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虎与许阐是一道,各骑着匹快马赶路。当日下午申时许,即从石城北门来到了鸩毒林东南沿的驿站。二人将马寄存在此后,便施展起了比驾马时还快得多的轻功、就此闯入了鸩毒林中。
在鸩毒林靠近边缘的东南区域这一片,司徒虎可说是已轻车熟路。
毕竟在等待着副总管及下属们的时日里,他早已将这周围是转了个遍。
到了黄昏酉时,群鸟回巢的时刻,司徒虎便带领许前辈来到了他曾居住了几个月的树屋处,在此暂避。连赶了几个时辰的路,二人决定再行休息一阵,准备万全了再前去闯那五毒堂。
于是,二人便在树屋内盘膝坐下,恢复着体力,直到夜幕降临,群星拱月,戌时时分之际…
叩叩叩——
忽闻门前一阵敲门声,当即将两人都瞬间四目猛睁、惊了醒来。而后,只见两人都迅速爬起身,警惕地拾起各自兵器,并移动到了门边以等候。二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通过眼神、手势以及‘传音入密’之术在暗中交流着:
“司徒,这间木屋除了你,可还有别人知道?”
“这…严格说是还有一人,是位隐居在鸩毒林中的隐世高人,可这内力、这气息,又实在是…”
“无论如何,来者不善,做好准备!”
司徒虎点头以应,随后蹑着步子来到门前,透过门上一处指缝大小的洞眼、观察着门外是何人。
而他只看见的是——来者是一个全身黑袍、罩着兜帽,脸上还戴着副金面的人影,实在是神秘无比。隔着道门,都可感觉得到此人那浑身上下所充斥萦绕着的、诡谲的煞气。
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司徒虎额上已是渗出了滴冷汗来。
“来者何人?”
司徒虎隔着木门开口问道。
“不是别人,正是你们闯进这林子来…要找的人。”
门后开口说话的,是一道苍迈沙哑的老者声音,“呵呵…来都来了,既要找我,怎又在此停住了呢?”
许阐是开口道:“哼!不休息准备得充足些,又岂敢向你挑战呢?”
“呵呵…”
门外只仍是一阵阴森的嗤笑,没有更多言语。遂是,只见许阐是朝司徒虎点了点头后,司徒虎便右手攥紧刀柄、左手轻轻伸上前‘吱呀——’将门拉开,而随着门轻轻拉动,黑袍人也迈步走进了屋里来…
正在此刻——
铛!
只闻一道清脆响亮的兵器交击声响起,正是许阐是适才一见黑袍人走进门来、便持坞柳剑一剑劈下,而黑袍人也反应及时、迅速伸出了把长剑,所互相抵挡所发出之声;而他所持的兵器也不是别的,正是在夜幕下仍碧光盈翠的、同为八龙杰之兵器的‘青莲剑’!
两杆神兵交击之力道,使得原地似是向周围震开了一道怪风般,将司徒虎都轰得几近站不稳、朝后退了一两步。
连整间木屋都摇晃了阵,屋外群鸟被惊飞,叶丛哗哗刮响。
“当真是青莲剑!”
许阐是当即收回兵器,退了数步,怒目瞪着黑袍人呵斥道:“哼,果然是你吧…老李!说,你把那个吕家少年给怎么了?!”
“哟?”
黑袍人根本不理会司徒虎,只应声转身、看向许阐是,一边朝他走去、一边开口说道:“敢叫我‘老李’,又手持着坞柳剑,内力与气息又这般熟悉…想来也不是别人了。只是真令我没想到哇…还以为你这躲去少石山上,打算躲一辈子不下来了呢,呵呵。”
许阐是一边退步、一边应声道:“哼,你这样的才叫躲…我这是皈依佛门,潜心学习高深莫测的佛家武功去了。”
“呵呵…”
黑袍人继续冷笑着,遂收起了青莲剑。在许阐是一直退、退到了墙边之际,黑袍人也止住了步子。
此时,狭小的屋子内,二人面对面、相隔不过数步。
彼此间皆是杀气腾腾,现场气氛更是剑拔弩张。
而司徒虎只能靠在另一端的墙角、一边拭去额间的冷汗一边静观眼前这一幕…这是真正的高手面对面,已是根本再没有他什么事。
“什么‘高深莫测’,不过是一群只懂念经的痴呆罢了。”
黑袍人一边冷嗤说着,一边揭下头上的兜帽,取下戴着的金面具、随手掷在了一旁的地上,露出了他的真面目来:在披散而下的飘长华发间,是那一副枯瘦到、可说是‘皮包骨’的老者面孔,伴随着令人心悸、仿佛要洞穿一切的眼神,五官之间,整个头骨的轮廓几乎是清晰可见…
若是几位少年们、尤其是王伊宁在这的话,定能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来;但眼下就在这个屋里,还有另一个,比少年们更熟悉这张脸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在他面前手持着坞柳剑、正与他对峙着的许阐是!
