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师徒永诀

片刻,何婉霄又睁开眼来、踮起脚尖,伸头靠近到了吕千钧的耳边来。

“师父,徒儿不肖…”

何婉霄倚在吕千钧耳边,呼喘着紊乱且略渐微弱的气息、用颤抖且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四王爷二十年来…对徒儿之恩,徒儿一定要报答。但是…徒儿欠下的…其它的债,请恕徒儿…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来…偿还了。”

“可是…我不后悔…”

“师父,别再拿着剑了…你就…抱我一下吧…”

何婉霄连连眨着眼、热泪不断涌出,“都…到这个时候了,就当我…求您了,好吗?”

而此时,被抱住的吕千钧早已是完全愣住。

刺入徒儿腹膛、穿透后背而出的一长截青莲剑刃上,原先青色的剑身、已染满了与何婉霄这身美艳长裙一般玫红的鲜血,在初升之朝阳的映照下,在波光粼粼间、似乎还有金辉闪现…

汩汩——

一道接一道的鲜血从两端流出,或是流到吕千钧尚握着剑柄的右手上,或是沿着何婉霄的裙摆淌下…

鲜血将何婉霄脚下的土地染红,伴随着一并流下的热泪一道,湿润着此地…

不久,见师父还无反应,何婉霄遂放开了手来,使出剩余的力气,自己将师父的手从剑柄上轻轻‘掰’了开来,而后牵绕着到自己后背、让师父抱住了自己,最后,又再伸手抱住了师父。

这时,吕千钧也抱紧了何婉霄,只是他的神情、依旧只有一片呆滞,已是完全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了。

何婉霄靠在师父的肩胸之际位置,再次闭上眼睛,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很快,她也在几道轻咳声后,从喉腔中也呛出了血来…

少年们看着眼前这一幕,皆已完全震惊。

吕千钧抱住何婉霄的同时,也缓缓低下头来,此时,映入他眼帘的,正是何婉霄的后背、突穿出来,尚在不停流血的青莲剑刃…

而与师父相拥的这一瞬,在何婉霄的感知中、却仿佛是变得无比漫长。

喉腔、心口、腹膛,一股股鲜血汩涌、滋射而出,剧痛与麻痹感,在她的全身上下起伏交织着。

但在师父的怀抱里,她似乎已可忍受住一切了。

“师父…”

未久,气息愈发衰弱的何婉霄、再度开口道,“其实…我知道的…即便,我这样做了,在我死后…你们…还是会去…对付四王爷的…”

“那…你又何必!”

吕千钧悲愤应道。

“无所…谓了,呵呵…”

何婉霄尽着剩余力气继续道,“能…在这个时候,得到…师父的一个拥抱,徒儿…已经心满意足了。”

很快,难以言表的痛楚开始增加,何婉霄的身子此时也不由自主、无法控制地,开始一阵阵抽搐了起来,伴随着这道跳动一并袭来的,还有游遍她浑身上下、也无法言说的冰寒与战栗…

她的知觉在逐渐消散,全身四肢上下,能控制的部位、亦在逐渐减少…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瞳孔都已开始放大…

她的五感以及脑海意识,都亦在随之逐渐模糊。可即便如此,她的脸上、依旧是一副笑容。

“师…父…”

到了这时,何婉霄已失去了对师父那温暖臂膀与怀抱的感知。

至此,她所能感受到的,已只剩下了麻痹与冰冷,自己就像已失去了肉身,唯余脑海还能再坚持、清醒一下最后的刹那…

很快,她仍缓缓闭上了双眼。

何婉霄,死亡!

……

在温和的朝阳下,吕千钧紧抱着何婉霄冰冷的遗体,垂首闭紧了双眼,神情间满是悲愤、悔恨与愧疚…

甚至过了许久,直至何婉霄两手摊下、南麟剑当啷一声落地,都未曾放开。

一直静静伫立在后方的少年们,也都不忍打搅吕前辈。在等候了好一阵后,各自也只选择纷纷从两边绕过去,走向了对面数十丈外,尚被点穴定住、不能动弹,且又未被何前辈最后的传移之术带走的黑翳玦、庄昌喆二人去。

很快,王伊宁便领着众伙伴、来到了二人面前。

“王大人!饶、饶命…”

这回的庄昌喆很是识相,见状便立即开口求饶了。

一旁的黑翳玦僵直的摆着动作,虽能开口、但却一言不发,只冷漠的盯向少年们而已。

他明白这群家伙听从那吕千钧的命令,必会留他性命。

“怎么样,伊宁?”

