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竟是这样。”
吕白、韩梅、钟弘三位八龙杰的子女听罢,互相看向彼此去,各皆是眉头深蹙、神情沉重无比,不知如何是好。
自己的父亲,只因有一身武功,便成了皇上为了选拔太子,而向四位皇子所铺设的、一盘长达数十年的大棋里…几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招惹上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甚至都因此非死即伤!
钟升明,被黑翳玦及其手下庄昌喆伤成残废…
而吕千钧与韩镇钰,则是在与黑翳玿对抗的过程中,一个不得不‘亲手杀死’昔日爱徒、后被迫在花甲之年出走离乡,另一个…更直接惨死于黑翳玿之手!
他们的陨落,皆与四名皇子之间、互相争位的这一‘太子金榜’密切相关,甚至…几乎可说是直接原因所致!
原来…早在二十多年前,皇上就已想过,要让八龙杰…以这样的方式谢幕了。
“截止时间…任意?这可…真够狠的。”
就连王伊宁这时已听出了当中关键,“不说一个固定的时间,既能防止四位王爷当中…有哪一个会坐等到最后再‘渔翁得利’,又能让你们随时做好…招揽八龙杰、或得到他们兵器的准备,促起你们的紧张。不愧是皇上,想来也只有他…能做出这样的事了。”
“是的,而且很明显的是…即便八龙杰已被写明了出来,他们也并非这张金榜上真正的指标。”
坐在王爷身旁的薛元柏也发话了道,“就如王爷适才所提到的、皇上的原话中,便已说了:要如何控制这江湖中,千千万个受他们影响、向往并追随着他们的黎民百姓,如何控制那数十个有千年底蕴的世家大族,才是这场争斗之中…所真正要考量的题试。就像要进我雪皑峰的入门测试,比的是武功、看的实则是人品,诸如此类一般。”
“对。”
黑翳琅点头、同意了二人的说法,“武林时局,因八龙杰的崛起与陨落而动荡,各大世家,也因此作出不同的选择。我等四兄弟,谁能在这场涡潮中、最稳当的权衡住各方,保持甚至发展自己势力、并幸存到最后,谁才是最有资格可以当上太子的那个。”
“这是‘帝王权术’的入门课题,自然,也是太子金榜的真正用意。”
“父皇给吕氏父子发去密诏,也只是即将截止的一个信号,就如将一支引燃的鞭炮丢入沉寂许久的池塘中,看是哪几条鱼…被炸得浮上水面,而哪一条…还能不动声色的潜伏呢。”
“呵,就如当今…大哥为夺焦烨手上的新南麟剑,弄得失去了在渚州的一切,三哥欲隐入市井乡野、以平民的身份打探八龙杰的消息,却是二十年前便丢了清州王爵。”
“而四哥,更是连命也丢了。”
黑翳琅抚颔轻笑道,“反倒是自始至终…从金榜颁布后、一把八龙杰兵器也没摸过的本王,站到了最后,却也是唯一一个、还保有王爵在身的了。”
“一把也没摸过?…”
王伊宁听到王爷如此一说,心中便立时想起了当年在五毒堂中时之事…当时,自称是四百年前的国师李博的‘泓前辈’,将从后人李苍荣手上‘取回’的灵神尺赠给了他,而他则选择了交由王爷保管。
不能说没摸过,该说是其实有一把还在他手上吧。
不过…泓前辈当时之事,是唯独他王伊宁、王爷以及那个五毒堂前堂主唐宜所知道的秘密,即便是圣上都不可透露。
那么王爷此时这样说,王伊宁细想一番,却也不见怪了。
“这么说…太子之位,王爷是势在必得了?”
吕白随即笑问道。
“呵…若论实力的话,本王的两位兄长,明显都已无力再争了。”
黑翳琅看了眼吕白答罢,却是两眼微眯片刻、脸上的自信却又很快消失,“但若要论太子之位…最后究竟落到谁的身上,谁能登上帝位,这…还是不好说的。毕竟…即便发生了这样的事,父皇也仍未提及…金榜截止之事。”
“也就是说…”
吕白继续问道,“我那如今带着四把八龙杰兵器在手、且孤身一人的爹,仍然是无比危险的,是吗?”
