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四章

院子里那扇门正被拍得惊天动地,外面也喊得一声比一声响亮,要不是都扯着脖子在叫“琉璃姑娘”,倒像是结伙打上门来讨债算账的架势。

“怎么这半天还没人开门,莫非已经出了事?”

“瓜怂,琉璃姑娘吉人天相,能有个甚事。”

“哪个胡扯,将才俺明明听……听见里头女人叫呢。”

“对,对,俺好像也听见了。”

“那还等个甚,赶紧进去救人!”

吵吵嚷嚷中,拍门声真就停了,那股子躁动却愈发紧迫,仿佛下一刻外面的人就会一窝蜂的破门闯进来。

琉璃这时候反而缓下了步子,抬手伸开五指,撩起披散在肩头的长发,那流瀑般的青丝立刻卷云般收拢成半束半垂的髻子。

几乎同时,千万条银亮的细丝从发髻深处抽挑出来,从前到后交错勾缠着覆满了前胸后背,直到腿脚,密密地“织”成一件粉青色的宽大罩衫,将纤薄轻透的贴身纱衣不着痕迹的遮在了里面。

转眼的工夫,狐媚凶恶的女妖就变成了良家女子的模样,连眼角俏红的凤梢都褪去了,可她脸上依旧艳色不减,还莫名生出另一番说不清的妖娆。

无机虽被她拉拽着狼狈前行,但神色间依旧还是出尘的悠闲。

他被迫跟着,将这一幕看在了眼中,不由多瞧了她一眼。

眸色复杂,但却没有只言片语。

来到门前时琉璃特意回头望了一眼,并没瞧出来,只看到他在后面一副狼狈相,俨然已是听天由命的样子。

她冷冷地嗤着鼻子,狐眸间眼珠流转,心里打着主意,指尖轻弹,隔空挑开了木闩,推开那扇“嘭嘭”乱响的门。

外面的人正心急火燎撞得起兴,猛然间门却开了,差点收不住劲闪了腰,跟着就看一张美玉无瑕的小脸探出来,未带羞怯地向外张望。

纵然不知见过了多少回,那老老少少十几名汉子还是一齐惊艳,像吃了哑药似的,一个个忽然都呆住了。

鸦雀无声中,琉璃看清来人,抚着心窝长出了口气:“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各位乡邻大哥,琉璃有礼了。”

“有礼,有礼……”

一众男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红着脸讪讪地冲她抱拳拱手。

那个撞门的汉子挠头笑道:“姑娘莫怪,俺们……嘿嘿,是怕姑娘出啥状况,所以一时唐突,既然没事,那就最好咧。话说之前屋里头那嗓子叫得真响,可把俺吓着嘞。”

“不瞒大哥,是只倒霉的野耗子,天晓得从哪里钻进来的,正好跳到我床榻上,最瘆人的是脑袋上居然还光秃秃的,一根毛也没有,刚才猛地看见,可不就吓了我一大跳。”

琉璃假装心有余悸地蹙起眉,留在门后的那只手把无机拎到身边,还意味深长地在他光头上抚了两把。

先前那汉子在旁接话:“有耗子,那怎么行?就算那玩意儿不咬人,糟蹋了姑娘辛苦调制的脂啊粉啊的,也可惜哟。”

说到这里话头忽然一转:“有个事姑娘还不知道,那杀千刀的采花秃贼今儿夜里又来了。”

“啊,那怎么好……”

琉璃听得掩口一惊,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眼圈儿都见红了。

“莫怕,莫怕。”那汉子赶紧劝慰,“俺们就是一路追他来的,天幸姑娘没出事,可那厮是贼不走空,肯定还藏在咱镇上,不抓住早晚都是祸害。这个……你家里又没个男人,干脆今晚俺留下给你守夜,顺便弄些白矾来,掺在米里药死那秃耗子!”

打着好心关怀的旗号,要给人家单身姑娘守夜,肚里揣的那点歪主意,谁能听不出来?

话音未落,当即就有人不买账了:“去,去,俺这练家子还没吱声,啥时候轮到你说话?”

对面另一名身材敦实的汉子翻着白眼上前,转向琉璃时却是笑容可掬:“不是夸口,俺家祖传三代习武,一身功夫那不是说笑的,让俺护着姑娘,那贼秃就算有本事进得了门,也近不得你身。”

“哟,这位大哥如此好身手,我还真是头回听说。”

琉璃狐眸一亮,向外跨出半步,背后的手把无机拽过来,顺势就坐在他肩头上。

有宽大的罩衫挡着,外面瞧不出半点端倪,众人只瞧见她倚在门上笑意盈盈,说不出的风致嫣然。

自诩武艺超群的汉子直愣着眼珠子,连回话都忘了。

先前那人被抢了风头,早不乐意了,瞪着眼睛挤开他:“三脚猫的功夫,不嫌牙碜,要照这么说,俺还是正儿八经的罗天门出身呢!”

琉璃转向他,做样“肃然起敬”:“哦,听说罗天门都是修行的仙人,那可真是不得了。”

“嘿嘿,可不,今晚俺把当年修炼那些个事好好跟你……”

那汉子正得意,就被旁边的人推了个趔趄。

“狗屁!不就是你二姨丈在罗天门当伙夫的时候,叫你送个粮么,来回不到一个月,这叫正儿八经拜师入门?咋好意思说出口哟!”

