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又过去了数日。
整座黑翳大陆的南北两极,战况都愈发激烈与焦灼…
晁天云与焦烨在隼阳岛皆已战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南方,本打算借此恐吓荧梦、迫使其撤兵讲和,以便能让他们主力也北上参战的秦氏,却在去过宫城之后、达成了截然相反的效果:
失去了丈夫与父亲的荧梦既没有因此被击垮、更没有沉湎在悲伤中,而是勇敢拒绝了议和,接过了南方的抗秦大旗。
这位遗孀的‘巾帼英雄’形象,很快重振了整个渚州所有晁家军旧部的士气。原先在数量与质量上皆处于优势、却反倒被打成均势的晁家军,这回是迅速将局势扳了回来:
狼烟遍地的渚州,一座座城池的墙头很快重新插上了‘晁’字旗。
英勇的数万将士们仿佛皆贯彻了那位将军的英魂般,心中皆深信着、秦家才是那个‘窃国大盗’。面对着敌人在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的卑劣、阴毒手段,也无所畏惧的越战越勇,发挥出远超先前的战斗力,顺利夺下了一座座城池,迫使许多门派世家投降求和…
而底蕴几乎与王氏同样深厚的秦氏,自是不至于仅此便被吓到。
在赢下了隼阳岛外海的决定性一战后,秦氏便正式开始出兵了,并且是毫不吝啬的三路齐出:
第一路主力直赴西北,意图夺下由隼阳岛至宫城间海域、原由晁天云打下过的数十岛,最后占领敌方主城、南方最大的城池‘宫城’。
宫城一旦被攻下,南方的战役基本上可以宣告是秦家胜出了。
第二路向西南,在已收买的水龙宫召氏的帮助下,直奔往孤立无援的火龙岛去。火龙岛最大的战略意义,便是秦家在南海的霸权。
只要将宫城与火龙岛都拿下,那么此后,不论秦家舰队要西进还是北上…便皆可说是畅通无阻!
第三路则开往北方,意图从渚州东部沿岸、配合着秦家的一众附庸夹击晁家军,从而拿下渚州。
而秦家水师一主动离岛,位于隼阳岛正北的段家岛…便有所反应了。
……
北方清州的状况,却并不怎么乐观。
由武浩、钟弘及数位王氏长老所率的重骑部队虽说是求精不求多,且在占有地利优势的情况下、进行了多次阻击,但终究是碍于数量上的极度差距,每次皆只能进行小规模的冲阵伏击,战阵一旦拉开、便要立即回撤以求减小伤亡…
整个王氏、薛氏及雪城百姓集合起来,能上战场的便凑不满两万,敌军却是超过六万的水陆并进,且仍有援军在后…
如此阻击方式,自是挡不住敌军‘黑云压城’般攻势的。
数日下来,虽将帅中没有折损,但战线始终在往北推进着,留给王氏的地盘在一天天的减小…
也就只有东部沿岸对段氏的阻击,取有稍微良好些的成效。
然相对的是,段氏投入在水师方面的力量、其实同样也并不多,只是为了牵制部分王氏兵力罢了。
时至四月初三,朝廷军已来到了雪城城外。
此时,纠合了段、岳、皇甫三族合兵的朝廷军,仍有半数以上的三万余众。而整个白蟒山的防守力量,则只剩一万出头左右了。
守城军的大寨屯驻在城外,仍紧紧封堵着进入雪城的唯一通路。
而朝廷军的军寨,则扎在了城南五十里外,以一片长弧形的阵状、同样封住了白蟒山从雪城外出的道路。
上午辰时,双方尚未发起进攻,而全军则皆已起身操练,随时准备着应敌。
朝廷军营寨,主帅大帐中。
此刻,披盔戴甲、腰挎长剑,身形魁梧、面相阴邪无比的主帅,朝廷内务总管太监‘黄大人’正端坐在主座条案后,手捧着白蟒山的详细地形图,推测着王氏可能的布防情况的同时,也在估算着进军路线。
哗——
未久,披着一身崭新精致的白甲,身上却挂满了绷布、伤痕累累的副帅‘段云勇’便掀起帘布,闯进了帐中。
段云勇眉头怒蹙、气势汹汹,一副似要兴师问罪般的表情。
这一番,顿时也打断了黄总管的思绪,不由放下地图、抬眼看向了对方去。
“段兄,有何贵干?”
