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之际,在屋顶正脊上,司徒虎继续听许前辈讲了许多旧事,陪他聊了许久,直到许前辈都觉着困了,二人才最终告别,而后司徒虎赶回客栈去。而此刻,即便已过了夜半子时,仍紧张于即将返回鸩毒林援救伙伴与前辈们的三位少年,却是一个也没能睡下。
司徒总管回来的动静,被他们都接连察觉了。于是三人便都出自己房来,敲敲门进了司徒总管房内。
此刻,四人一道围坐在房内桌边,讨论着今日之事。
不过短短一日,他们便请到了许前辈出马,少年们至今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司徒总管,今日咱们出发上山前,您说您自有办法说服许前辈,没想到您还真办到了!”武浩激动地笑问道,“可否容我问您一句,您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呀?”
“是呀,我也挺想知道。”一旁的王伊宁也表露出了好奇。
“哈哈…能是什么办法?”
司徒虎也笑着解释起来,“怎么说呢,我应算是借了你们的办法;昨天你们刚到木屋时,不就还说你们有个伙伴被留住了么?按你们说的,他姓吕,是流州人,手里有青莲剑,且还是能抵挡灵神尺的、李苍荣想抢的真品…就凭这些,便已足够让人怀疑,他跟使青莲剑的龙杰‘吕千钧’有关系了!若是他再长得还像吕千钧的话,即便不是子嗣,也多半必是他族人!”
“果然…”
王伊宁神情严肃问道,“所以…司徒总管,您是告诉了许前辈这事,然后许前辈就…看在与那位吕前辈、曾经同为阴四龙的份上,答应了出山吗?”
司徒虎摇摇手道:“啧啧啧,没这么简单。”
武浩疑惑:“那是怎么说?”
“唔…”
司徒虎思虑片刻后开口道,“…你们几个年纪都不到二十,能听说过八龙杰,已是十分罕有了,而能清楚知道他们的名字、籍贯和各自所使的兵器,这在整个江湖上怕是都再难找出。不过要是再更深一些的,你们就肯定不知了。”
“哦?”
三个少年一时都十分疑惑。
“这事具体来看呢,应是这样讲。”
司徒虎道,“他们八个人,其实并非是八个独自闯荡江湖、时而结伴行侠仗义那么简单,彼此之间,他们是有一些关系的。这其中你们所不知的,就是八龙杰中,其实有两对师徒。第一对,是张北寰与韩镇钰。”
“想当年,那韩镇钰还未当上韩氏家主,甚至都未出名的年轻时候,有一次被人追杀,情急之下跳崖。却大难不死,是被路过巧遇的‘青莲剑’吕千钧救了。他们后来遇到了张北寰,张北寰见韩镇钰携有一杆玉笛,有同他学习音波功的天分与潜力,便将他收为了麾下徒弟。”
“而这第二对,则正是吕千钧、何婉霄与许阐是三人了,他们的故事则是比老张和老韩要早些。吕千钧剑术闻名江湖的时候,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家中十分贫瘠、且还有老母须得赡养,可不是个能自在游历天下的年纪。当时他便去了封城,给一大户人家的女儿教习剑术,那个女儿,便正是后来的‘南麟剑’何婉霄。”
武浩稍显惊讶了起来:“这八龙杰中,竟还有个女的?”
“怎么,这很奇怪么?”
司徒虎一边笑着、一边看向武浩,并还指了指一旁的安雅说道,“女孩又不是练不了武功,有又怎么了?你们这小队里,不也有个姑娘么?”
