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孩子相继出生,纪敏嫣却只会在刚好遇到的时候抱会儿,从未主动看望他们。纪新雪觉得,在长姐心中,嘉王府出生的弟弟妹妹与宫中出生的弟弟妹妹有很大的差别。所以长姐能轻而易举的接受阿耶想以他取代长兄成为太子,但无法接受年幼的弟弟长大取代长兄成为太子。纪敏嫣见纪新雪点头,如召小猫似的对纪新雪招手,“来”纪新雪立刻轻手轻脚的走到纪敏嫣面前,眼中不自觉的浮现与纪靖柔眼中相似的讨好,“阿姐。”“你答应我,我想要的事能实现。”纪敏嫣仔细咬清每个字的落音,“我教好纪明通,让她不会在阿耶面前露馅。”纪新雪很难不为纪敏嫣开出的条件心动。他相信纪明通不会有意出卖他。以纪明通的性格,就算有想要替他保密的心思,也无法在纪敏嫣、长平帝等人面前说谎。他也相信纪敏嫣敢做出承诺,肯定不会食言。只要他答应纪敏嫣的要求,阿耶就不会知道,他是在知道阿耶想要立他为太子的情况下,故意在大朝会说出要和虞珩成婚的话。纪敏嫣见到纪新雪眼底的迟疑,毫不犹豫的加码,“我还能说服祖母和小阿婆,替你在阿耶面前求情。”纪新雪立刻放弃挣扎。为试探他有没有猜错纪敏嫣想要的事,他以只有纪敏嫣和纪靖柔能听见的声音快速开口,“我觉得还是阿兄希望最大,其次是三姐。我比较倾向阿兄,嫡长子会比‘太女’少吃许多苦头。”然而长兄先倾心‘北疆孤女’萧宁,又轻而易举的同意长平帝想要废后的念头,恐怕对皇位的意向不深。如果纪靖柔非常想要皇位,纪靖柔反而是比纪屿更合适的选择。纪靖柔眨了眨眼睛,满脸茫然无辜的抬起头,与正盯着她的纪敏嫣和纪新雪对视。太什么?什么女?刚刚不是长姐咄咄逼人,幼弟倔强抵抗,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怎么眨眼的功夫,就开始朝她跟不上的方向发展?纪敏嫣身上威严忽然变得柔软,她抬手扶正纪靖柔头上的发簪,目光中满是鼓励,如同拿着糖葫芦哄骗幼儿的怪阿婆。“阿柔,想不想做太女?”事到如今,责怪阿雪不争气已经没有意义。有内耗的精力,不如早些为将来做打算。纪靖柔强行忍住无原则点头应承长姐的冲动。她悄悄伸手掐住大腿内侧最柔软的位置,掐起块软肉,不留余地的旋转半圈。疼!竟然不是荒唐的梦境。这是她从记事到现在,听到最好笑的笑话。没有之一!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心底的各种复杂情绪,纪靖柔已经疯狂摇头,因为疼痛落下的泪水瞬间沾满整张脸。“不、不不不不不!”纪敏嫣眼中浮现失望,抬手将纪靖柔搂在怀中轻哄,轻声安慰道,“别急,如今还不是非你不可。”纪新雪垂目掩饰对纪靖柔的同情。他同样对潜邸的兄弟姐妹有不同的感情,对下面的弟弟妹妹却不像纪敏嫣那么防备。小孩子都是白纸,只要肯下功夫教导,就算无法成才,也不会毫无所获。纪新雪发自内心的信任、尊敬纪敏嫣,相信长姐会为兄弟姐妹做出最好的选择。既然纪敏嫣非要将太子之位握在手中,他定会鼎力支持。反正对于阿耶来说,无论是谁做太子,肥水都没流到外人田。只是可怜长兄。三姐听到‘太女’,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以长兄的性格,绝不会以任何理由逃脱勤恳耕地的责任。纪敏嫣一如既往的可靠。只隔一日,纪新雪便见到松年,终于得到面对面哄爹的机会。前往书房的路上,纪新雪始终垂着头。他仔细回想长平帝的言传身教,时不时抬手揉捏眼眶。终于在踏入书房大门时,如愿以偿的落下眼泪。“给阿耶请安。”身姿如松的少年利落的跪在地上,虽然嗓音沙哑疲惫,目光却满是亮色,与通红的眼眶形成强烈的对比。长平帝沉默的与纪新雪对视,忽然想起昨日纪敏嫣对他说的话。‘以阿雪和凤郎要强又体面的性子,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怎么会在大朝会,任由文武百官看他们的笑话。’“起来,坐在那。”长平帝摩挲玉球的速度稍缓,以目光示意墙角的宽椅。纪新雪从善如流的起身,半拖半拽的将与他同样重的宽椅挪到长平帝身边。