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是还不肯认了?”
黑翳泉微微眯眼说着,从高座上站了起来。
“非我所为,为何要认?”
黑翳珲道,“我就按父皇刚才所说过的话来反问吧,从头到尾,您只叫得出一大堆‘人证’来,可是…您是皇帝,谁敢忤逆您呢?您也并没拿出过任何有力证据,又如何来指证孩儿呢?”
“哦…是吗?”
黑翳泉背起手、迈步走下了高座,来到了珲儿身边,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说道,“那朕…便也按秦瑝小子说过的话来提醒你吧,朕今日…既然敢以如此大的阵仗,现身驾临,必然也是有备而来的。你想要的‘证据’…朕还真拿得出来!”
黑翳珲嗤笑反问:“好,在何处呢?”
“咳咳…”
在清了清嗓子后,黑翳泉当即抬头、看向了殿内的其余众人,开口朗声道,“诸位有所不知,在五十多年前,先皇所封予朕的王位、其实亦是渚州王。也就是说,在朕登基之前,这间府邸…朕是也曾住过几年的。而那时,朕便在府中,修筑出了一间密室…”
听到这里,黑翳珲的神情瞬间即变了!
只见他抬起头,看向了此刻已走离他身边的父皇,眼神间是万般惊恐与难以置信…
随后又见他转回了头去,深蹙着眉头,似在思虑起了什么。
而这一幕,皆被此时离他最近的少年们及焦烨等众人注意到,且清楚地看在了眼里。
“这间密室用特殊材料修筑,并且机关重重。在此之前,世上只有朕与珲儿二人,知晓其存在,且能够任意进出。”
黑翳泉继续道,“而其神奇之处,就在于,其能隔绝外部之人内功的感知,即便有多深厚,也绝察觉不到。而像南麟剑,以及能扛住焦烨剑招而不损坏的金甲这等,都是稀世的奇宝,其灵力之深厚,是逃不出武林高手之法眼的。”
“但自从火龙宫被灭至今,历经九日。焦烨,晁将军,三位钦差,及其许多手下,却都从不曾找到此二件物品的任何蛛丝马迹。”
“可朕来到了宫城后,想起这间密室,为了调查此事,便瞒着珲儿进去看了看。却是很不巧的,让朕发现了些东西…”
走到这,黑翳泉转回头去,再看向了他的珲儿。
此刻的黑翳珲,已是眉头深锁、双眼紧闭,大汗渗得满头皆是了。父皇这时并未往下说,但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他去,却是也不言而喻了。
大家都在等待着珲王爷的反应,看他还要说些什么。
“而这些东西,便正是…”
“别说了!——”
黑翳泉正欲继续说时,却终于轮到是珲儿打断了他。
此时,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只见黑翳珲缓缓站起、转过了身来,面朝着数丈外的父皇,仰头深呼吸了一道后,终于是低下头来、紧张无比的开口道:
“父皇,别说了,孩儿…认罪。”
……
珲王爷的这一句主动认罪,来得是十分突然。
明明刚才不久,可是还坚持说‘非我所为’的,怎的这么快,便主动认了呢?
而在场的所有人,是除皇帝黑翳泉及三位少年钦差外,皆被珲王爷的这一‘认罪’给震惊到了:
晁天云、荧梦、张南浩与众士兵等皆是不敢相信这等伤天害理、屠杀掠夺之事,果真会是这位、他们昔日尊崇无比的王爷所做的。
焦烨是则尚且迷糊在秦瑝与王伊宁所相争的理论当中,正思来想去,觉着谁都说得有些道理、还未从中走出时,忽地即听到黑翳珲主动承认,而直接便懵了。
而最为感到诧异的,莫过于此刻正‘面柱思过’的秦瑝了。
明明昨晚,他才来找过珲王爷,向他报告王伊宁之事的。
可现在,珲王爷却主动认罪了,那他昨晚应承下来…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当时他抬手要拿兵器,确实曾是想把自己‘灭口’的?
可是再想起自己刚才的推论,明明做这件事,珲王爷并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利益,且很容易便会被怀疑、而后发现…
那他到底又是为何要做出这样的蠢事呢?
他如此做的动机,又到底是何在呢?
“认什么罪?”