“弄啥?去过就是比你强,见天里说什么三代习武,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牛皮吹上天喽,有本事咋不考个武状元给大伙看看。”

两人互相揭短,各不相让,其他乡民也分作两拨,指着鼻子你推我搡,眼瞧着就要变成一场群殴。

琉璃眼底笑意盈盈,脸上却花容失色,身子也往后撤,一手撑着无机的脑袋,一手揪着罩衫的前襟。

“诸位大哥千万莫动气,都是乡里乡亲的,为了这事闹起来,可叫我怎么好?”

听着是劝解,其实却更像火上浇油。

那号称修仙的汉子松开手,气哼哼道:“是这话,现在闹起来,哪个脸上都不好看,也叫人家瞧低了老子,有种的明天到街口那棵老槐树下,咱就分个高低,赢的再来找琉璃姑娘说话,敢不?”

“有啥不敢!”对方也毫不示弱,把胸膛拍得“嘭嘭”响,“干脆咱再加一条,哪个叫打趴下了,从今往后不许再跟琉璃姑娘说半句话,谁敢反悔便不是他爷娘生养的!”

两下里气势汹汹约定好,才骂骂咧咧地各自散去了。

“啧……人可真是有趣。”

琉璃意犹未尽地感叹,掩了门,在无机的光头上轻拍:“喂,你猜猜看,明日赢的那个是爬来呢,还是被人抬着来呢?”

见他入了定似的不答,于是故意沉腰扭啊扭地在他肩头碾压,嘴上却柔声吸气地催促:“哑巴了?快说呀。”

明明是纤骨娇柔的身子,却陡然像有千斤重,就跟在床榻上被她摁住时一样,而且还在不停加着分量往下坠。

像是拗不她,无机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双手合十,缓缓道:“贫僧说的,你既不爱听,却为何又要让贫僧说?岂不是自寻烦恼么。”

“……”

他倒是出声了,可这一开口,说的又是她没想到的话。

琉璃这回倒没沉脸,只玩味一哼:“你这和尚,还是正经和尚么?不应该是一番说教的大道理么?”

反倒是无机闻言,侧眸望她,唇角漾起浅浅的笑,却没再说话。

虽然他只字未提,但是这一眼中所含的意思,已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琉璃那双动人的眼瞪了过来,像是要将他连皮带骨一口吞了似的。

但谁知她忽然又将目光从无机身上转开,脸上也是温柔动人的笑,瞧着那明月被飘来的云遮住,悠悠道:“这世上最虚伪的就是人,一边说众生平等,一边又把虫啊、鸡啊、狗啊的圈养起来,还强逼它们相斗,从中取乐么?赢了金银赌注全都落进人的口袋里,可要是输了,要么一脚踩死,要么吃了扔了……呵,慈悲?都是你们愚弄人的鬼话。”

这番话让无机始料未及,抬眸望向她,怔了半晌。

“和尚,你告诉我,慈悲有什么用?能当真让人感恩戴德么?能不被骗么?能换回我那第九条尾巴么?”

琉璃陡然拔高声音,怒吼尖啸着窜到面前,俯身一把掐住他脖颈。

她刚刚还清澈的双眸此刻殷红如血,两道幽光一样的火焰从瞳中的掠过,在眼角烧燎出烬痕似的凤梢,比之前更加浓艳。

几乎同时,她身后奓开一簇白绫般的长尾巴,在半空里飘舞,不多不少,正好是八条。

无机眸中皆是惊诧,喃喃道:“你,你是……”

话刚出口,对方的手就铁箍似的收紧,一点声息也发不出了。

“怎么,想起来了?”

她弯挑着嘴角,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笑,微启的唇间露出犬齿森森,好像下一瞬就会张口将他撕成碎片。

那只手越收越紧,无机心跳如鼓,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喉骨被捏搦的声响。www.)

他没想到她会是狐妖,而对方竟然还在怀疑他说谎。

很快,他一口气也吸不进去,脑中渐渐开始晕眩,不知怎么的,却忽然浮现出记忆中屍山血河上的奇怪魅影。

那东西身后也长着尾巴,而且就是这样迎风招摇着……

喉间的压迫忽然一松,混着胭脂香的气息随即透进心肺深处。

“那我告诉你吧,慈悲换不来我那第九条尾巴,但是你们修士的修为可以。”

只是一低头的工夫,琉璃身后那八条尾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褪去狰狞,又变回了如花般娇艳的女子模样,只有那双狐眸还是红的,睨着他,尽是快感十足的得意。

她似乎忘记了对他身份的怀疑,反而享受着这种毫无抗拒之力的反应带来的满足,唇角又徐徐绽开,把脸俯到他面前,纤白的手指在他两片微干的唇上抚蹭。

“其实,想让我手下留情也不是没有法子,只要你甘心留在这里,从今以后任我差遣,不许说半个不字,哄得我高兴了,没准儿心情一好,就听了你的劝也说不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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