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
林殊自诩不是善人, 因为他无差别地攻击每一个人,学不会共情,极度缺乏怜悯心和同理心, 和苏清敏如出一辙。
一种陌生的情绪席卷, 不是烦躁, 也不是生气。
林殊说不清,心口像是被放在柔软的棉花糖上, 荡来荡去, 如同失重, 很是怪异。
“我......”林殊心慌,下意识想凶人,却忽然注意到秦渝池嘴角的伤。
近距离看, 那伤口比照片里严重得多,已变成深红色,指甲盖大小。
到底得打多狠才能留下这种伤痕?
林殊怀疑秦渝池的父亲是个大变态, 不然怎么下手这么狠,就算是他,以前打架都不曾打人家脸。
蓦然间,在林殊眼里, 秦渝池的笑忽然没那么讨打了, 反而变得可怜又苦涩。
秦渝池的生命里没有正常人吗?
他不会是秦渝池遇见的第一个“善人”吧?
凶人的话卡在喉间。
林殊不自在地咳嗽, 清了清嗓子,稍稍放软语气,“我带你去房间。”
秦渝池走路时没有声音。
林殊走几步, 怀疑秦渝池没有跟上来, 皱起眉往回看, 却看到秦渝池紧跟在身后, 只隔二十厘米。
距离过近,秦渝池愣怔一瞬,急急往后退,垂下头说:“抱歉,我不是要故意离您这么近。”
秦渝池一低头,额头上的伤痕又映入眼帘。
比起嘴角,额头的疤痕淡了许多,血痂已经脱落,只留下淡淡的粉。
林殊煞有介事地清嗓,转过身继续走,“别一天到晚‘您您您’的,我听着烦。”
“好的。”
二楼有两间房,都是向阳,一间是林殊的,空间极大,另一间稍小一些,不过仍比秦渝池东苑那小房间大上许多。
林殊将窗帘拉开,朝晖照进来。
金光有些刺眼,但秦渝池不愿意闭上眼睛,因为那些光子落在林殊身上,波光粼粼,实在漂亮。
“看什么呢你?”林殊打两个响指,“把账号告诉我,别和我说话,有事微信联系!”
加上好友,林殊大步走出去,等回到自己的房间,那种心慌才消去一点。
邪门。
秦渝池这人真是邪门!
林殊烦躁地坐在书桌前,看向桌上的曲面显示屏时,才发现他的头发乱七八糟,跟鸡窝似的,每一根都翘成意想不到的弧度。
他刚才就是以这种面貌示人?
还让秦渝池瞧见?!
想到这,林殊更烦了,烦躁地站起身,去自己房间的浴室冲澡,心气不顺。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相安无事,秦渝池果真不常出房间,有任何问题都通过微信询问。
秦渝池每日去学校解决三餐,很早就出门,他们几乎不见面。
而开学不满一个月,林殊就飞去巴黎看苏清敏,顺便见见几个品牌高管,再去伦敦同专业教授沟通交谈。
等林殊忙完学校的事,确定要在翌年去伦敦入学,才在冬日时飞回B市。
天灰蒙蒙,阴沉的云积在上空。
冬天就是这点不好,阳光无影无踪,冷意无孔不入,细雨如冰,穿再多都不够厚。
傍晚是堵车的高峰期。
从机场回到西苑时,天色已晚,林殊在车里加急复习,快速扫视各学科真题,赶在期末考之前完成计划。
今年的考试在元旦之前,实验班会在考试后继续上课,国际部直接放假。
冬雨越下越大。
司机先下车,在车门外撑起伞。
车门打开,冷意侵袭,林殊缩紧肩膀,快速躲到雨伞下,想早点进家。
然而,一阵许久未闻的鸢尾香飘来,林殊停下脚步,似有所感地往旁边看去。
秦渝池仍骑着那辆自行车,身上完全没有避雨的工具,没有雨伞雨衣,整个人浸在模糊的水雾中,口间呼着白汽。
看见林殊时,秦渝池先是一愣,而后勾起惊喜的笑,像个傻瓜一样朝他招手。
这人下雨了不知道打伞吗?!
