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樱是被饿醒的。
徐徐微风吹着雕花窗棂, 拂起珍珠做的垂帘,隔窗相望,那片花海映入重樱的眼底。
这里是上古画卷的碎片衍生出来的幻境。
重樱披衣坐起, 脑海中浮起昨夜在龙椅上的那些荒唐的场景, 登时脸颊一热,红了个透底。
幸而此处没有旁人,无人发现她的窘迫。
大蛇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抱着她在龙椅上……
重樱越想, 脸颊越热,索性推开屋门,走到风口上,逛了一圈。
大蛇又不见了。
他们统共睡了两回, 回回她醒来都不见他的人。
重樱心里头腾起些许恼意, 在门槛上坐下。
一阵食物的香气被送到重樱的鼻端,重樱抬头,只见长廊的另一端, 傀儡人捧着托盘缓步而来。
托盘上各置精美佳肴数份, 色香味俱全。
重樱馋得口中生津, 顾不上去谴责宫明月的“薄情”,转而将心思都放在这些佳肴上了。
重樱饱食一顿, 搁下筷子, 命令道:“收拾了。”
傀儡人上前收拾残羹冷炙。
“宫明月呢?”换作平时,宫明月早就过来陪重樱了, 即便他有事, 也会着人捎个口信,而不是把她丢在这里,不闻不问。
这些傀儡人都是木头做的, 只知听候命令,连嘴都没有,自然无法回答重樱的问题。
“你们把宫明月喊来。”大蛇不在,她肆无忌惮地直呼其名。
然而重樱在殿内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宫明月,幻境内是没有时间流逝的,重樱能判断出是半天,是因傀儡人端着膳食过来了。
准备的都是她喜欢的食物。
傀儡人时间掐得很准,恰恰是她腹中感到饥饿时,就贴心地奉上美食。
她叫他们把宫明月喊来的这件事,却是没有回音。
重樱无聊了,就在幻境内瞎逛,几乎每一处角落,都留下了她的足迹,每当她腹中空空,傀儡人就跟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及时地捧着膳食出现。
如此重复了很多遍,重樱叫它们带出去的口信,仍旧没有一次回应,重樱总算回过味来——
她被宫明月囚禁了。
重樱仔仔细细回
顾了两人这些天相处的细节,始终没有得出一个明白的结论,她到底又是哪里招惹到了这条蛇?
宫明月铁了心地将她晾在这里,她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在傀儡人给她送食物时,她扣下了这些傀儡人。
反正都是木头做的,身上少许可怜的灵力,是宫明月给的,撂倒它们,小菜一碟。
重樱以为扣下傀儡人,宫明月就会来见她,到了吃饭的时间,一批新的傀儡人捧着膳食出现在她的面前,气得她将这些新来的再次扣下了。
两人就这样暗中较着劲儿,数个来回,满殿都是重樱扣下来的傀儡人,最早一批的傀儡人灵力耗尽,成了一堆没用的木头。
重樱站在木头堆中,把那木头人当做大蛇,狠狠一脚踹上去。
“小主人若想逃出去,跟这些木头人较劲没用,需得挟制住这幻境的主人,迫他打开出口才是。”一个弱弱小小的声音突然响起。
重樱猛地站起,警觉道:“谁在说话?”
“我在这里,小主人。”
重樱这下听清楚了,说话的是绑在她腕间的那条玉带,她醒来后,就发现这条玉带绑在手腕上了。
宫明月欺负她时,故意摘了她束发之物,任她满头青丝铺陈,那条绑发的玉带,就是那时被他系在腕上的。
“是你在说话?”重樱一脸惊奇。这妖族至宝,居然还会说话。
“我乃鸟族至尊灵宝,汇聚天地灵气,采集鸟族最珍贵的翎羽织出,久而久之,便生出了灵智。三千年前,我在大战中毁损,是主人用自己的羽毛将我修补好,唤醒我灵智的。小主人可以唤我羽灵。”
“你口中的主人是师千羽?”
羽灵道:“主人说,他对小主人您有所亏欠,愿我能守护在小主人身边,补偿一二。”
“所有的法宝都有灵智吗?”重樱想敲敲自己的玉弓,看它会不会有回应。
“似我这般生出灵智的,自然是少之又少。”
“刚才你说挟制这幻境的主人?”