黄总管平静问道。
“我收到兄长的来信。”
段云勇严肃道,“你秦家水师三路大军开出隼阳岛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哦?”
听到这个消息、黄总管随即面露喜色,笑答道,“是嘛,那既然我秦家抽得出身,这不就代表着…晁天云与焦烨已被击败,我们在南方的战局…已基本宣告胜利了么?而且,我怎么记得在京城的时候,段兄你明明责问过说…我秦家为何不出兵的,现在出兵了,你怎么还变卦了呢?”
“秦瑝!你可别装模作样了!”
段云勇指向对方、厉声喝问着道,“我当时什么意思,你小子能不明白吗?你现在在这装什么呢?”
“段兄…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
秦瑝当即收起笑容、变回了冷漠严肃的姿态,站起了身来,边背起手开始在帐中踱步、边继续说道,“晁天云旧部在渚州大陆上…与各大门派世家激战正酣,搅得是杂乱无章,我秦家主力若要赶赴白蟒山参战,自然是得走海路的。而且…既然我们隼阳岛位于东南海,自然是也得由东边北上了。你说,换走哪一条路,不是为难我们呢?”
“嚯,你还有理了!”
段云勇听得故作讶异状道,“那我给你个提议,秦瑝!我不需要你们出兵,只需你们运送兵员、粮草等供给到我段家岛上,而后,由我段家岛增派水师,开赴过来增援!如何?”
秦瑝一听,顿时眉头紧锁,沉默住了。
“呵,这就没话说了?”
段云勇冷嗤着说道,“使点阴招得了些权势,可别得意忘形!这点算盘,咱几位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我们参与征讨王氏,意思可不是助你秦氏崛起!你小子…该收敛就好好收敛些吧!呵,若无我们几家兵力,就凭你…打得进这儿来?”
“段兄…”
秦瑝神情间显是压抑了一顿怨怒,“希望你别忘了…我们联合讨伐王氏的目的,你若是现在反悔…那待王氏打出白蟒山来,遭殃的…可就不止是我秦氏一家了。”
“嘁,那又如何?”
段云勇冷嗤了声答说道,“我就不信,到时我们打出讨伐秦氏的旗号,王家会不接受我们的帮助。我更不信,灭你们一个秦氏,还能比灭王氏更难!小子,才说让你收敛些,你是真听不进,是么?”
“你!”
秦瑝顿时怒目圆睁,只见就在他两手按到了腕部、正欲开刃上前,而段云勇也反应及时、握剑将拔之时:
啪,啪,啪…
一道平缓的鼓掌声,在条案后的主帅座位响起。
此时,秦瑝与段云勇顿时都惊诧地转头看了过去,却见在那座位上,披着一身黑袍、戴白陶青纹面具、携青莲剑的黑翳氏神秘高手,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里,拍手鼓掌着。
此人诡异的突然现身,惊得两人是脊背一阵发凉,遂都纷纷退了开来…
“好哇,好。”
黑袍人开口还是那道雄浑苍迈的声音,“你两位…就是抱着这种心态来‘讨伐王氏’,也难怪…两军还未交战,统帅就死了两个呢。就这还能几天打到雪城郊外,也属实是稀奇。要不是王氏人员实在不够…王伊宁又不肯上阵屠杀,我看…你们迟早得输。”
“前辈…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段云勇瞥向他去,冷漠说道,“咱们出兵都已十余日,都打到雪城城下了,你才终于舍得现身,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黑翳家只派你一人来,你还不发挥些作用,等着渔翁之利吗?”
想到各大家族数万子弟在阵前牺牲、此人却至今才现身,他心中便怨怒不已。
秦瑝却是神情凝重,面对眼前此人…他虽是同样有怨气、但却是不敢表达出丝毫来。
“我已经发挥过作用了。”
黑袍人淡然回答道,“我前几日便已潜入王氏,杀死武笑酒了。这种事…二位想必是做不来,甚至…没那个胆吧?”
“武笑酒死了?”
“你杀了武笑酒?”