还有这破自行车到底有什么好骑的?
就这一瞬,平静了几个月的心绪骤起波澜。
心头既有生气,还有慌张,各种情绪混在一起,冲击极大。
见他表情不对,秦渝池的笑渐渐收敛,手也收回去,眼神从惊喜变成怯懦的试探,似在思考该怎么同林殊说话。
秦渝池的校服湿了大半,头发已经湿透,雨水从鬓角滑落,滴滴答答往下落。
这人怎么比几个月前还要可怜?
心头的燥意与愤怒到达高点。
林殊非常抓狂,直接将秦渝池从自行车上拽下来,逮着人往家里走。
屋子里提前开了暖气。
知道林殊要回来,阿姨提前炖的玉米鸡汤正放在桌上,用珐琅锅装着,仍冒着热气。
“滚去泡澡!洗好了出来喝汤!”进了门,林殊将秦渝池往楼梯口推,极度暴躁。
秦渝池欲言又止,在林殊的监视下乖乖上楼,快速洗个澡,又急匆匆跑出来。
林殊坐在餐桌前,听见动静,恶狠狠瞪一眼秦渝池,将盛满汤的碗重重往对面推。
汤洒出来一些。
秦渝池坐上桌,动作很轻,先用纸将桌上的汤擦干净,再安静地举起碗喝汤,没有一点声音。
这是林殊第一次和秦渝池同桌吃饭。
林殊惊异地发现,秦渝池不止喝汤没声音,还要把鸡骨头全部挑干净,整齐地摆在空碗里,才开始吃肉。
难道,这人吃玉米时,也要把玉米一粒粒剥下来再吃?
带着这个疑问,林殊夹了块玉米在秦渝池碗里。
秦渝池停止咀嚼,抬起头,愣愣看着林殊,眼里透出某种林殊看不懂的情绪。
“看着我作什么?吃!”林殊努努下巴,语气暴躁。
“好的,谢谢。”秦渝池微微勾起笑,果真将玉米一粒粒剥下,将玉米芯子放到空碗里,才开始吃。
几个月不见,秦渝池脸上的伤已经愈合,面色比刚来时精神不少。
可怜归可怜,长得还挺帅。
林殊双臂环抱,盯着秦渝池,视线毫不掩饰,从眉毛打量到紧闭咀嚼的唇。
“林殊同学,我的脸上有东西吗?”片刻后,秦渝池抬眸,试探着问。
秦渝池的耳朵很红,耳尖上的绒毛在灯下很明显,细小晶莹,像是成熟蜜桃上的小绒毛。
心里痒痒的。
林殊这才想起,对面这人不止是借住人,还是个他的爱慕者。
他怎么就鬼迷心窍,和这人一起吃饭了?!
还有,他为什么要可怜秦渝池!
林殊一下站起身,心里发慌,对上秦渝池迷茫的目光。
“等会儿你把碗收去厨房,阿姨明早会来洗。”说完,林殊快步往楼上走,背影匆匆,落荒而逃。
按理说,刚回B市,林殊应该很困。
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用了各种睡眠法,却怎么都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困倦,没睡几个小时,林殊又猛地惊醒。
精神很亢奋,听觉变得敏锐。
地板上的轻微起伏传过来,林殊跳下床,一下打开门,果然看见秦渝池在楼梯间,手里拿着伞。
雨打在窗上,发出窸窣声响。
林殊蹙起眉,冷声恶气,“你又要骑自行车去学校?”
“是的,我今天带了伞,不会再淋湿,”秦渝池沉默一瞬,又小声道,“早上好,林殊同学。”
林殊再是缺乏生活常识,也知道就算打着伞,雨依旧会斜着飘到衣服上,打湿衣裤。
心里又开始抓狂。
林殊烦躁地问:“你就不能打车去学校?非得骑自行车?”