“这…”
武浩看了看安姐姐,而安雅则只微微一笑,二人顿时间都觉着有些尴尬。
“哈哈哈…”
司徒虎继续道,“而说到咱们今日方见的这个‘路琮大师’,他年轻时可就不一般了…当时的许家,在石城也是个大户人家。虽比不上王家那样万户大族,但也可说是石城的一方豪强了。据说当年的许阐是,就还是个公子脾气。虽有剑术天分,但行事却放浪自在,不顾家族名誉,屡屡惹祸,最后被赶出了许家。”
“他自那以后流落江湖,在将近穷困潦倒之际,幸得‘飞光剑’钟升明的搭救,才捡回了一条命。但钟升明当时家中不愿收留这个行乞,恰逢此时,吕千钧带着何婉霄来到了雪城,也就顺便收了许阐是作徒弟。”
“原来是这样…”
王伊宁恍然大悟,“这也难怪,许阐是既能答应去与李苍荣对阵,又怎会冒这个生命危险,仅是因另一个疑似的阴四龙之子呢…如果是师徒之恩,就说得过去了。”
“是的。”
司徒虎点头道,“在遇到你们之前,我可是没别的更好方法了,幸好你们能有那样一个、能跟吕老前辈疑似扯上关系的伙伴,所以才说是‘借了你们的办法’。”
王伊宁点了点头,但随后却低下头来。
武浩和安雅此时也都面色凝重,三少年一时都沉默了。看来,兴许是他们又联想到了吕大哥昨天早上所惨遭之不幸,这‘幸好’二字一听到,此刻竟是无比的刺耳揪心。
司徒虎看出了少年们的心事,遂当即转移话题道:“…对了,刚才我才从许前辈处归来,他老人家意思明早即可出发前往鸩毒林。不过…他强烈要求,要独自进去,咱们无论哪个也不能陪同。”
“什么?!”
“怎么…”
“可是不陪同,他能找到吕大哥和副总管们么?”三少年顿时各个都很惊疑,并不了解许前辈的意思。
司徒虎轻叹道:“唉——不让咱们一道,也是为咱们好呀!若是一道去了,以咱们几个的本事,只能成为他的累赘,到时他得分心保护咱们,不能施展出全力了,又要如何打败李苍荣?而且,要是咱们全折在里头了,陛下的药就不说了,述义怎么办?你们的父母怎么办?再加上我,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呀…”
“这…好吧。”
“明白了。”
少年们顿时便都明白了,也不再多话,只继续听凭许前辈及司徒总管的安排。
“既然明天咱们不必去鸩毒林了,这出海之事今日又已准备完毕,那你们还是宜早不宜迟,明天就出海吧,一切我皆已安排好了。明日你们只需收拾好行李,而后由我带你们去港口找他们即可。”司徒虎说道,“不过我呢…我可就没法同行了,毕竟那个什么灵山真人也说过,不想再见到我…我还是回到我那破木屋去,等着接应许前辈好了。”
“明白,司徒总管。”
“是,司徒总管。”
少年们纷纷抱拳以应。
“好。”
司徒虎挥挥手道,“如没什么事了的话,就早些歇息去吧。”
随即,三少年便再行一揖、同司徒总管告辞了过后,也都纷纷站起了身来,而后依次走出了司徒总管的房间。
不久后,便见四个房间的灯光也依次熄灭。
而后,整间客栈便恢复了一如往常时、半夜该有的宁静。
……
翌日,腊月二十五。
王伊宁、武浩、安雅纷纷起床后,收拾完毕各自行李,便叫醒了司徒总管。随即,司徒总管带着三个少年、在客栈大堂吃过了早餐,算是给完他们出航前的最后一顿‘告别饭’后,便退掉了三人的房间,而后带着三少年往港口前去。
在港口,司徒虎带着少年们找到了接应的官差船长,来者姓范,且还正好是前天在鸩毒林东南沿驿站见过的,如此便好沟通多了。
将王伊宁、武浩、安雅三少年送上船,再等水手们也纷纷到齐、一一上船了后,司徒虎最后嘱咐了几句,便解开了港口的缆绳,目送着大船升帆、起锚、开动,并站在栈桥边上一直挥手告别。
送走了少年们,也正式开启了他们远航的旅程。
与此同时,附近不远的另一处栈桥上,孤自坐着的许述义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神情凝重,似是依然生着闷气。
只是除了司徒虎以外,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在鸥鸟的鸣叫声间,清凉的海风徐徐刮动,接着升起来了的高大布帆、推动起了整座长约十余丈的大船。随之而来的,是整座大船‘轰轰轰——’的巨响,以及船体开动及转弯的剧烈摇晃,这使得来自北方深山、此生从未乘过船的王伊宁和武浩,还在甲板没进房间时、就已感到了些许头晕目眩。
