看向沈风，默默笑了。
他转开笔锋，写下自己的名字：严春生！
江听雪在第二份保密契约上按下手印，契约成功。
严春生怀念地看着手里的契约，长长地叹了一声。
“太久没有用回这个名字了……春生，春天的勃勃生机在第一次踏上这辆诡异的无轨电车后，就彻底离我而去了。”
“其实，沈风，我比你以为的要更早认识你。”严春生忽然说。
他的话，超乎了沈风的意料。
“是什么时候？”沈风笑着问。
严春生抬起手，比划了一下，他的手摆放的位置比座位的靠背还要低上几公分。
“在你……大概这么高的时候。”严春生说。
这次，沈风真的有几分惊讶了！
严春生在开玩笑？可是，他有什么开玩笑的必要吗？他要说什么？
沈风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画面，居然是严春生一脸慈祥地对他说：
“沈风，记不记得严叔叔？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扯淡！
“灵界那边让我寻找你的下落。”严春生说。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沈风头皮发炸！
“我真的找到了你，但是，我没能杀掉你，你猜，为什么？”严春生缓缓转过头，笑着看向沈风。
沈风不想猜，他做出猜测，严春生难免从他的回答之中发现什么原本不知道的事情！
“为什么？如果你那时候杀了我，就不会现在的故事了。”沈风微笑以对。
“杀不了啊，我杀不了……”严春生发出悠长的叹息。
一个异能者，杀不死尚未觉醒的小孩子？
这种话，沈风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有个道号青阳子的道士在守着你，我在他面前脆弱得像个婴儿。他以两块鬼蜮七贤令为条件，逼迫我以血为誓，尽最大的努力隐瞒你的存在，如有违背，我会遭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严春生解释。
一瞬间，很多谜团被解开……
当年沈风明明是把七贤令给了青阳子，当年的学委会是怎么拿到它们的？
原来，是青阳子自己选择了放弃！
“他去了哪里？”提起故人，沈风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不知道。”严春生摇摇头。
“后来，我找到了崔坤的后代……我想，你要想找回自己的金身碎片那么容易，所以，我就先行从他们手里拿走了它，让严家村的两个小伙子把它送到你的手里。”
严春生说着，从衣兜里取出一只锦囊，连同契约一起递给沈风。
沈风看了一眼锦囊，这袋子没有任何特别，是严春生在附近某个寺庙里买的，上面甚至绣有寺庙的名字和地址……
倒出锦囊里面的金身碎片，沈风释放灵力去探寻，其中没有做任何手脚。
“我该下车了。”严春生把上车时拿到的那张纸条揣进衣兜，说。
沈风收起契约，对李世军说：
“找个路口，放我们的客人下车。”
“是，老板！”李世军的应答格外响亮。
车子在路边停稳，严春生与沈风和江听雪告别，慢慢下了车。
无轨电车重新发动，严春生的身影消失在沈风的视野之中……
“这人真有趣，很多重要的事情，他连瞒都不愿意好好去瞒。”沈风说。
如果严春生有意隐瞒身份，那么至少，不该把见面的地点选在无轨电车上，让沈风想不猜到他不是真的严红旗都难！
同样的，如果他有意隐瞒鬼蜮七贤令的来历，完全可以再提出条件，和沈风做一笔其他的交易……
“他可能知道你是谁。”江听雪说。
“太初宫那边不会告诉他们这一点。蒸蒸日上的鬼蜮，和被鬼蜮镇压到出不了家门的太初宫，该选哪一个，不是很容易做出抉择吗？”沈风说。
“他往你的左手上瞥了三次，每次看的都是你的手串。”江听雪说。
“老李是血心会副会长，李行谦。”沈风忽然换了个江听雪听不懂的话题。
“谁？”
“跟吊死鬼刘文瀚联系的那个老李，严春生特地提到了他……而且，他话里话外都在说，他了解你的战斗风格。”
“血心会内部斗争很激烈啊……”沈风感慨。
在沈风发出感慨时，江听雪回到车后排，取回了手机和耳机。
手机屏幕停留在和金彪的微信聊天界面上，时长五分十三秒的通话提示引起了沈风的注意。
“严春生在路边吃蜜三刀时我拨出去的，听声音，金彪在契约签订前挂断了通话。我们都没有违规。”江听雪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的确，我们没有违规。”沈风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