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翳泉从士兵手中接过枷镣时,黑翳珲继续开口道:
“父皇。”
黑翳泉听到,眉头微蹙。
“能生在帝王家,孩儿是既感幸运,又感不幸。”
黑翳珲表情黯然、神色平淡地道,“孩儿从这不长不短的四十余年人生中,终于是学到了一件事…人越是工于心计、玩弄权谋、步步险招,便越可能因这些计划以外的情况而暴露、以致失败。”
一边说着,还一边渐渐低下了头来。
“…除非能达到一种…足可防止一切意外发生的境界才行呀。”
黑翳泉疑惑:“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
“孩儿…也想要成为绝世高手啊,父皇!——”
忽然间,便见黑翳珲厉喝一声,趁着父皇与他相距不到三尺、根本来不及作任何反应之际,直接抬手成爪、扑冲而上,啪地一声,将右手五指按在了父皇的胸口、刺破了那闪耀着明黄色的龙袍!
“圣上!”
“圣上!”
这一下的突发情况,在场众人皆未反应过来,只得惊诧大呼。
嗡——
随即,便见黑翳珲的右掌整个发出了刺目的金光…
此时,除那名士兵外,其余的所有人皆清晰的感觉到:圣上体内雄厚的内力,正在被黑翳珲如江川引流般的汲取着!
而在这父子二人的周围,更是仿佛有阵狂风旋转着般,逼得所有人都被迫退了开去…这道猛然爆发开来的、剧烈无比的冲击,令他们是没一个可以靠上前去…
“父皇,你都当了五十多年皇帝,早该当够了吧?”
黑翳珲眼神凶狠阴戾、咧嘴嗤笑着道,“既然你不肯将这片…理应属于孩儿的江山交来,那么…孩儿也只能从您这,‘继承’些别的东西了!”
“呃…”
黑翳泉此时的神情,却也十分凝重,“珲儿…你…”
“闭嘴,老东西!”
黑翳珲厉声喝道,“待我吸足了你的功力,将你杀了…再将这殿上之人通通杀净,无人知晓真相,到时再随便嫁祸个人,顺带将他三族夷了…这皇位,这天下,就是我的了!到时凭我的武功,还有什么计划能失败?对我而言,还有哪招算是险棋?!”
“黑翳珲!你这大逆不道的家伙!”
“你胡说些什么?!”
顿时,在场众人也不再将他当王爷,纷纷抓起了兵器来。
然而,这父子二人爆发开来的强烈冲击,令他们是根本无法上前一步,即便顿足全力、也只可勉强站稳脚跟,更别谈是从中插手或制止了。
“珲儿…朕对你…很失望…”
黑翳泉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抬起手,动作看起来十分艰难,似是想抓住并拿开珲儿的手、中止他汲取自己的功力,“原本想着,若是…你能迈过这一关,朕确实是有意…要立你为太子的,只可惜…到了最后,你还是…没忍住。正如…焦烨所说,你还是败给了…自己的贪欲啊。”
“败?我败了吗?”
黑翳珲喝问着间,舒畅无比地感受着运向体内的、这源源不绝的内力,那放纵且狂妄的神情上是更添了一分自信,“老东西,你难不成是老花眼了吗?你还是好好看看眼下的形势吧,谁将要败,谁能取胜,还不清楚吗?!”
“唉——”
黑翳泉长叹一声、闭上双眼。
片刻,当他再睁开时,已是瞬间扫去了那副突遭袭击时、一瞬之间的垂老衰弱之模样,而是回归了刚才高座上那般的威仪与英武。
此刻,他的动作也是变回流畅无比,啪地一声,直接即擒住了珲儿的右腕——
而与此同时,黑翳珲手上那道汲取着他内力的金光,也瞬间消散干净。
“这!”
眼看着被父皇轻松擒住,再以这有如万钧般、根本无从反抗的无穷气力,将自己的手拉开,黑翳珲的表情登时是惊恐不已。
甚至,不止是右手反抗不得…
此刻的他,是连自己的四肢上下,都已完全使不出一丝力气来!
抬头看向父皇,黑翳珲的眼神中是充满了难以置信与讶异:
“不…这不可能…”
“怎不可能?”
黑翳泉严厉说道,“这岂不正如你所说,除非达到一种…足可防止一切意外发生的境界,否则,便越是容易失败吗?那现在,朕已在这个境界,而你,失败了,就这么简单而已。珲儿,你有哪里不明白吗?”