“…对。”
黑翳琅也并不否认,“可是…小吕,依圣旨的处罚,你可不能离开雪城。即便你离开了,你也帮不上你爹的忙。不过你大可放心,你爹算是当今天下…最会用剑的人了,三把龙杰之剑在他手上,不论大哥和三哥派得出怎样的手下,也不太可能会是他的对手了。”
“…行吧。”
吕白神情沉重,显是还很担心父亲的情况。
“最会用剑之人?…”
听到王爷如此说,王伊宁又想起了另一人。很有可能,那人的武功与剑法是在吕前辈之上的。
不过…如今的王爷,还不知道‘他’依然活着,想来也应当是会这样说了。
这个,倒是王伊宁自己的秘密了。
……
在武府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后,作为清州王的黑翳琅便正式动身,要离开雪城,去与还在半途上的、他那些从海州夏城前来的家眷与下属队伍汇合了。其余一众人也纷纷恭送着他,施展传移之术离开。
仅次日,三月初二。
雪城正南门外,从遥远到几乎万里之外的夏城一路跋涉而来的、五王爷黑翳琅的队伍,终于抵达了。
平民黎庶、世家贵族、门派子弟,无一不来到城外,在稀疏的松林间、宽敞的石砖路两旁,排出极为气派的阵仗、夹道迎候。
而七位少年,此时也皆在人群当中。
骑着高头白马、在队伍最前方领头的,自然是已成为清州王的黑翳琅本人,此时的他,已戴起九旒王冠,披上了适应雪山极寒天气的厚绒黑氅、内里也穿上了华贵的金丝棉袍,精银三节棍佩戴在腰,与前段时日在皇城大殿上、亦或是私下于雪城现身时,都可说是截然不同。
在他身边、一同骑马随行的,则是他的夫人,以及此时年仅十一的、他们唯一的公子‘黑翳炎’。
其余更多的人员,如追随他的、黑翳氏里的其他旁支亲戚,或夫人家族里跟着她来共享荣华富贵的,还有他在海州衙的得力部将、幕僚及手下等,则都随行在了这一家三人后边。
至于在海州王府时的侍女及下人等众,则多是夏城本地人,在迁离已征询过了他们的意见,愿来的则来,不愿来的便留在了那边。
而这群队伍所带来的,除去王爷及他们各自的行李、兵器外,却是并没什么珠光宝气的东西,整体看起来是清净得很。
较比黑翳珲当年王府被搜刮时,找出的一大堆金银财宝,简直是天地之别。
而在雪城正南门外迎候他们的,则正是此时的北域清州、代表了最高权势与影响力的五人:
清州衙兵器总教头,武笑酒;
雪皑峰掌门,薛离枢;
薛氏族长薛元柏,王氏族长王锲,以及虽本址不在雪城或白蟒山一带、但依然属于清州大族的‘夏侯氏’的族长。
五人并排而站,齐作恭敬状的行揖拜谒,恭迎了王爷队伍的到来后,便一齐骑上白马,领着他们进了雪城。
……
沿着雪城的主干道而行,此五人在雪城一众百姓的围观下,带领着王爷的队伍、一路行进,来到了曾荒废二十年,但不久前已由京城来的士兵们清理干净了的‘清州王府’去,正式驻扎。
在清州王府门前,武笑酒也当着其余众人的面,与王爷进行了正式的权力交接仪式,并自此后卸去了这个职务。
同时,黑翳琅也从人群中叫出了一路随行的王伊宁、武浩、吕白、劳仁关、安雅、韩梅、钟弘七人,既奉圣旨之名,也凭自己所颁的王命,将七位少年都提拔到了直属自己麾下的位置:
王伊宁、韩梅与安雅,提为王府侍卫,相当于何婉霄、曹先索曾在流州王府时的职务与地位一样。
武浩发派到了清州衙,协助殷杨、与他的一众衙门旧识们共事。
吕白、劳仁关与钟弘,则发派到了雪城军营去,获得了部分兵权,而圣上八年前交到王伊宁手上的兵符,也终于在这时转交到了他们三人手上,交由他们继续进行训练。
在进行完了权力的交接与再分配后,剩下的便是协助队伍、搬住进王府各个房间院落的冗余事务了。黑翳琅这时便也拜会并送别了五人离开,并解散了围观的民众们,开始安排剩下的闲杂工作…
到了这一天,众少年们从此在雪城的定居生活,也终于算是正式开始了。
……
定居在雪城,王伊宁也仿佛是回到了小时候的日子般。
平时无事之时,王爷从不会召见他们,这几乎可说是个闲职。
所以,王伊宁总会充分利用自己的时间——
或是上山回家里去、在锲伯的帮助下练功;
或是回到如同少年时般,带着弓箭猎具、穿梭在白蟒山浩瀚的松林里,毫发无伤的度过一整夜,甚至是数日;
