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的深夜寂静无声, 只有一些值夜的人在走动,马车抵达后,宫明月把重樱抱了出来。
重樱还在睡, 神志迷迷糊糊的, 偶尔醒了,也只是打个呵欠,哼哼唧唧喊着腰疼。宫明月轻柔地按摩着她的腰,她舒服了, 就会把脑袋埋进他怀里,又继续睡。
宫明月把人直接抱进了自己的屋子,叫霜降打了一盆热水过来。
重樱裹着他的被子,跟个球似的, 滚进了里榻。
深夜寒气重, 宫明月恐她不穿衣服会着凉,耐着性子,替她将亵衣套上去。
重樱从头到尾乖得像只小绵羊。
宫明月掖了掖被子。
小石头捧着个木制托盘, 前来敲门, 说东西是来喜公公从宫里差人送出来的。
都是些重樱的衣物, 他抱着重樱出来时,只简单地用毯子将人裹了, 这些衣物是来喜后来进去收拾的。
宫明月翻了翻衣物, 从里面找到一块蛇鳞,眼睛里露出愉悦的笑意。
这蛇鳞自他送给重樱后, 重樱就一直贴身带着。
宫明月取了蛇鳞, 将灯烛挑得更亮些。重樱睡得香香甜甜,半边脸埋进被子里。
宫明月当着她的面,转动着机关, 打开嵌在墙壁内的暗格。
暗格里摆着一尊女子的玉像,如若重樱亲眼瞧见这尊玉像,一定会很激动。
烛光映出女子的眉眼,赫然是曦灵女的模样。
宫明月握着曦灵女的玉像,在灯烛前坐下。
上任妖皇恋慕曦灵女,为她雕了一尊玉像,还在玉像内留下一个小型法阵,在曦灵女肢解魂散时,法阵启动,禁锢住她的一缕香魂,为她留下一线生机。
宫明月花了几百年的时间,才研究透这个法阵。
他回头看了一眼重樱,目中蕴满温柔,将玉像内的小法阵,复刻到蛇鳞中,而后将蛇鳞系在了重樱的腰间。
重樱很敏感,几乎是在他的手碰到她腰身的瞬间,就凑了过来,可怜巴巴地喊累。
宫明月用她喜欢的手法,按了按,她便哼唧一声,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对着他露出一截白腻光滑的后颈。
宫明月爱怜地亲了亲她的脖子,将
她朝思暮想的玉像,放在了她的掌中,轻声说:“呐,给你的聘礼。”
重樱睡得沉,压根不知道她想要的东西已经握在手中。
宫明月褪掉身上的衣物,在她身边躺下,手臂环住她的腰。
将近天亮时,重樱翻来覆去,将宫明月从睡梦里惊醒,他睁开眼,对上的就是重樱那张红得不正常的脸。
少女双目紧闭,眉头痛苦地皱起,肌肤透着一股子灼意。
宫明月冰凉的指尖摸了摸她的额头,立时坐了起来,叫人把宫七喊了过来。
宫七看见重樱时,目中掠过震惊之色。宫明月沉着脸命她诊断,她不敢违抗命令,只好敛起满心的复杂,无视那尊玲珑剔透的玉像,指尖搭上重樱的皓腕。
重樱淋了场冷雨,种下风寒的隐患,昨夜又一番折腾,身体扛不住,发烧了。此时,便是宫明月心底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宫七给重樱取了药,送去厨房熬着。
天色大亮时,药被送到了宫明月的手中。自发现重樱不舒服后,宫明月再未合眼过,就这样守着她,用冰凉的手替她缓解痛苦。
一碗药被灌进了重樱的肚子,重樱即使睡得昏昏沉沉,也尝到了一嘴的苦味,她本就不舒服,这下更委屈上了,还没哼上两句,一颗糖豆被喂进嘴里,绵绵的糖化开后,瞬时冲淡满口的苦涩。
药里有安神的成分,一剂药下腹后,重樱睡得安静了许多。宫明月用被子裹着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搂入怀中,免得她发汗时嫌热又将被子踹了。
过不多久,重樱便做起了光怪陆离的梦。
梦境里,碧蓝的大海掀起万丈波涛,无数妖魔被海浪吞噬,卷入海底。身穿圣洁白衣的女子,足踏碧浪,挽弓射向半空,灵箭化作一道流光,穿过一名青年的胸膛。
那青年背后生有一对雪白的羽翅,血迹在白羽间漫开,轰然坠落的瞬间,从怀中掉下一尊玉像。
白衣女子飘然落在他的身边,指尖微勾,玉像落在她的掌中,看清玉像的模样时,那双淡漠空灵的双眸,终于泛起微小的涟漪。
重樱识得那玉像,玉像雕的是曦灵女。
她听师千羽提起过他父
亲的一段往事,上任妖皇云逸少时风流,常在族中与女妖流连,直到结识师千羽的母亲才收了心,可惜那女妖薄命,生下师千羽,早早亡故。
云逸一生未纳一人为后,世人都道他对亡妻情深,没有几个人知晓,云逸情窦初开,恋慕的却是那早已觉醒神格的灵女,灵女心中无情无爱,这段追逐也就无疾而终了。
重樱心中惊诧不已。
无缘无故,她怎么会梦见曦灵女封印妖族的无尽海决战?