武浩这时上前到了王伊宁身边问道,“这老汉的破命没啥用吧,杀不杀?”

“…阿浩,我们…难道是滥杀之徒吗?”

王伊宁平静答道,“这位老管家虽与三皇子一道相助四王爷、为难我们,但毕竟在他手上,还未曾出过一条人命…所有的账,都应该算到那黑翳玿头上才是。”

“哼!”

韩梅听罢,当即从人群中走出、来到了庄昌喆面前。

只见她抽出剑来、搭在他脖颈上后,又接着伸手到他衽内,想要搜寻着些什么,然而搜着搜着,她的眉目却逐渐凝重起来…

“怎么了,阿梅?”

王伊宁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问道。

“莺歌笛…不在他身上!”

韩梅抽出手来,神情登时是一副前所未见的怒不可遏,“你这家伙!你、你…快说!你把莺歌笛藏哪去了!——”

“莺歌笛?!”

听到这三字,众少年也顿皆大惊。

先前正是这老管家吹响的莺歌笛,然而这时,阿梅却在他身上搜不到、这是怎一回事呢?

他在服下云白仙果恢复前,可是被砍去了双手的!

他若要藏,又能藏得到哪去呢?

“别找啦,送回四弟手上了!”

黑翳玦这时开口冷嗤道,“想要拿回来,去打败四弟再说吧!嘿嘿,不过我可不知道,他拿到后会藏去哪了喔…”

“黑翳玦!”

韩梅听罢,气得立即伸剑过来,直接抵在了他的喉头处——

“阿梅!不要!”

“阿梅住手啊,你可不能动他!”

众少年见状、纷纷急忙涌上前来,赶紧拉住阿梅,以防她被这一激失去理智、导致做出错事来。

“阿梅!别忘了,不能动他!”

王伊宁也走到她面前来道,“他与这老头一样、自从到流州以来,只是助力作战而已,未曾杀人!甚至不止如此,他们身上还有剿了钟大王的‘剿匪’之功!再加上他还是皇子…你若是伤了他,你这辈子可就别想回到雁月堡了!”

听到伊宁兄的极力劝阻,韩梅才稍许冷静、放下了手中剑。

“呼——”

众少年见状,也都各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三公子。”

随后,王伊宁转过了身来、看向了黑翳玦,饶有兴致、一脸疑惑的问道,“莺歌笛…此前明明在这老管家身上,从他断手之时、到刚才四王爷离开,我都看得是一清二楚。这东西…是怎么‘变’到四王爷身上的?”

众少年闻声,也一并警惕的转看向了黑翳玦去。

“傻了吧,小的们?”

黑翳玦嗤笑着应道,“反正都要逃出流州了,我谅你们…应是也没胆回来,再找四弟报仇了!哈,那索性说出来也无妨。呵,王伊宁,老实说,你还是太大意了。你以为,你与吕千钧能打配合,我难道…就不能与四弟打配合吗?”

王伊宁怒道:“到底怎么了,快说!”

“哈哈哈…”

黑翳玦笑答道,“实话告诉你吧,就在我刚醒来、去察看老庄伤势的时候,四弟一边拿剑刺那何婉霄的同时,一边就已经传音告诉我了。于是,我便趁那时,伸手到老庄衣服里,在里边发动了一道微小的‘传移之术’,直接便将那莺歌笛、传移到四弟的衣服里了!”

“那时,你们所有人都在大老远的干瞪着眼,净看那何婉霄去,当然就什么也没注意到了!”

四肢虽是不能动,那张脸却是笑得极为张狂得意。

“可恶…”

韩梅更是听得恨怒齐发,满脸涨红,额间青筋凸起、两拳在手中攥紧,“…黑翳玿!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夺回父亲的笛子!”

“韩小姐!话不要说太响啦!”

黑翳玦继续嘲讽道,“你难道忘了你王大哥刚才说的吗?要敢伤我们几个皇子,这辈子你就别想回你那雁月堡啦!更别说,现在就你的水平,离四弟可说还是‘天壤之别’呢!哈哈…”

“够了!”

啪的一声,王伊宁回手便是一巴掌、响亮的刮在了黑翳玦脸上——

“王伊宁,你!”