二人只得在安姐姐和水手们的指导下,进过房间放好行李后,赶快来到甲板上,看看海景、吹吹海风,使脑袋能至少清醒一些、尽量适应起船上的环境,不致使那么难受。
此后,整艘船便正式起航,向南驶动。
由范船长指导,几名水手负责掌舵来调整方向,剩下的其它官差们是来负责监督以及充当守卫的。三位少年在司徒虎口中只说是皇命钦差,此次随同前往而已,只不过所有人都并不知道的是:在这条船上,王伊宁与武浩的武功可说已算是超过剩下的其他人了。
不过少年们也不是很在意,毕竟即便有再高的武功,也不至于能同那灵山真人相抗衡。
他们只都希望,这趟出航能安全顺利。
就算是有武功,也都希望是能用不上最好。
除这些之外,便是航向了。按照司徒总管的安排,此地是海州南端,仍处于整个黑翳大陆的东部,不算最南。是故,须先航行约三千里的海程,到达渚州东部的仑港。在仑港补给过后,再沿岸向南约两千里,即可来到渚州最南端、也是整个黑翳大陆最南端的宫城。
宫城是南域渚州的州府,皇长子黑翳珲的封地,也是渚州最大的城郡、黑翳王朝最大的海港,八龙杰中的‘三途鼓’张北寰,还有为八龙杰铸造过兵器的焦宫主及其门派‘火龙宫’,也都在宫城。
而在宫城再补给一番后,便是时候出发寻找灵山岛、或是灵山真人了。
按照海图,若往东南,可以到达秦氏隼阳门所在的隼阳岛,以及隼阳岛附近的桃林岛。而往正南的话,除传说中的灵山岛及遥远不知边际的金佛国之外,首先便会在九百里左右遇上灵山真人。
关于能否请他出手援救,以及灵山金丝参、火麒麟桃等事,到时都或可找机会问问他。
虽有稍许无礼,可这也是无奈之举。
毕竟整个茫茫天下,他们已是再无什么其它线索了。
三位少年在甲板上靠着船舷看着海景,而在帆布下方、长桅的底端,范船长则正一边看着手里的海图、一边指导一旁的水手如何掌舵。
鸥鸟时而鸣叫,海风吹拂脸庞。
干净整洁的帆布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浩广无垠的大海间,高悬苍穹的清晨暖阳,更将之映照得波光荡漾。
随着少年们的船只缓缓驶离海港,它也逐渐从船丛的繁密中,逐渐化作了万里无边大海上的一只一叶扁舟…
……
司徒虎送走了少年与官差们后,便离开了港口。
不久,他即也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退掉房间,约午时左右,便去到了许前辈的居所、那间已经荒废落魄了的许家大宅去。
大宅内,许阐是早已起身,也早早安排完了自己剩下的所有后事,已经一身轻装、负剑在鞘,准备出发了。只是这述义过了一晚、到这次日中午了还未回来,这却是让他在上路前迟疑着,陷入了担忧。
而司徒虎只善意的告知了他一句半真半谎之言,称刚才在海港已见到了述义,同他说过了,如今他只是碍于面子不肯回家见爷爷而已,等爷爷办完了事回山上了,他自会回家来住的。
如今就当他是今日出来玩耍即可。
而许阐是心中所担忧的,就是自己无法回来。不过既然得知述义已知错了,只是羞于面子不敢见爷爷,却也不好再去找他,将事情弄得愈发严重了。于是也唯有点一点头,便持上了坞柳剑,随司徒虎一道出发了。
过了二十年,如今的石城市井街巷,早已无任何人再认得出他许阐是。即便知道曾有过这么个老乡,却也只停留在对名号的崇隆里了。
所以,二人行走在街上,可说是没有任何需要遮掩躲避的。
一路出了石城后,司徒虎与许阐是便该往西北方赶了,按理说,他们或许可以在此直接使传移之术、去到鸩毒林内,这里人少、二人也都会,不失为省时之举。却只可惜此术虽有奇效,却仍对内力消耗奇大、尤其还是这般超过了百里的路程…
两人也都明白此理,于是也只选择了骑马。
而后,只见二人骑着马出了官道、开始赶路之后,在马蹄飞踏、一路沙尘之间,朝着西北方向,转眼便绝影而去了——
司徒虎想着生,想着救出自己的下属们,救出少年们的那个有青莲剑的吕姓伙伴。
而许阐是却想着死,想将这作为自己生涯的最后一战、已押上了全部精力,势必要拿自己勤学二十年的佛门武功、加之坞柳剑法及坤土道术等来融会,来战胜那李苍荣…
即便不盼能否指望这一次还清以往劫富济贫、杀许多地方豪强的债,使许家能在朝廷里翻身做人,也至少,要了清他们阴四龙分别之时没有讲完整的话…
为他们四人之间画上一个了结,而不是老来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