而这个人,也正是曾经‘阴阳八龙杰’中的阴四龙之首,黑翳王朝开国国师李博的后人,灵神尺的持有者,当今五毒堂的祖师——
李苍荣!
“呵,一堆奇奇怪怪的规矩…剃光头呀,点戒疤呀,然后又一味戒杀,禁止这禁止那的,呵呵…”李苍荣冷嗤着嘲讽道,“你说,你就躲进这样的地方混,你能学出个什么名堂?你学出来的名堂,能杀得了人么?”随即又唰地一声拿出青莲剑来挥了挥,在熠熠青光之间、继续冷笑着说道:“我看呀,你还不如继续跟着老吕呢,起码还能学点像样的东西…”
“哼…”
许阐是眉头怒蹙,抬起坞柳剑便指向李苍荣道:“老李,看在我们曾经同被江湖中人称为阴四龙的份上…我此行前来,若是这事能和平解决的话,说实话,我是很不想同你动手的。”
“哟!可是我想跟你动手,怎么办?”
李苍荣冷笑道,“二十多年不见,一来就拿剑指着我,行啊——”而只见他正说着,右手也提起青莲剑轻轻挡住了坞柳剑,将之压开到了一旁,同时还继续笑道:“那么现在是我想见识见识,你这二十年学了什么高深莫测的玩意儿,行么?”
“那自是没得说了。”
许阐是冷哼应道,“我也早知与你是不太可能说得通,这才带了剑来。哼,要来便来罢,我也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不过…”
李苍荣嗤笑道:“怎么了?”
许阐是说着,眉头不由皱了皱:“你只一个人来么?还有,为何没带上你的灵神尺?”
“呵,灵神尺在这呢!”
李苍荣冷笑着,顿时左手便从衣间将那四尺余长的、同样闪烁着碧光的铜尺掏了出来,此刻的他,已是左右手各持着了一把龙杰兵器,兴许要比前天早晨与副总管及少年们那一战时,还要强大得多…
如今只是不知许前辈的实力,能否与之抗衡了!
“…至于其他人,他们来了也只能是给拖我的后腿。我一个人,就足以顶整座五毒堂了。”李苍荣的言语间是一种几乎狂妄到极致的自信,“再说,你们不也没带上逃走了的那几个小子一道来么?呵呵,想必也是这番缘故吧?怎么样,还有什么废话?可以开打了么?”
“唉…”
许阐是闻罢,只低下头来长叹了一声道,“好…不过在动手之前,我们须得先说好——”
李苍荣嘴角轻扬:“说好什么?”
许阐是持起剑指向司徒虎道:“此次是我们两个的单挑,与后辈无关!若我能赢了你,你要立马释放被你扣押了的所有人,用你的灵神尺将他们给医治好。接着,再将这把不属于你的青莲剑,物归原主!而我若输了的话…”
“哈哈哈…”
还未待许阐是说完,李苍荣便朗声大笑打断了他:“许大师呀许大师…难道你还不了解我么?你难道忘了以前的我…打架就只管打架,有愿意谈过这等什么啰嗦的条件么?”
“那你想怎样?!”
许阐是怒道,手中坞柳剑顿时攥得更紧了些。
与此同时,也可感应到他那雄浑浓厚的内力气息开始了运作、迸发出来,从那杆细长的剑刃到他的右臂,再到他的全身,一道接一道或金黄、或土黄色的萤光萦绕着,环飞来去…
“你了解我的,许大师。”
李苍荣盘着手嗤笑道,“能用打架解决的,我从来不想讲废话。所以,咱们也别称什么‘单挑’了,就把这事撂得简单些——就互相搏杀吧!没有什么公平与否,别整什么七七八八的规矩,这边这位要是想来也可以来。我赢了,我想怎样便怎样,杀了你们再杀光他们,随我心意。你们赢了,杀了我,把整个五毒堂都屠干净,我也任由宰割、无话可说,就这样。”
“哼…果然还是老样子。”
许阐是攥紧着剑冷嗤道,“看来眼下,也没有什么其它办法了。在你这儿,什么条件都是废话。武功高才是硬道理,杀得了人才配讲条件。”
李苍荣朗声笑道:“哈哈哈…在哪儿又不是这样呢?”