他自知没有遵循长平帝的话,不敢擅自落座,圆润的凤眼中满是祈求,小心翼翼的与长平帝对视,“阿耶?”良久后,长平帝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摊开手掌。两颗足有小儿拳头大的翡翠球,在日光中显现出深邃瑰丽的的色彩。纪新雪眼中的忐忑逐渐转为茫然。长平帝冷淡的吩咐,“放在墙边八宝格上的木盒里。”免得等会他气血上涌,没忍住想要将其砸在纪新雪头上的想法。原本宽椅离得远,最多头痛几日。如今这个距离,恐怕要头破血流。第148章 八宝格总共只有三层,最上方是紫檀木剑架,托举随开国女皇征战沙场的佩剑。余下两层共有十五个大小不同的方格,各自摆放玉雕、金饰。没有木盒,也没有能放翡翠球的空处。纪新雪沉吟片刻,将手中的翡翠球分别放入金雕盘龙首尾相接的正中央和抱‘树’的玉熊怀中。他状似不经意的转头,以眼角余光偷偷打量长平帝的神色。见长平帝没有因此不满,才小心翼翼的回宽椅处落座。长平帝将纪新雪谨小慎微的模样尽收眼底,虽然恼怒仍未消散,但同时也有无法忽略的心疼逐渐蔓延。在他的印象中,几乎没有令从小聪慧稳重的纪新雪方寸大乱的事。即使是刚走出嘉王府小院的时候,纪新雪的眼中也只有好奇和陌生,从未出现过心惊胆怯的畏惧。长平帝开门见山的问道,“你错在哪?”纪新雪保持垂头的姿势,快速回想在被软禁的日子中,提前斟酌的回答。“不该在没有与阿耶商议的情况下,贸然在大朝会提出要与凤郎完……”他在陡然变得窒闷的气氛中稍稍停顿,硬着头皮说完这句话,“完成婚约。”长平帝闻言,眼中浮现浓郁的失望。昨日清河郡王世子去安国公主府探望虞珩,也问过虞珩过相同的问题。‘你错在哪?’虞珩的回答与纪新雪刚才的话一模一样。‘不该在没有与皇伯和叔公商议的情况下,贸然在大朝会提出要与阿雪完成婚约。长平帝给两人足够的时间冷静、反省。还特意召回正在京郊庄子休养的纪成去劝说虞珩,让纪敏嫣和纪靖柔去劝纪新雪,告诉他们长辈和朝臣听到他们骇人听闻的言论后都是什么态度。如今看来,即使所有人都不赞同,仍旧没能改变纪新雪和虞珩对彼此生出男女之情,想要携手此生的心思。长久的寂静让纪新雪心头发麻,他又悄悄抬起眼皮,偷看长平帝的脸色,正对上深邃无光的双眼。阿耶很失望。虽然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纪新雪仍旧觉得有些难过。他忽然改变主意,临时放弃反复斟酌过每处细节的套路,选择以更直白的方式与长平帝表达心中的想法。长痛不如短痛……唉。当然,他只是放弃套路,对大家都好的‘技巧’绝不可能丢掉。纪新雪抬起头与长平帝对视,语气满是真诚,“阿耶,很早之前,我就喜欢凤郎,想要与他白头偕老,甚至有不想让朝臣知道我是郎君的念头。”“我也想过要克制这段感情,免得令凤郎的坦途因我遍地荆棘,但……”纪新雪面露痛苦,如同幼时那般弯腰将额头抵在长平帝的膝盖处,语气逐渐沉闷,“清河郡王妃寿辰那日,阿祖和叔公让我和凤郎陪女郎们逛园子。看到凤郎与女郎们有说有笑的模样,我竟然想让金吾卫杀了她们。”“阿耶,我真的没办法接受……只要想到会有别人站在凤郎身边,我就想令那个人永远消失。”“我七岁与凤郎相识,如今再有不到两个月就要十九岁。”“人生能有几个十二年?”“十二年?”长平帝的脸色数次变幻,最后定格为恼怒,他咬牙切齿的道,“当初我告诉你,王叔替虞珩到嘉王府提亲,我已经应下口头婚约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纪新雪眼中浮现心虚。没想到长平帝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当时他确实没对虞珩有现在的心思,毕竟彼时的虞珩才十一岁,只是个半大少年而已,他又不是变态……完全是将虞珩当成好兄弟。所以脱口而出,“我们都是男人,怎么能定亲?”意外在长平帝面前暴露,他已经知道自己真实性别的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纪新雪竭力压住声线中的颤抖,做出为情所困的惆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