或是探访他的伙伴们,指导或帮助他们练功,与他们闲聊;
或是在雪城的街巷间闲逛、到酒馆闲坐,聆听着来自五州四海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武林轶事,感叹着那些许多比他年长、却比他更向往江湖的人们,死死伤伤的故事…
一切都恬静如水、安宁如常的日子,过得是极快。
除了他王伊宁外,这雪城内乃至是天下间的其他人,似乎也都同时进入了美好的安定之中。
在黑翳琅正式上任清州王后,最先传到雪城的新消息,是一封从万里之外的最南端、渚州宫城寄来的书信。
信上称,张南浩已在士兵们的护送下回到了宫城,并且赶上了总兵晁天云与夫人荧梦所生孩子的满月酒席。荧梦为晁天云生下了一个八斤重的、十分健康的大胖小子,当上了外公的焦烨、终于有了晚年生活的慰藉。
唯独遗憾的是,他们两边都有不能离开的理由,故而都无法见面,只能持续的互通书信、以此保持着联络。
三皇子‘黑翳玦’自从在京城被罚后,在江湖中便再未现身。
有人传言他已回了黑翳岛,也有人传言他继续隐匿了起来、为争夺太子而努力,甚至还有人传言他已经死了。
不论如何,他也算是回到了以往、那种‘失踪’的状态。
而在定居生活开始的数月过去后,下定决心了要在此地定居的吕白,作出了他迄今为止、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决定:
在一众长辈、伙伴、衙役、士兵们的见证下,吕白与同他一道行走江湖,历遍患难生死、已达两年之久的安雅,如同晁天云与荧梦般,举办婚礼、正式结为了一对幸福的夫妻。
作为王爷的得力部下,他们的婚礼,甚至得以在王府以内举行,还有夫人亲自主持、为其操办…
二人可说都已来到了他们人生当中,最为幸福快乐的这一天。
……
时光就这样如往常般,静静地流逝着。
黑翳琅改封为清州王,那是黑翳泉五十四年二月。
两年后,黑翳泉五十六年,年满五十的司徒虎向皇帝上书、请求辞去了自己大内侍卫总管的职务。
即便他肉身不灭的奇特体质还并不知是何缘故、且有何极限,但八龙杰与四皇子如今皆已息声匿迹,留着他意义也并不大,加上他本即是京城人、需要时也随时能召见,黑翳泉便也就同意了。
回到家后,司徒虎又用自己积攒的俸禄、购置下了自家周边的几套宅邸,经过一番装修后,合并建成了一座便原先大出许多的宅院。
而这座宅院,司徒虎却并非仅当作居住用。
他是挂起了自己‘前大内侍卫总管’的牌子,定制了一副牌匾挂在正门前,竟独自一人便开设了一个门派。
他将之取名为‘望剑门’,却又传授的是刀法与拳法,令人不明所以、不知用意为何。
又两年后,黑翳泉五十八年。
这一回,传到雪城王爷及众少年们耳中的,则是一个坏消息了。
这一年,是第七十七届世家武林会在封城欧阳氏举办,上一回三位皇子齐现身,这一次则是一个也没来。仍然时任国师的剑林宗主、赫连氏族长‘赫连庄’凭借超绝的剑术夺得了冠军,这一点并不出人意料。
而坏消息就在于:这一次,留在家乡岛上、勤奋练功四年的秦瑝出山参赛,取得了极为良好的表现。
在所有人的面前,洗刷了他四年前的屈辱!
而他这一回参赛表现所带来的声势,终于达到了一个顶峰:在比赛落幕,家族队伍回到隼阳岛上之后。秦瑝竟立即领导自己的拥趸们发动弹劾,将他的堂叔,现任的隼阳门主及秦氏族长,给从这个位置弹劾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则是他秦瑝本人!
而在成为堡主与族长们,秦瑝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带头公开反对弹劾的父亲秦氐革职,取缔了他剩余的全部权力!
甚至还有线报传闻,称秦氐已被亲儿子缉捕、打入了大牢!
接着,秦瑝则是将自己的妹妹秦蕙提拔上位,成为了家族的二把手,即隼阳门副门主与秦氏副族长。
对于远居深山中的众少年们、尤其是王伊宁而言,无疑是最坏的一个消息。
他所最为担心的事,已经开始准备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