许阐是应道:“好,既如此,咱们也不必再多费什么口舌了。也正好,二十多年没跟人动过真格了,就趁此机会,来让我舒展舒展罢!”
“好。”
李苍荣点头应道,“那就走吧,咱们换个空旷的地儿打,可别把这的林木给破坏咯——”
“哼。”
许阐是冷哼一声应罢,随即,只见李苍荣将青莲剑插进腰间的鞘内,而后枯瘦的右手伸出、对着空荡的屋内中央挥了挥,正是在施展着他的‘传移之术’。随后片刻,便闻一阵阵嗡嗡声响起,一道及人高的乌黑漩涡凭空显现了出来,并仍不断地旋转着…
李苍荣抬了抬头示意下许阐是道:“请吧?”
许阐是则伸手道:“你先请。”
“嘁!”
李苍荣再冷嗤了声,不由一边朗声大笑着说道:“就这还怕我害你们不成么?哈哈哈——”说着,便一边迈起步子、踏进了漩涡当中,而后哗地一声,他的身影便伴随着他的笑声一道、当场即消失不见了。
见到李苍荣自己先进去了,许阐是与司徒虎这才放心,遂是,便见由浑身冒着金光的许阐是走在前头,厚背大砍刀已攥紧在手的司徒虎跟在后边,二人依次也进了这传移之阵中。
在场三人都通过此法离开了后,转瞬,这道传移之阵便也哗地一声、原地消散,再无踪影了。
没有人见到、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三个去了哪里。
地上只剩下李苍荣适才丢弃的一副金面具,除此外,再无其它痕迹…
……
与此同时,遥隔数百里之外。
在一番可清晰地望见群星拱月的晴朗夜空之下,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而在那海面上,则可见一道一如漆黑夜空里的一团星火般明亮的光影,是一艘正迎风排浪、向南行驶着的三桅纵帆小舟。
船只从石城出海,已航行了数个时辰,约莫是已离开有百余里了。
整艘船从桅顶的瞭望台、到甲板的舷栏、再到船尾各处,是皆点起了一盏又一盏明亮的油灯,照亮了他们四周附近的海面…
也让他们能看得一清二楚,在茫茫的大海上,他们是有多么的孤独。
船尾高处的舵轮,正有一名胡子都白了的老水手在操控着,他的眼光时而抬望看看满天的星空,时而低下看看眼前的航海图,更多时候,则是望着船只行驶正前方的海平面,坚定不移。
而甲板上则正有三四个官差在来回走动,许是轮班守夜时觉着无聊了。
除了官差外,一样到了入夜时分、却仍待在甲板上的,则是才从家乡大雪山中出来没多久的、从未见过大海的两个少年。只见此刻,他们二人是正撑肘靠在船舷边上,望着海平面,有说有笑。
海景看了大半天、海风也吹了大半天了,都还未觉得够。
“我们第一天出海,天气就这么好,这可真是个好兆头。”
武浩笑道,“真希望咱们这一趟旅程,能够顺利一些。找到灵山岛,拿到金丝参,最好是把那下落不明的火麒麟桃也给找着了,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是呀——”
王伊宁道,“今天司徒总管也和许前辈进林子去了,不知他们两位前辈现在如何了…”
武浩道:“高手决斗,应该都是一瞬间的事,用不了多久。想必现在,他们该是早已打完了吧…就是不知结果如何。”
“希望他们能成功吧。”
王伊宁道,“…如此,我们也大可不必再麻烦灵山真人,或是明明是为陛下效力、却还得反过来请他老人家帮忙之类的。”
“是的。”
武浩点了点头应道。
白蟒山中常年积雪,峰壑之间、云雾缭绕,可说是很少有机会能见到这般晴朗夜空。而两个少年靠在舷栏边,望着夜空下的海景,想起这段时日以来的许多事,不由都是感慨良多。
一边望着海面与星月,一边任由着沁人心脾的凉爽海风刮在面上…不知不觉间,王伊宁竟闭上了眼,而后开始自己念叨起了什么来:
“星夜璀璨,耀光熠万里…
我心如月,触而不可及…
天上苍浩,雾海摇舟楫…
我心如月,孤独且无依…
虽言无依,万千星相拱…
虽言相拱,孤月自高悬…
虽言高悬,映我心明镜…
我心明镜,澈光洒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