“不错,小主人您将他哄进来,届时我趁虚而入,将他绑住,您便可对他用刑,逼他打开出口。”
“好主意。”重樱一
听能对大蛇用刑,摩拳擦掌,“可我如何能将他哄进来?”
“要是旁人,想将宫明月哄进来,难如登天,对小主人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羽灵将法子告诉了重樱。重樱点头:“我试一试。”
在傀儡人将今日的膳食送来时,重樱走到它们跟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再无动静。
没有思想的傀儡人,被她这一出直接给整懵了,个个呆立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它们不通灵智,无法分辨真假,只依命令行事,每日奉膳食时,掏空的眼眶里藏着能录制影像的法宝,平日里录回来的,都是重樱吃饭的场景,今日却是重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一幕。
宫明月接收到傀儡人传来的讯息后,惊得站起,衣摆直接带倒身后的座椅。
他打开幻境的入口,眨眼间就出现在桃林中。
穿过九曲桥,就到了重樱住的宫殿,入目便是重樱躺在地板上的身影。
宫明月心尖一颤,走到她身旁,将她抱入怀中:“樱樱。”
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扣得紧紧的,接着手背传来湿热的触感,并且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那原本伏在他怀里闭着双眼的少女,不知何时睁开双目,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狠狠将他盯着,两排贝齿咬着他的皮肉,力道又大又凶狠。
“松开。”宫明月面无表情地说。
重樱非但不松,还越咬越紧。
宫明月浑身爆出灵力,将重樱震了出去。
力道不大,摔的不疼,就是被这一下震得脑袋里嗡嗡的。重樱趴在地上,没有反应过来,被人给拎了起来,丢在了床上。
凌乱的视线里,宫明月沉着脸逼近,抓住她的双腕,合在一起,用左手扣住,压在她的头顶。
这是蛇每次要“吃”人的前奏姿势,重樱慌了起来:“你、你住手,今日我没有心情。”
宫明月另一只手抓住她的下巴,左右转了转,又拿冰凉的指尖去摸她的额头,摸完了再去脱她的衣裳。
重樱浑身热乎乎的,被他冷得像针一样的指尖给刺了一下。
她的挣扎对他来说,是蚍蜉撼树。
他轻而易举就扒了她身上的外裳,只
给她留了件裹胸。
重樱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遇冷后冒着一粒粒细小的疙瘩,就在她以为在劫难逃时,宫明月停下了动作,他的目光从上而下将她扫了一遍,似乎在确认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松开了她,丢下一句:“又骗我。”
他指的是重樱装病骗他入幻境一事。
他刚才就是在检查重樱有没有发烧,或是哪里受伤了。
她一向清楚他的软肋在哪里,以为她受伤,他一下子就自乱阵脚了。
重樱得了自由,立时将衣裳都抓过来套在身上,眼角沁出些水汽,透出瑰丽的绯红:“我不骗你,你就不会来找我。宫明月,就算是师尊处罚弟子,也该有个正经的理由,你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关在这里,是何道理。我又不是你养的金丝雀!”
“你真想知道理由?”
“死也要做个明白鬼。”重樱因着玉像和两族协议一事,在他面前还算柔顺,即便心里头积攒了再大的火气,此时也隐忍着不发,她倒要看看,他能有什么理由。
宫明月取出一枚贝壳,递给了重樱。这枚贝壳是件能记录声音的法宝,宫明月曾教过重樱使用的法子。
重樱用手拍了拍贝壳,贝壳里传来了……她的声音。
确切地说,是她的梦话。
声音很小,需要将贝壳凑近耳孔,才听得清楚。因是梦呓,声音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嘤嘤低泣,重樱听了半天,终于听出呓语的内容,脸色刷得变了,一时青,一时白。
——梦里的她,哭着喊着要回家。
她这是梦话里把自己的老底给揭了,彻彻底底在大蛇面前掉了皮!
