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年前,黑翳王朝,西域流州。
出了封城往西,是一片辽阔无边的戈壁荒滩…
斯时,已日薄西山。
冬末春初的时季,更使得此刻裹挟着沙尘的大风、席卷在峡谷峰峦之间,已更加剧了一丝舒凉之意。
沿着一条干涸河道西行十余里后,在一处荒谷内,本该是杳无人烟的一处野地、此刻却是热闹非凡。
谷底,只见正有八名青年、三位少年,以及拴在一旁石柱边的三匹马。
此十一人,便正是年轻时的武笑酒、薛元柏、王锲,以及成名已久的李苍荣、吕千钧、何婉霄、许阐是、张北寰、钟升明、韩镇钰、曹先索——
‘阴阳八龙杰’八人!
八人间是七男一女,各自的穿着、打扮、相貌亦是不尽相同…
“怎么样,我说对了吧?”
坐在一处大石上,武笑酒大喘着粗气、看向八人咧嘴笑着道,此时,他上身的白布衫早已完全被热汗浸湿,手中的粗劣铁剑、也几近破裂…
“你这家伙…”
赤眉凤眼、肤白貌美的何婉霄此时是眉头紧锁、一脸难堪,握着南麟剑的手在抖动,每每看向武笑酒去、又很快转过头不想理会…
“呵呵呵…”
在她身旁盘手抱着青莲剑,生相俊武、眉宇间英气十足的师父吕千钧见状,随即是露出了微笑来。
“小兄弟,好绝的剑法。”
另一边,身形高大魁梧、个头几乎足以俯视所有人,腰间却只是三樽细小圆鼓的,两鬓已生些许白丝的张北寰走上了前来,看向武笑酒、抱拳笑问道,“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师承何门何派,习的又是…何种剑法呢?”
“还用问么?”
散发着一种阴戾之气,遥望见到便能令人胆寒的李苍荣嗤笑着、面色冷厉的应道,“一看他与薛氏、王氏子弟走在一起,便知是白蟒山中人了。”
四尺长的灵神尺收在腰间,而他手中所执、则是一口软剑。
“哇!李大侠,这都被你猜到了。”
武笑酒听罢大笑,“哈哈…在下武笑酒,正是雪皑峰弟子。”
此刻的他就如此坐在石头上,面对着八位刚刚已被自己轮流‘打败’了的前辈们,神态是轻松无比。
而另一边,薛元柏与王锲则是早已被八龙杰的气场镇住,站到了数丈开外。
只神色凝重的看着这边,不敢言语。
“武…笑酒…”
区别于另外七身布衣、唯独穿了一身杏色丝衣,右手持一杆黄鞘长剑,腰间别着莺歌笛的韩镇钰闻罢、不禁抚颔思索着应道,“非薛氏的雪皑峰弟子,却有此等身手…尊师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我师父?嗐!——”
武笑酒听罢大笑道,“他哪比得上您几位呀…况且,早早就过世啦!我在雪皑峰也只是挂个名头、学了些基础剑法而已,都是这几年自己行走江湖,杂七杂八摸索出来的…”
“嗯…是个难得的人才。”
吕千钧开口道,“多年以来,吕某靠这一身‘本事’、勉强是躲过了许久的通缉,可若论剑招,却确实是鲜少有败,更何况…会败给一位无名后辈。看来,这江湖果真还是‘高手在民间’呀…”
“喔!吕大侠,您这么说就太客气了…”
这一道听得是武笑酒大惊,几乎直接从石头上蹦起,连连向吕千钧恭敬作揖说道,“在您几位面前,就是给武某十个胆子、也不敢称‘高手’二字呀!”
“哈哈,你太过谦了…”
站在吕千钧身边、手持坞柳剑拄地,此时仍乌发飘扬的许阐是是听罢笑起。
“原本还想着,要收你为弟子的。”
吕千钧抚须细思着应道,“可我们的剑招全都被你破解,即便要教…似乎也教不上什么了,我看不如…”
“收为弟子?啊这…”
起初听到这几个字时,武笑酒是激动得两眼都瞪大了,但随后又立马听到吕大侠的未尽之言,神情间的喜悦又顿然消散。
“对了!小兄弟。”
身材同样壮硕魁梧,且面相凶煞、长发披肩的钟升明大笑着道,“你刚才与咱哥几个过招,手中剑看起来是快被打烂了,不如咱们给你换一把新剑吧!你这武功,不配一把像样的剑可是糟蹋了呀!”