黑翳泉盘起手,神情严肃道,“讲清楚些。”
“我承认,我的屠杀、纵火与掠夺之罪。”
黑翳珲平静地说着,“…火龙宫灭门案,是由我黑翳珲一手策划与执行。云白仙果,是我本人所购买,手印与签字画押是我所留。当晚闯山的一百名刀客,是我所雇。而穿金甲、戴金面乔装,与焦宫主、晁将军及众钦差交战不敌,夺走南麟者,也还是我。”
“还有呢?”
黑翳泉厉声道。
“我如此做,是为了铲除火龙宫,夺到南麟剑。”
黑翳珲摇摇头道,“真相并不如诸位所想那样,牵涉背后什么千万般的、谁栽赃嫁祸谁的因果,仅仅就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那…其它证物呢?”
黑翳泉道,“你雇的一百名刀客,你夺到的南麟剑,还有当晚所穿的衣甲、面具与手套,现皆在何处?”
“一百名刀客,当晚也有些伤亡。”
黑翳珲解释道,“而脱身归来的那些,我已灭口处理掉了,他们的遗体、大刀、衣物,连同南麟剑与金甲一道,都在密室里。”
听到这一句,在场众少年及士兵们,又是皆惊了一道。
王爷手上的血债,竟还不止火龙宫那惨死的千余名弟子,就连亲率派去的一百名刀客…竟也都一个不留了!
“好。”
黑翳泉应道,“既然你已主动认罪自首,那再往下更多的,也就不必多说了。按我黑翳王朝律法,杀一人便已要偿命,又何况是杀千人?所以,你将受到怎样的审判,想必你也做好准备了吧…珲儿?”
“…是。”
黑翳珲神情黯然的应着道。
这个时候,焦烨则是终于从懵然中清醒了过来,他与这位皇长子数十年的斗争,终于是在今天落下了帷幕!
只见他是直接激动地站起,走到了黑翳珲身边——
“臭小子!”
一如先前王伊宁对秦瑝那般,焦烨揪起了黑翳珲的两衽,激动地喝道:“你终于…终于栽倒了!倒在了自己的贪欲下,被自己的父皇给审判了!”
此刻并没有任何人阻止他,即便黑翳泉也只是看着。
而黑翳珲看着此刻、已经快贴到了他脸上来的,这个暴躁无比的焦老头子,却也只是一副仿佛已看淡了所有般的神情,对一切皆已是无所谓了。
“将我南麟剑还来!”
焦烨厉声喝道,便将黑翳珲摊开、一把推到了地上。
随即,黑翳珲便又坐起身来,面对着在场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以及父皇此时一个点头的示意,便闭上了眼、而后开始运功发力来…
嗡——
片刻后,一道乌黑色的光球凭空显现。
随后,一杆长有六尺,雕琢精美华丽、镶有金凤,剑刃锋利得闪着寒光般的宝剑‘南麟剑’即从中掉了出来,当啷一声落到了金毯上。
随后,那传移之阵便又在旋转着之间,哗地一声消散了。
与此同时,只见焦烨当即走上前去,俯身拾起南麟剑,拿在手里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无误之后,便提剑指向了黑翳珲——
而后,他看向黑翳泉,厉声开口问道:
“圣上!请允许臣下,代您处刑,以替我火龙宫千余名无辜亡魂…报此大仇!”
而这时,除黑翳珲外的所有人,又都看向了圣上去。
他们皆在紧张的等候着,圣上接下来要做出怎样的决定?
……
“…焦烨。”
“臣下在!”
黑翳泉看向焦烨问着,焦烨也应声答道。
“你这是…想得到朕的恩准,当着朕的面,处死朕的长子?是这意思吗?”
“这…呃…是!”
尽管话语上听着有些怪,但眼下的情况,确实是这么回事,焦烨也只得如此回答。
“看来,你是冲动的老毛病又犯了。”
黑翳泉神情登时变得冷厉起来,盯着焦烨说道,“王朝律法是死的,但人情却是活的。看来你是说这番话之前,并没有想清楚,你那一千名弟子是否真的无辜…因为你焦烨,也并不是无罪之身!”
“这!”