黑翳玦右脸一块也瞬间涨红,然而,又因正被点着穴、他完全伸不出手来捂脸或是还击,完全只有干瞪着眼、欲骂又无言…

“三公子,你可没资格说阿梅。”

一旁的吕白这时盘着手、开口说道,“阿梅失去父亲后,只一个时辰不到,便能力主雁月堡大政,与黑翳玿对抗。为保族人安全,更不惜承受耻辱、背负冤名,舍去继承权而出走。而你呢?呵!帮着四弟斗五弟,只知兄弟之间、互相残杀迫害的冢中枯骨…”

“恕吕某直言,呵呵…”

吕白嗤笑道,“若没了你父皇黑翳泉,仗着自己的皇子身份,你黑翳玦…恐就完全是个废人了。呵,就与那日茶馆里的一样!”

“哈哈…”

话音刚落,身边的武浩与劳仁关二人,顿时皆哄笑了起来…

而黑翳玦强忍着被刮一耳光的疼痛,旋即转瞪向了此三人去,他压抑在心头的怒火,也在一瞬间、从王伊宁处转移到了此三人身上。

“好了,既要不回什么,也就不必再与他们废话了。”

三少年笑了一阵后,王伊宁再站了出来,伸出了仍呈现着诡异的青鳞与利爪的右臂,张开五爪,噗呲一声、刺进了黑翳玦胸前。

顷刻,便见他只瞪圆着两只大眼,在惊愕中失去意识、站直着晕了过去。

随后,王伊宁又转回走到了庄昌喆面前,众伙伴也一并跟随。

“你们…你们听到了吧?”

庄昌喆再次试图求饶,“公子自、自己承认了,是他拿走了莺歌笛,而后传移到四王爷手上的!不、不关我事了啊…几位少侠,王大人,就、就饶了老朽一命吧?啊?”

“…哼,不杀你,可以。”

王伊宁伸出了右手五爪来,“但是放过你,不可能!”

噗呲!

话音刚落,那庄昌喆还未叫出声,五爪便刺进了他胸膛内,才受过严重外伤的他、此时内部也极其虚弱,一瞬间便在王伊宁的‘血毒’作用下,与他的主子黑翳玦一道,站直着晕了过去。

“伊宁,此人身上还大有谜团。”

吕白此时走来到了伊宁面前道,“三公子消失二十年,直到在雪城茶馆露面时,我们都见到此人已在他身边了,今又过了近两年,早已不知此人跟随三公子究竟多少年了。剑法高超,能使你的槊,甚至还会音波功,这样的高手,居然在江湖上从无名号?我料想必不可能…此人身上,必是大有来历。”

“我想也是。”

王伊宁眉头深蹙说道,“黑翳玦不似黑翳玿,若是二十年来,身边只他一个‘管家’的话,那这位管家,也必不简单。只是现下…我们还没有杀他的理由,更别提想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了。”

吕白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唉…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做呢?”

王伊宁长叹了一声后说道,“惹上了四王爷,当今天下,唯一有可能还能帮我们的…就只剩下五王爷或者圣上了。甚至即便是圣上…我都很担忧,他老人家会不会站在我们这边。可若要直接去海州的话,又不得不途径江州,这绕是肯定绕不开圣上的…”

“伊宁。”

劳仁关此时也开口道,“若照你所说,这三公子的确没杀人的话,圣上确实很有可能不动他,反而降罪于我们。”

“是,这我明白。”

王伊宁看向众伙伴道,“所以接下来…我们直接带着这两人去京城面圣,看圣上如何裁决,而这…就要大家做好心理准备了。”

“回京城的话,我爹可就不能同行了。”

吕白答道,“你知道的,伊宁,他可是‘头号通缉犯’。”

“哦,吕前辈…”

经吕大哥一提醒,众少年这才回过神来,随即纷纷转回去,看向那数十丈外的另一端——

……

彼端,何婉霄的遗体已安静的平躺在了地上。

面色发白、气色全无,且因功力的消散,之前一直维持着的少妇美貌也就此消解、回到了本该属于寻常五旬女子的容颜。

可即便如此,那咽气前的最后一抹微笑、满脸的泪迹与血迹,都在朝阳的照耀下,依旧是那般动人。

即便已经皱纹遍布,她的五官之间,仍能透露出一种隐约的绝代风华…

那是一种不论如何浓妆艳抹、都取代不了的美,是天赐的、自然的,生之于骨相里的凄美…

那一身染满了鲜血、并与之混合一色的赤红长裙,其流淌过的痕迹,更像是一道道原先已绣好了的花纹一道,浑然一体,更展现了她即便年近花甲、也仍可横扫众生的优美。

只是这一道美,如今已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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