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定
宋今词接到海市房东电话的时候她还在京市,她假期不打算回去了,自愿留在京市跟着导师做项目,她为此申请了留校并且已经获得批准。
她选导师的时候是奔着项目去的,国内最有可能突破的方向,也是她压上未来许多年想要奔赴的目的地。
那个房东也是房子多,等要出国了才想起这套房子,于是叫她回来收拾下东西。接了通电话,宋今词才想起来是备考研究生的时候顾河洲给她租的房子,竟然空置近一年。
“好的,我回去收拾。”
毕竟是顾河洲给她租的房子,宋今词想了下还是跟顾河洲打了通电话。
那边语气一如往常,显然比她更早得知这个消息:“已经叫人去整理了,可以直接寄过来,不用特地跑一趟的。”
顾河洲好像总是那样波澜不惊,他很轻易地决定了她的事情,那样独断专行。
哪怕她几次鼓起勇气的剖白都被他轻轻揭过,她的心动和爱慕,她的挣扎,她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都被他当成小孩子的玩闹。
看起来温和好说话,其实骨子里比谁都执拗。顾河洲这样的人说来古板,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变。
宋今词心里咯噔一下,那个房子里有她存放的信件,是十年间顾河洲的来信,每一张都被她保存的很好。
因为年头久远纸页都泛黄了,任谁看到那一屉的信纸都会明白她昭然若揭的心思,明白她日渐充沛的爱意。
她想问问所有东西都会被打包寄来吗,那些人看到了会不会说出去,最终却没问。顾河洲的人不可能自作主张,定然是什么都会寄来。
宋今词深吸了口气:“什么时候寄到。”
“应该就这两天。”
顾河洲说这两天寄来,于是她就等。宋今词等到第五天的时候终于没忍住,实验结束后直接去找了顾河洲。
宋今词找了一圈都没看到顾河洲,顾河洲不喜欢房子里有太多人,因此总是独居。
宋今词在一楼找了一圈都没看到顾河洲,她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似有所感地转过脸就透过玻璃看到顾河洲在院子里,他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她一动不动,沈默许久后他颤着手拿出了打火机,然后有什么东西燃起来。
他指尖蹿起热烈的火,轻薄的纸张一下子焦黄变黑,宋今词瞳孔震了下,立刻往顾河洲所在的地方跑过去。
“顾河洲你在干什么?”
他擡起头沈默着看她,目光中映着一团短促的火,她珍藏的那一屉回信全都烧起来。
宋今词直接伸手去拿,火舌在她手上燎了下,她却不觉一般,只顾着抢救那些泛黄的信,那双被养的很好的丶只为了做实验的手被烧灼。
“宋今词!”
顾河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部肌肉已经开始萎缩,此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牢牢攥住她的腕子。
那些信纸实在不够烧,京市的天又是干燥,一引便都燃了,宋今词只抓住了一片烧了一半的信纸顾河洲就死死地攥住她,他的手是苍白的,手指颤着,被他抓住她一时间竟动也动不了,于是眼睁睁地看着其馀的信纸被火焰吞没。
等那些信纸烧完了,顾河洲才松开宋今词的手腕,他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汗,自然垂落的手无意识地颤着。
她藏了十年的信被她爱慕的人烧了,宋今词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震惊绝望交织的放空状态,她喃喃着:“顾河洲,你为什么要烧我的信。”
顾河洲的沈默让她的愤怒显得那样多馀,她泪流满面地质问,以至于歇斯底里。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烧信,这是我的东西你没有权利处置。”
手上的疼时刻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事,提醒着宋今词自己长达十年的暗恋,如今终于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否认了她十年来全部的喜欢,那样决绝。
宋今词这样情绪内敛的人被逼得大喊大叫,她脑中晕眩着,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而这侮辱恰巧又来自曾对她施以援手的丶一次又一次救她于水火的人。
顾河洲的帮助让她挺过了一段又一段艰难的时刻,如今她在最好的学校在向往的领域勇敢攀登,给她致命一击的恰恰是在溺水时递给她浮木的人。
今天换成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宋今词都不会有这样大的打击。顾河洲毫不留情的否定了他们之间的全部,否定了那十年。
“顾河洲。”
宋今词眼里全是泪,她的灵魂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凌迟,还是由她最喜欢的丶最依赖的那个人亲自操的刀,她摇摇欲坠,红着眼问他:“我的喜欢就这样让你恶心?”
顾河洲一直保持沈默,她坐在轮椅上,黑色的毛呢外套披在身上显得有些空了,他身后是大片修剪过的月季花,园丁为了保护月季在冬季来临之前给花做了修剪,只剩下一截一截光秃秃的质感。
宋今词走了,被抢救出来的那一小片信纸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手中掉落,落在了冰冷的石子路上。
顾河洲打过一个电话交代了两句,在原地待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动轮椅,他把那半张信纸从地上捡起来,纸的边缘被烧得焦黑,上面留着一行他好多年前写的字——出差看到的巧克力,顺手买了两块,也不知道会不会化。
也是奇怪,这么多年了他还能记得写信时的心情。
顾河洲把那张纸紧紧地握在手里,脑海中一幕一幕都是信纸上的内容。
原来有这么多,当初随手写的纸条,有这么多。
顾河洲无法形容出看到那么多信纸时的震撼,宋今词的喜欢远比他想象的厚重,他深思熟虑了许久才做出决定。
这叫他欣喜也惶恐。
正想着找个好听的理由把信处理掉却被她撞个正着,这下她该恨他了。
算了,也迟早。
顾河洲常常自省不敢相忘,他不能有一星半点的回应和拖泥带水,两个念旧的人碰到一起常常会痛苦,总不能把回忆弄得比过去还长,年长些的总要考虑更多。
她风华正茂,不该在他这里蹉跎,这是他坚决又残忍的爱,是他对宋今词的成全,也是对自己的。他生来骄傲,不会允许自己日渐衰败下去,让她看到那样的自己。
在外面待久了手脚都是冷的,随着身体机能的下降,顾河洲对冷的感觉已经不再那么强烈了,京市的冬天干燥,肺管里撞进很多冰冷的空气,他就咳嗽起来。
顾河洲想到她最后看他的眼神就心如刀绞,恶心吗,怎么会呢,宋今词的喜欢是他这辈子得到过最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