“我、我…”
“不明白的,便回岛上去,自己再慢慢想吧。”
黑翳泉厉声言罢,右手当即从宽大的袍袖中伸出,猛然掐住了珲儿的脖颈,并松开了左手。
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黑翳珲的额头间是瞬间凸起青筋,并且整个上半脸的皮肤、都逐渐泛作紫色…
同时,他也正被慢慢的掐举而起、提到半空。
“本只想以点穴封你经脉的,也算给个机会,让你有朝一日能修炼回来。”
黑翳泉抬头看着珲儿说道,“但你假装自首,实则却在伺机…夺取你父皇的功力,这件事不重罚一番的话,可就说不过去了。呵呵,不过作为父皇,朕自然还是不会杀你。只是对应的处罚,可就得加重些了。”
此刻被提在半空的黑翳珲,则是早已失去一切反抗能力,莫说话讲不出,就连呼吸与喘气,都已十分困难…
“那便是…震断你的全身经脉,令你毕生,再无法接触任何武功!”
话音刚落,便见黑翳泉抬手一抛,将黑翳珲抛起到了空中——
随即,便见他右掌伸出,一瞬之间,那掌间浓郁到深不可测的内力、如火炙一般将周围的光都变得模糊…在黑翳珲还未落到他面前之际,他右掌便已嗡地一声,瞬间熠出了比刚才刺眼得多的金光,充盈并凝聚着…
而此刻,黑翳珲也落到了相应的位置…
紧接着,便是压根看不清踪影的一掌推出,精准地打在了黑翳珲的膻中穴位置,就在那一刻…
嗡——
只见黑翳珲口吐大滩鲜血,迅猛地倒飞开去,砸中殿门上方的横梁后、直接穿破过去,轰开一个大洞,将殿外的大匾都砸断成两块…
而后再坠落下来,沿石阶一路滚下,落到了大殿底部。
与此同时,在殿内围观的众人、感受到的只有剧烈无比的震动,恐怖的是,这一掌他们不仅是看不清,更是完全听不到任何的击打声,唯有两耳以及脑海中,一道锐利的嗡鸣之响…
紧接伴随而来的,是比刚才更为强烈的冲击:
就仿佛是一阵狂风刮来,焦烨、王伊宁、秦瑝、晁天云勉力站稳在了原地,武浩、荧梦、安雅三人则不得不闭上双眼,甚至退开数步,而张南浩与那士兵,则是直接被震得后翻开去、滚落倒地。
除此外,他们还同时见到,在圣上出掌的一瞬间,他脚下的金毯与大殿石地板也是瞬间开裂,四周的几座柱子上,也迸开了裂纹…
直到圣上收手停势,张南浩与士兵由少年们搀扶而起,众人耳内的嗡鸣声也仍是久久未消退…
这一幕,不得不说是震惊了所有人。
圣上真正出手之时,只此一掌,便是如此夸张之威力!
……
片刻后,除黑翳泉外,殿内的众人尽皆冲出去察看,情况可说是惨不忍睹。
只见石阶下,黑翳珲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已是奄奄一息。
而其中有些内力的人也皆能感知到:他目前的情况正如圣上所说,全身经脉已在一瞬之间被震断,虽是气若游丝,可圣上却又精准的控制了力道,让他伤不致死。
不过多久后,扣押着黑翳珲家眷、妃嫔的士兵们,也纷纷押着人排队,从各个院子巷落走出,恰是刚好的见到了这残忍的一幕。
其中,许多人的情绪都是瞬间崩溃,只是当着皇上的面、又不敢作什么反抗。
而队伍中,黑翳珲的儿子、即黑翳泉的皇孙们,在见到父王的模样时,大的是被吓得完全愣住,小的是直接嚎啕大哭了出来,但抱着他们的母妃、也及时蒙住了他们的眼睛,尽管为时已晚…
被遣散下山的奴婢仆从们跟随其后,带着各自大小不一的包袱与行李,排成长队离开。
负责收缴财产的士兵们忙碌着清点与转移的工作,扛着一箱接一箱的物品、由马匹驼起,或由马车拉动,带往山下去…
这一幕幕,都由站在大殿正门前、断裂的门匾边的众人,一清二楚的看在了眼里。
其中有的人,觉着是唏嘘不已。
有的人,感受到的是大仇得报的快意,并不为这些亲眷、妃嫔、奴婢仆从们的状况,感到丝毫的可怜。
而有的人,却是眉头深蹙,心中思虑着其它的事、打着些别的算盘。