二人一听顿时都大惊,随即回想起此前数日、其子武浩在战场上的狂暴表现,还有武笑酒再未现身过的种种迹象来看,此话…或许并不假。
看情况…多半应该是王氏为稳定军心,才隐瞒了死讯。
“…嗯,当然。”
黑袍人摊了摊手,作出副十分轻松的样子、嗤笑着继续道,“我没什么证据,当时也懒得带回来,如今来通知一声,信与不信就随你们便了。今天现身找二位…当然也是有事吩咐的。”
“吩咐…”
听到对方用出如此字眼,如今又确实坐在主帅座位上,说话令他们又确实没敢反对,秦瑝心中…顿时是愈发不爽。
“雪城…是攻上白蟒山的第一站,也是最重要的一站。”
黑袍人说道,“此前王伊宁不现身,是因为你们双方各自都明白,只有你现身,他才有必要现身。也只有他来,才能治得了你。所以,便没必要过早‘使出绝招’。”
“但若是兵临雪城…那就不一样了。”
“为守住雪城,他们必会倾力而为,什么薛离枢、薛元柏、王锲、王伊宁,有多少便会出多少。”
“既如此,秦瑝,今日…你也该出寨作战了。”
黑袍人平静说道,“若是今日能杀光他们,便能一举攻下雪城,雪城若拿下,攻取王氏山庄便易如反掌。”
“…你倒说得轻巧。”
秦瑝盘起手来、神情冷漠应道,“那王伊宁…这回不知换了什么神兵,之前那次…一招便将我全身经脉筋骨皆崩碎了,害我又得吃下颗果子。真不知这家伙是什么怪物,如今我与他的差距…已经大到这种程度了。还要我亲自上场,我若死了,该怎么办?”
“你不出场,便拿不下雪城。”
黑袍人平静道,“你们先听我讲完吧,我是这样盘算的。秦瑝,你拿出武笑酒的剑来,交给段云勇。让他下战书,约武浩出来单挑。约好若是赢了,便将剑还给他,段氏也同时撤军。”
“他爹的剑,他不可能不应。他就是再能忍,为了士气考虑,怎么着也得上来打一架的。”
“他若不敌,那你便直接杀了他,随后领军攻进雪城。”
“届时,薛离枢、薛元柏、王锲、王伊宁,还有王氏剩下的长老们,出来几个,我便与秦瑝合力杀掉几个。”
“他若胜了,那秦瑝,你就适时现身、趁虚将他击杀。”
“那时,这帮家伙必会一窝蜂的出现,那便依前计作战即可。”
黑袍人说道,“其他人,我都保证可以杀死,但是王伊宁,必须要靠你秦瑝前去拖住,所以,我们三人务必是要在三地同时作战。这样也能令他们分心,有利于我们攻下雪城。我话就至此,你们如有更好的建议,可以提出。”
“这…”
“这还差不多。”
段云勇对此没什么异议,反倒秦瑝是犹豫了起来。
“…秦瑝,你可别不舍得。”
黑袍人察觉到他的想法,遂转看向他去、似是刻意挑动般的劝说着道,“那王伊宁…为了能杀死你,能放弃这么多,能辞去国师之位,能背负天下万众的唾骂和反贼的罪名,只为将你这真正的‘弑君贼子’除去。”
“你若想赢他,却不如他能舍得的话…恐怕是不太行呀。”
“你应该明白…杀掉他,对你而言有多重要,灭掉王氏,对你秦氏而言有多重要吧?”
“一句话,弈棋之道,与其恋子以求生,不如弃子以取胜。”
“如果这一次…能顺利灭了王氏,多牺牲你秦瑝一个…又算得了什么呢?此战功成,你秦瑝…必将超越你祖父秦正武,成为数千年来的族谱上、名号最响亮的人物了。”
“而若战死阵前,只会更留香名于后…”
黑袍人平静说道,“所以…到了这时候,你还在乎你这条小命吗?”
“你…”
秦瑝并不愚蠢、很快便听出来了他的意思,“你这家伙,竟敢激我?”
“哦?激你又如何?”
透过白陶面具上的眼孔间,黑袍人仿佛发出能杀人般锋利的眼神应答道,“我话就至此,你要不要执行,想不想赢…就随你便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