这一幕,倒更像她每次使用灵女共情苍生的能力,在识海里窥探到他人的过往。
眼前的场景有了变化。
波澜壮阔的大海,逐渐归于平静,海面宛如一块无瑕的翡翠石,泛着幽蓝的光芒,远远望去,金色沙滩上横尸遍野,鲜血被涌上浅滩的浪涛卷入海中,那碧绿的翡翠石中,便多添了一丝触目惊心的绯红。
曦灵女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染透,她浮至半空,扬起头颅,双目阖起,两只手交叠在胸前,口中默念着咒语,眉心浮出神纹。
上古神器镇天石在咒语的催动下,不断变大,坠入海中,堵住封印的缺口,而以全部修为祭石的曦灵女,壮烈地走向了自我毁灭。
除了被玉像内的小法阵吸走的一魄,肢解魂散后的千重曦,魂魄化作了风,化作了山川,化作了河流,化作了天地万物……
东陵大陆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诸神时代,由规则孕育出的神明,教会人族耕种、织布、修桥、铺路、读书、写字,帮助人族摆脱贫苦,却反被人族诱惑,诞下人族的血脉。
后来一场浩劫中,诸神纷纷应劫陨落,元神化作山川河流、天地灵气,以另外一种方式,继续守护着人族。
灵气滋养万物,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修炼成妖,就有了妖族。妖族凶悍,天生弱小的人族成为他们的口粮,险些曾遭受灭顶之灾,幸而初代灵女挺身而出,阻止了这场劫难。
世代灵女都出身千重山——传说中,神灵被诱惑的地方。
灵女的诞生,并非是随机的,据说,灵女是神灵的化身,来到这个世间,是为了责任。
从何处来,往何处归。这是重樱曾在凌云书院藏书阁
里看到的,关于灵女的一句话,原以为是世人的一句胡扯,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道真有那么一回事。
重樱激动得不能自已。
曦灵女乃神灵所化,归途是重新变作天地万物,她不一样。她乃穿越而来,是异世界的魂魄,如若她和曦灵女一样以身应劫,是不是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原来这就是她找了许久的回家的路!
睡梦中的重樱,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玉像。
宫明月合眼不久后,药力起了作用,重樱身上开始出汗,手脚也不安分起来。
宫明月睡眠浅,重樱一动,他就醒了。他随手取了搁在床头的湿巾,擦着重樱额头的热汗。
重樱双目闭得紧紧的,口中一阵低低的呓语,宫明月凑近听,听得是“回家”二字。
宫明月柔声道:“我们已经回家了。”
“嘤嘤。”一只似鹿非鹿的小兽,用头上的角顶开屋门,探出半个脑袋,水汪汪的眼睛里,写满了委屈。
这是檀七郎的梦魇兽。
陈婉华生下一只小蛇妖后,檀七郎跟变了个人似的,大业不图了,宏图壮志也没了,一门心思都扑在这只小崽子上。
偏陈婉华与他闹别扭,不许他碰孩子一根手指。她力气大,檀七郎不敢反抗,常常被她一脚踹出门外,跌了个狗啃泥。檀七郎不但不恼,整日里作舔狗状,前些日子还自作主张带着陈婉华出海,回来探亲。
天都城有结界,檀七郎自是进不来的,由着陈婉华抱着那只半妖小崽子回陈家,自己搂着梦魇兽,怨妇似的蹲在城门口,刚好被外出的宫明月撞了个正着。
这对师兄弟打小就不对付,宫明月与他又添了一桩弄伤重樱眼睛的新仇,新仇旧恨一起算,当场就斗起法来,檀七郎不敌宫明月,麻溜跑路,梦魇兽跑得没他快,成了战利品,被宫明月带回了国师府。
这小东西一张嘴就会唱歌,歌声还会制造出可怕的幻境,宫明月索性施了个灵术,锁住它的声带,只留下它哼哼唧唧的余地。
它哼唧起来,会发出“嘤嘤”的怪叫声,浑身又毛茸茸的,颇为可爱,留给重樱当做玩具,刚好可以
解闷。
如今宫明月已经不嫉恨毛茸茸了,反倒会利用毛茸茸来讨小徒弟的欢心。
梦魇兽食噩梦为生,被迫成为战利品后,已经许久没有饱食一顿,此时饿得眼泪汪汪,嗅到重樱噩梦的香气,趁机钻了进来,张口一吞,吃掉了重樱的噩梦。
重樱切断与曦灵女的共情后,的确做了个噩梦。
宫明月双臂锁住她的四肢,在她的噩梦里化作了全身都是古藤的怪物,缠得她无法动弹,而近在咫尺的,是她朝思暮想的故土。
她急得出了一身汗。
梦魇兽吞了噩梦就想跑,宫明月眼神蓦地一厉,五指张开,一股力道锁住那小兽的身体,将它拎了回来。
梦魇兽怕到嘴的美食被夺走,使劲地咽着,咽得急了,打了个嗝,从口中飘出一幅画面。
画面里,外表反光的长形建筑物高耸入云,各种颜色的铁皮盒子装着四个轮子,在这些建筑物间穿梭。
重樱一时哭着喊“回家”,一时又眷恋地唤着“妈妈”的声音从梦境里飘出,宫明月的手僵了僵,垂目狠狠盯着榻上少女的脸,黑眸中涌着闪烁不定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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