秦渝池愣了片刻,垂眸小声说:“那样会太浪费。”
打车会浪费钱......?
林殊受到极大冲击,秦渝池家庭条件不差,家里好歹有个半死不活的企业,但这人怎会这么拮据?
难道是被父母抛弃了,所以得不到生活费?
蓦然间,在林殊眼里,秦渝池变得更可怜,简直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你......算了,”林殊烦躁地挠挠头发,“我让司机送你去学校。”
“这......”秦渝池面色为难。
林殊啧一声,不耐打断,“赶紧走,你敢说不,就从我家里滚出去。”
就这样,回来的第二天,林殊在家里补眠,秦渝池坐上帕拉梅拉去学校。
这场雨在晚间停歇。
雨停之时,秦渝池又被司机接回家,衣服干燥,再不是可怜的落汤鸡。
家里飘着萝卜排骨汤的香气。
林殊正坐在餐桌前打游戏,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瞧一眼,又继续垂下头打游戏。
秦渝池换上粉拖鞋,走到餐桌前,“晚上好,林殊同学。”
林殊面无表情,良久后才回一句敷衍的“嗯”。
秦渝池站着沉默一会儿,小心翼翼转身,准备上楼回房间,却听见几下敲桌子的声音。
咚咚咚。
林殊蹙着眉头,不耐烦道:“坐下。”
桌子上只有一副配套碗筷,以及一个空碗。
秦渝池不明所以坐下,在林殊的注视下盛好汤,剔好排骨肉,再将碗轻轻放到林殊面前。
游戏正打得火热。
林殊没听见咀嚼的声音,抽空抬眸一看,才发现面前的碗,疑惑地问:“你干什么?”
“林殊同学,骨头已经剃干净。”秦渝池翘起嘴角,似是很高兴,眼眸无比晶亮。
秦渝池为什么要笑?
像个佣人一样服侍他很快乐?
林殊感到震惊,怀疑秦渝池受过虐待,不然好端端一个帅哥,怎么会是这种讨好型人格?
虽然烦躁抓狂,但林殊发不出火,耐着性子解释:“秦渝池,我吃过了,我是让你喝汤,不是叫你给我剔骨头。”
闻言,秦渝池愣住,唇微微张开,难以置信里透出清澈的愚蠢,令林殊实在想去胡乱揉那张脸,让秦渝池别再露出这么可怜的模样。
心里又开始痒,痒中还夹着一点麻意。
“赶紧吃,吃了去睡!”林殊咬紧牙,待不下去了,跳下椅子,又一次落荒而逃。
视线跟着那慌乱的背影,直到楼上关门的声音响起,秦渝池才收回视线。
秦渝池盯着汤,一动不动,有点舍不得喝,嘴角上勾,根本垂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秦渝池才端起碗,一点点将汤送入口。
汤很鲜香,比昨天还要美味,肉炖得软烂,秦渝池却吃得比昨天还要慢。
这顿宵夜持续太久。
躺上床时,时间已晚,秦渝池打开电子钱包,检查周末代练所赚的钱是否转进账户。
钱包里还有二十来万。
对好账目,秦渝池黑屏手机,在雀跃中入睡。
早晨六点,在闹铃响之前,秦渝池睁开眼,拿到手机,在铃响第一秒关闭。
六点二十分,秦渝池洗漱结束,照例在林殊的门前说一句小声的早安,而后身姿挺拔地下了楼。
然而今天,屋外不止有他那辆自行车,还有一辆路特斯停在门前,并没有熄火。
按理说,司机不会这么早来接林殊去学校。
秦渝池狐疑地走到驾驶座门边,刚俯下身,车窗就唰地一声往下打开。
林殊正坐在驾驶座上,鼻梁上架着副黑色墨镜,转过头来,稍低下头,露出那双漂亮眼睛。
“上车,”林殊指指副驾驶,语气不容置喙,“从今天起,你就坐我的车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