“当年朕听到先皇驾崩、朕要登基的消息时,这里差不多…也是这番光景。”
听到了不知何时已走出来的、圣上的声音,众人皆纷纷从石阶上退下一级,面朝他躬身俯首、作揖拜礼。
独臂的焦烨则是按手在左肩、以此代替作揖。
而黑翳泉看着众人,摆摆手示意不必,众人随即便皆起了身。
“好了,珲儿的事算是解决了。”
黑翳泉说罢,环视了一道周围众人,随即目光看向了焦烨去,“不过今天还需判的罪,倒是还没判完呢,焦烨。”
“…臣下在。”
焦烨面朝圣上,再度恭敬拜礼。
此时突然被点名,他的心中登时紧张了起来。
在见识圣上这一掌的威力后,他已是完全不敢再有‘那些想法’了。
“你的事,朕就既往不咎了。”
黑翳泉说道,“不过朕有一点要求,从今往后,从你本人到整个焦氏,皆不得再开宗立派,或是涉足类似之事。”
“这点…圣上可以放心。”
焦烨神情平静答道,“自从火龙宫被灭,臣下便已有从此退出江湖、再不干涉世事之想法了,只是大案未破、大仇未报,才一直藏身宫城不走而已。如今圣上替臣下了了这一心愿,臣下…也可以准备启程了。”
“那就好。”
黑翳泉点头、而后挥了挥手道,“那么,这里便没你事了,你可以走了。”
“呃…”
焦烨应罢,转眼看向了女儿荧梦。
“爹,您先回去吧。”
荧梦说道,“女儿还要在这里陪晁大哥,还有伊宁、阿浩他们,看样子,估计还要忙一阵呢。”
“好吧。”
焦烨点头罢,随即伸手捻成二指,施展起了传移之术——
嗡地一声,便见一道丈余高的火柱拔地而起,包裹住了他后,旋转着间发出哗哗地声响,随后,便与其一道消散无踪了。
……
“秦瑝,接下来是你。”
黑翳泉转看向秦瑝,眼神登时变得严厉起来,“你应该还未忘记…刚才,朕同你讲过什么吧?”
“这!”
站在一旁的秦瑝一听、当即便惊了,遂是赶紧单膝跪了下来,激动地说道,“请…请圣上看在祖父的面子上,原谅秦瑝的一时莽撞吧!臣下也只是…只是想为破此血案尽一份力而已,绝无他想!还请圣上…”
“嘁!”
听到这番说辞,黑翳泉竟与王伊宁皆不约而同的轻嗤了一声。
尽管这道鼻息是那般的轻松且随意、只存在于刹那之间的,却也仍令跪着的秦瑝注意到,并记了下来。
“秦瑝…在朕面前,你还有脸提你祖父。”
黑翳泉神情变得愈发冷漠,“除了都争强好胜、都具一定武学天分外,他的优点,你是半点也没有继承到!若是今日,犯事跪在这的是二十岁的武哥,他可绝不会像你这样…看着便令人唾弃!”
这番说辞虽有些锋利,但众少年听着,尤其是王伊宁,却是皆觉舒心无比。
而秦瑝则是额上冒汗,完全不敢吭声。
“朕说过要罚你,便一定会罚你。”
黑翳泉说罢、转过了头去,“晁天云。”
“臣下在。”
晁天云随即恭敬作揖以应。
黑翳泉问道:“你的镇南大营,如今有多少兵马?”
晁天云道:“回圣上,原有十万,但已外派八万五千到渚州各地驻防,还有一万五千。”
“好。”
黑翳泉点头道,“那今日便上营里一趟,挑五百精兵出来。”
晁天云道:“遵命!”
“秦瑝!——”
黑翳泉厉声喝罢,便又转过身去、神情严厉道,“根据你殴打皇室士兵,闯入皇帝亲审断案现场,犯的蔑圣之罪。以及诬告钦差王大人,所犯的诽谤之罪。朕现在便罚你,遣返隼阳岛,九个月内,不得离岛!”
“这五百精兵,便随你回去,负责在岛上看守你。随行也会有一位将军进行管辖调遣,他们在岛上的一切行事,皆不受你们秦氏指挥。”
“…是。”
秦瑝眉头深蹙着,尽管心中千万般不服,却也只得应下。
而另一边的王伊宁,则是脸上早已浮现出了一抹笑容来。
虽然在他看来,这罚的实在是太轻了,甚至都不算什么‘惩罚’。
但无论如何,至少接下来的九个月,他可以免受此人的骚扰,得享一阵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