“诶,这个主意不错…”
“有点儿意思。”
钟升明说罢,其余七龙杰思索一阵后、各自纷纷点头以应。
“换把新剑?!”
武笑酒听罢,脸上是瞬间又冒出了惊喜的神色来。就在站在数丈外等候的薛元柏与王锲,这时也震惊了。
“对。”
身着道袍、背负一座厚重的深蓝色剑匣、手持上河剑,长发及腰、剑眉星目的曹先索点头笑应道,“一把,足可把我们的兵器也都打败的宝剑!——”
“哈哈哈…”
“哈哈…”
听得曹先索这一句,八龙杰当即是各自大笑了起来。
……
二十八年后,江州京城,薛家会馆。
武笑酒房内,微弱的烛火光亮正摇摆着,映照出了房内三人脸上不尽相同的严肃神情。
“难道便是…这把剑?”
武浩看着那把摆在床边桌上,看似平平无奇、笨重无比的宽刃大剑,思绪顿时是复杂了许多。
“呃…算是吧。”
武笑酒应道,“这等宝剑买是买不到的,加之他们又是打架的,而不是铸剑的,自己弄也弄不出。所以最后他们赠给我的,便是与他们八龙杰兵器相同的、一些原材料给我,就是那些特别稀有的钢啊、铜啊、铁啊、玉啊之类…”
“我自己呢…也不会铸剑,就寻思着呢吧,要是找人的话,这些珍贵材料可能要被骗走,要么甚至可能引人来抢,把事惹大了就不好了…于是,就去沈家兵器城,当了一两年的学徒。在学到足以自己打出一把完整的剑的本事后,就…造出这把剑,然后就走了。”
“哈…也不知道怎么着,不知是谁把这事说出去了,还越说越夸张…整得我想再玩玩都没办法,到处遇见的净是来挑战的。于是呢…我最后就不堪其扰,就回了雪城去…”
“那段日子,也正是八龙杰纷纷退出江湖,秦正武做完国师、轮到段宗胤做的时候,我回了雪城后呢,也懒得再回山上、就直接在衙门当差了。”
“又过了几年呢,你就出生了…”
武笑酒看向儿子阿浩、笑着说道,“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怎么样?三个问题,一下子全给你讲清楚了。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又胡说了。”
薛元柏盘起手,再度无奈的摇头轻嗤道,“什么懒得回来…你是受不了山上的诸多规矩!喜欢下边雪城的热闹!”
“嘿!元柏,你又拆我台做什么呢!”
“喔,难道我有说错么?”
“你也真是,你都知道是当着阿浩的面了…”
还未待武浩追问,武笑酒与薛元柏这对老师兄弟、便又如儿时一般边笑着边吵起了嘴来,房内气氛一时活泼了起来。
而武浩却是看着那把大剑,神色依旧凝重无比…
随后,便见他下了床去,缓缓绕过了元柏叔背后、走来到了床头桌边,伸手上前、攥住了那冰凉的剑柄。
顿时,一道令他言说不出的神秘之感遍袭而上,就仿佛是阵微微的刺痛…
望着那宽长的剑刃,感受着沉重的剑身,武浩若有所思。
这一刻,这把陪伴了他一年多的大剑,竟显得是有些陌生了起来…
……
与此同时,一街之隔的王家会馆内。
在会馆最北、靠近后院的仓屋处,此刻正大开的门前是并无巡夜守卫,而屋中深处,却是隐约传出些微光来。
仓屋最深处,正是穿着白丝长袍、手提灯笼的王氏族长王锲,以及依旧光着膀子、仅穿一条布裤的王伊宁。
二人面前的,是一座长一丈有余、宽高皆近四尺的纯金大棺。
棺椁似乎映衬着灯笼的微光、又似乎自己能发光,在这间庞大的仓屋内,完全不需其它灯光便可将其看见得一清二楚。
“这是…棺椁?”