听到这话,焦烨惊得当即收剑回去、单膝跪了下来。
而晁天云、荧梦夫妇见到这一幕,不禁更是冷汗直冒,只因看到圣上的神情,以及听到他的言语,似乎皆是有些深意…
“焦烨,你此前做过什么,你自己应该很清楚。”
黑翳泉严肃说道,“此前许多年,你与珲儿间的相争,我便不计较了,姑且当作对珲儿的历练。你们焦氏历年来须缴纳的税金,经你之手,拖欠了许多,看在火龙宫被灭的份上,我也不追究了…”
“但是,前两个月,三位钦差经历了些什么、才最终得到火麒麟桃,这个,你焦烨不会忘记、不会不认吧?——”
“我…”
焦烨听罢,登时是也只得低下了头来。
此时仔细一想,经他之手而枉死的生灵,确实是也不少了。在火龙岛上私刑处死十一名官兵,严格来说,也确实是他犯罪在先了。
若是如此,圣上又要如何判呢?
他会不会在这时候,向天下公开他们焦氏火龙岛的秘密呢?
“世事不能只看一面。”
黑翳泉抚着长须说道,“你焦烨本已是戴罪之身,与珲儿率众屠杀一事相提并论的话,还是需要公平看待的。至于如何判决——”
说到这,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霎时间,几乎是皆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等待着皇上接下来的宣判。
“朕便决定:”
黑翳泉低下头,看向了坐在地上的珲儿,神情冷漠且严厉的高声说道:“渚州王黑翳珲!削去王爵,废除武功,收缴全部土地房屋财产。并从今往后,永远失去皇位继承权,放归故里黑翳岛,终生不得离岛——”
听到这番话,黑翳珲是松了口气。
虽然不必当场被杀,但毕竟…还是失去了自己的一切,武功,权利,与财产,且还要被终生软禁在黑翳岛上…
听起来是生不如死,似乎,还是死了更好受些。
一瞬之间,一番话下来,曾经这样一位高高在上、统辖一州之地的王爷,就这样坠落下来,变得比在场任何一人、甚至是焦宫主,都更要凄惨与弱势了。
在场除了黑翳泉、焦烨与秦瑝外,其余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登时是皆唏嘘不已。
“镇南将军晁天云听令!”
“晁天云在!”
只见晁天云应声上前,来到了皇上的面前,单膝跪下、俯身作揖。
“命你衙役士兵,取枷镣来。”
黑翳泉吩咐道,“再将府中黑翳珲的家眷及妃嫔等,尽数扣押。其余奴婢仆从,遣散下山。”
“遵命!”
晁天云应罢,便起身走过圣上身边,来到了众士兵身前。随即大手一挥、气势英武地厉声下令道:“你们都听到圣上说的了,快去!——”
“是!”
“是!”
聚集在殿内的众士兵们见状,皆拱手作揖后,便皆动身离开了大殿。
“洛汉德,没你事了,你也回去吧。”
“是,圣上…”
只见这位大族长躬身应罢后、便拾起了地上的账簿,而后起身,跟随着士兵们涌动的人潮一道也离开了大殿而去…
逐渐地,大殿内剩下的人便越来越少了。
……
洛氏族长及士兵们皆离开后,片刻,殿内便只剩下了寥寥十人。
分别是皇帝黑翳泉,不再是渚州王的黑翳珲,三位钦差王伊宁、武浩与安雅,秦氏少爷秦瑝,镇南将军晁天云与夫人荧梦,焦氏族长焦烨,以及一位从头旁观到尾的平民张南浩。
在一番沉默的等待中,气氛登时是寂静得有些尴尬。
好在不过多久,一名士兵便返回了。
“禀圣上!枷镣来了!”
“将黑翳珲铐上!”
“是!”
“等等——”
就在这名士兵端着枷镣、刚应声踏进殿内数步之时,却听得黑翳珲朗声一道,止住了他的步伐,同时也引得殿内的其他人皆看向了他去。
“父皇…”
此时,黑翳珲站起了身来,面朝父皇,主动伸出了双拳来,“此刻,孩儿已经失去了一切,这四十多年,孩儿承蒙您的培养与照顾,已经从您那里,学到了许多。”
黑翳泉看着珲儿,眉头微蹙。
“能生在帝王家,孩儿已经了无遗憾。”
黑翳珲说道,“不知不觉,孩儿竟也已是将满天命之年,况且戴罪之身,也实不敢再有过多的奢望了。眼下,孩儿只希望父皇…能亲,为孩儿戴上枷镣。看在我们四十九年,父子一场的份上。”
“…好。”
黑翳泉向身后数丈外的士兵伸手说道,“将枷镣拿来!”
“是!”
士兵应罢,便端着枷镣、一路小跑着,朝圣上与‘珲王爷’那边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