宫明月曾问她来历,她欺骗他,她只是一缕幽魂,不记得前尘往事。
重樱心底默默淌下了两行泪,千防万防,叛徒竟是她自己。原本的理直气壮,通通都变成了做贼心虚。
宫明月显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他慢吞吞地重复着她说过的谎言:
“没有从前的记忆……”
“不知道从哪里来……”
“在国师府里游荡了很久……”
重樱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反驳。她不单隐瞒了自己的来历,还
编造了虚假的经历。
“樱樱的家在何处?”
重樱抿着唇不说话。
“想回家吗?”
重樱脑海中警铃大作,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在梦话里她说的清清楚楚,她要打败大蛇,成为灵女,用拯救苍生的功德,换取回家的机会。
“你永远都回不去了。”宫明月抬手抚着她的长发,用极温柔的语气开口,“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都不能去。”
他说完这句话,起身往殿外走去,留下浑身泛着冷意的重樱。
“这是唯一的机会,不能让他走了。”重樱腕间的羽灵突然道。它的声音只有重樱能听到,它听起来很急,“快,小主人,想办法激怒他。”
重樱一愣:“为何要激怒他?”
“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情绪大起大落时,心防最为薄弱,只有此时,我才有可趁之机。他现在必是哄不好的,倒是激怒最为容易,小主人,快上,莫要错失良机!”
“激怒,激怒……”重樱被催促得心脏砰砰乱跳起来,脑海中瞬时转过无数个念头。
不管了,豁出去了!
重樱从榻上跳了下来,大喝一声:“宫明月!”
宫明月回头看她,就见那少女跟个小炮弹似的射了过来,宫明月下意识便接住了她。
她浑身软乎乎的,胸脯蹭上宫明月的心口,那柔软的触感如羽毛一般,撩过他的心尖,霎时金光大绽,一条粗壮的大蛇尾从衣摆下伸出,情不自禁地缠住了她的腰身。
重樱:“……”
重樱很快调整好情绪,谨记“激怒”二字,扯下腰间挂着的鳞片,狠狠摔在宫明月的怀中:“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宫明月,我是骗了你,从头到尾都是骗你的。”
重樱很清楚,这番话说出口,是会要命的,她原打算说完了就跑,把残局交给那什么妖族的至宝来收拾,哪知宫明月被她激得化出蛇尾,她现在被蛇尾圈住,进不得退不得,这句话出口时,底气弱了许多。
“什么?”宫明月轻飘飘的一句发问,险些叫重樱腿软。
“不要怂,小主人,再接再厉,我感受到他的怒气了。”
这还
用说,重樱的腰都快给这条蛇尾给盘折了。
“我、我是说,我骗了你,我、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小主人,别抖,抖得我都快听不清了,大声点,激怒他!”
“我喜欢你这件事,是骗你的!”突如其来的勇气,叫重樱陡然拔高了声音。她被困在宫明月的怀里,抬眸就与宫明月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对上了。
宫明月的桃花眼里,隐隐流转着煞气,似堆着霜雪一般地冷,漠然道:“再说一遍。”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开弓没有回头箭,重樱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没错,就是骗你的,当初在苏府地底,是苏梨梨的情丝缠住了我,蛊惑我的神志,迫使我向你吐露真情。那些话并非我的本意,那是苏梨梨想对白公子说的话,不是我!”
宫明月的脸上并未露出多余的表情,一寸寸收紧的蛇尾,却箍得重樱呼吸一窒。
重樱在心里问:“他生气了吗?”
“还差一点,小主人,加油。就差一点点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这条蛇向来独断霸道,断断容不得别人戏弄,我原有悔改之意,是你以打断我的腿威胁我。”重樱深吸一口气,昂起脖子,毫不躲闪地与宫明月四目相对,“我欺骗你,是被你逼的。”
“这么说来,你心中从未对我有过师徒以外的情意?”
“从未!”
“樱樱何以如此斩钉截铁?”宫明月用手撩了撩她鬓边的发丝,眼珠子黑得犹如墨染,唇边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樱樱的心意,可是经过真言酒考验的。”
“那是苏梨梨的情丝在帮我作弊。”
“樱樱真是这么认为的?”宫明月唇边那抹古怪的笑意越来越深,深得重樱心头产生一丝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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