王伊宁看大金棺疑惑不已,“锲伯抬棺去参加世家武林会,这…不知是该说不吉利,还是该说太夸张呢…”
“嗯…我第一次见它时,也是与你一样反应的。”
王锲抚着须、看向金棺笑道,“伊宁,你将这‘棺材’推开来看看吧。”
“呃…好的。”
王伊宁应罢,遂走上前到金棺的一侧去,在锲伯提灯的映照下,微微俯下了身来,很快,他便发现了什么:
“咦?”
王伊宁看着金棺的一侧、面露疑惑,“这个…怎么是带着开关的?这不是棺椁,是个大箱?”
王锲笑应:“没有锁扣,可以直接打开。”
“噢。”
王伊宁应罢,遂伸手到了开关上,然而,就在他指头触到开关的一刹那——
嗡!
瞬间,便是一阵几乎麻痹全身的刺骨冰寒、遍袭了他全身!
这等感觉,比他第一次拿起《蛇功四式》时那般还要夸张,是深入脉髓、如裹针毡般的寒冷,甚至数倍还不止!
“这…”
王伊宁当即转头看向锲伯,神情间尽是难以置信。
“继续呀。”
王锲微笑着道,“打开来,你不就知道里头有什么了吗?”
“好…好吧…”
点头应下锲伯后,王伊宁遂转看回眼前的金箱,而后尽量压制住这股冰寒,要发动出他筋骨经脉间的气力来…
喀的一声,开关被打开来。
吱哑——
沉重的金箱盖才稍微抬开一条缝,那其中闪耀出之金光、便已完全盖过了整座金箱与锲伯手中灯笼的光***得王伊宁是不由当即抬出另一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轰!
待箱盖完全打开后,王伊宁迅速松开了手来。
随之,他也缓缓移下了挡在眼前的左臂,想要看清楚箱中之物。
这时,却只见他是惊愣的瞪直了双眼…越看便越发震愕了住!一双金瞳,那竖仁竟都愈发缩细起来…
箱中之物,是一杆长一丈有余的、散发着凛冽寒气的白杆长槊!
就以他对槊的了解来看,这杆槊比之八个月前圣上赏赐的那柄黑杆金槊,绝对是要高出数倍不止!
槊头三尺一,握柄七尺五,尾鐏二寸,更为完美的比例…
槊锋是扁宽式的长菱形,具有更明显的破甲棱。
超长的锋尖比起刺,似乎更适用于横扫、崩劈等大范围使槊之技法契合。
纯金的龙张口形雕饰替代了红缨的作用,龙躯盘在锋尖与握杆的接合处,一圈接着一圈…直到龙尾的末端,几乎有四尺来长!
不知用何等材料打造的握杆,是与白蟒山连天飞雪一般的纯白色,当抓握上去之时,其所传出的是与比之先前更为刺骨的寒意…
这杆槊与王伊宁此前用过的任何一杆相比,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记得…你下山前日,锲伯与你说过什么吗?”
王锲一开口,便惊醒了一看到这杆长槊、便沉浸在了震愕之中的王伊宁,惊得他是当即转过了头,一时竟还未回过神来。
“呃,锲伯…”
王伊宁看向锲伯、眉头深蹙说道,“那日之所闻所见,实在太超乎伊宁的想象,伊宁此生也不会忘的。”
“嗯,记得便好。”
王锲点头应罢,便走上了前、来到金箱前,边抚着须、边看着箱内长槊说道,“我们王氏的老祖上古蛇皇,在依发现的寒池、建造出寒冰宫殿后,住进殿内,长年累月的浸泡寒池,内外功力早已出神入化、深不可测…”
“在早已不知是哪一年,也不知耗费了多少年后,蛇皇用山中的珍稀矿石为材料,以自身的绝顶功力出手,用寒池来淬火,最终…铸造出了一把绝世神兵。这把神兵被尊为我们王氏的‘步槊之王’,世代供奉,数千年来,无有再出其右者…”
“威武霸气的外形,精准完美的比例,足可承载蛇皇层次功力的坚硬,适用于独闯敌阵、实施大范围屠杀的设计…”
“这把步槊之王,便正是你眼前的这把…”
王锲看向王伊宁,伸手指向了箱内,神情庄严肃敛的开口道,“…白杆龙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