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终结的敲鼎声响起时,已是巳时左右。
今日这一整场、决定了这一届冠军及未来十年国师人选的天下武林会决赛,只约两个时辰便办完了。
王伊宁获胜后,京城上空那下了约一刻钟左右的大雨、也奇迹般的缓缓停了。
期间,秦氏也从座区中派出人去、到擂台下将他们的族长抬了回来。
不久,太子黑翳琅便来到了擂台中央,在万众瞩目之上,从国师赫连庄手中接过了代表总冠军的金坠饰与象征着国师权力的令剑,交予了王伊宁去。王伊宁则是恭训谦卑的单膝跪下,双手接过了坠饰与令剑。
从这一刻起,剑林宗宗主及赫连氏族长、时年六十四的‘赫连庄’结束了他的十年任期,正式完成了卸任。
而太子太保、清州王府侍卫总管,年仅二十二的王伊宁成为了新的王朝国师!
拔剑出鞘,剑指朝天。
台上正中央的王伊宁,此时迎受了来自会场全部观众的欢呼、喝彩与尖叫声,他的名字一遍遍地回荡在皇城内外,响彻整个京师…
然而,对于获胜及成为国师,王伊宁的心绪是复杂的。
此时他是深刻的明白,自己实际上已经踏进了秦瑝的陷阱、并且再无回头之路了。所剩下必须做、且只能做的,便是尽力破除迄今为止、依然困扰着他们的几大疑案与难题,而后保护好太子与伙伴们了。
是故,他的‘夺冠感言’除去寥寥几句鞠躬感谢外,便也再无其它了。
随后,他也就此下了台去。
接着进行的,则是本届大赛的闭幕式。
在进行主持与裁判的一众文臣武将,前来参赛或观礼的诸多世家及门派代表,以及十六强中还清醒着的选手,皆来到台上谢幕。黑翳琅也在此时宣布了接下来,将由劳仁关接替王伊宁、升任太子太保,武浩接替劳仁关、升任太子少保的决定…最后,这一场持续一个月的,黑翳王朝第三十九届的天下武林会,便就此匆匆结束了。
全场万余观众,此时也各皆轮流从前广场的南门,离开了这座他们平时不能随便进来的皇城去。
王伊宁也在一众太监的带领下,开始将自己的行装从东宫转移到国师府去。
……
王伊宁这回‘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消息,从他打出了那终结比赛的一拳、制胜夺冠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以最快的速度传扬了开去。
不出半个时辰,整个京城便已皆知晓了王伊宁夺冠的消息。
一只只白鸽与飞鹰、腿绑着信筒,也开始从这个天下的最中央处,飞向五州四海的各处而去。
在这等满城欢腾的热闹中,身为副门主及副族长的秦蕙带领着一众弟子与族人,当天即离开了京城。
而这两年里位居南方、臣服于秦氏的一些小家小派,也于此时离去了。
仅半天内,整个京城的外客便已离去了大半。
但即便如此,也仍有许多不愿离去的人、尚且停留在京城内…
当夜酉时许,国师府中。
为庆祝王伊宁夺冠、升任国师,黑翳琅命人准备了一场比纪念钟升明时、阵仗还更大的宴会,邀请了一众王伊宁的好友、长辈与族人,以及一些朝堂上的文臣武将、未曾离去的世家门派领袖等等前来赴宴。
走入国师府赴宴的、今晚已超过了百人,整座府邸内外是无比的热闹。
从太子黑翳琅一家三口,宴会的主角、国师王伊宁,到他的一众班底,劳仁关、武浩、韩梅与钟弘…
各世家门派领袖,如王锲、薛元柏、西门华、司徒虎、路璞方丈、薛离枢、韩棣,还有如海州的慕容氏,渚州的上官氏、召氏与般氏,流州的欧阳氏,清州的夏侯氏,江州的皇甫氏、赵氏与释氏等,都有派人赴宴…
其他伙伴与长辈,如武笑酒、晁天云、西门台…
再剩下的还有朝中的文武百官们,大内侍卫,京城驻军以前的兄弟们等等…
这场宴会,可说已有了堪比一个月前那场‘国宴’般的规模。
至于秦家的高层、则皆已离开了京城,会馆内只剩下一些常驻弟子,便没有任何人前来赴宴。
‘前任国师’赫连庄则似是不便出面,找借口婉拒了他们。
虽然半天的时间,完全足够让王伊宁的肉身休整完毕,但却无法令他放下心中的担忧…可他也明白,目前的太子殿下需要这样的宴会,于是也挤出笑容,走进了这场以他作为主角的宴会当中。
在中央那座宽广又宏伟的大殿上,此时是一排排灯笼高挂。
殿内四下是坐满了前来参与这场庆宴的宾客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在金毯尽头、高座的大椅上,太子黑翳琅正与夫人一道主持着这场夜宴。而坐在高座边、最近一处座位的王伊宁,则始终在强撑着脸上笑容、应付着周围所有人的恭祝,心中同时在不断推测着秦瑝接下来的招数、思虑着要如何应对…
……
不久后,还是国师府中,宴会仍在进行。
与此同时,距大殿相隔了数十丈之遥远的国师寝殿内。
身穿着华贵丝绸龙袍的黑翳琅,此刻正坐在房间内的紫檀木圆桌边。
与大殿正在进行的热闹形成强烈的反差与对比的是,此刻的国师寝殿内是十分的清静,静到就连殿外不远处、池塘里的蛙鸣声,夜空中时而响起的雀唳声,都听得是一清二楚。
此时的他,已年近五旬,飘长的华发垂卷下来,那两道威武英气无比的雪白色的须眉、与那双尽显锋利肃杀之气的双目间,皆颇有其父之风。
烛火微弱的光在随风摇晃着,一副随时都可能熄灭的模样。
坐在他对面的,则正是外披一身白纹黑氅、内穿丝绸白袍,怀抱着八尺冰槊的当朝国师、今夜宴会的主角——‘王伊宁’。
而在王伊宁身后,武浩、劳仁关、韩梅与钟弘四位伙伴正并排站着。
“…诸位。”
黑翳琅严肃道,“本王…在这时将你等五人一同召来,齐聚于此,并肃清了周围方圆之人,你等应该能明白…是有要事宣布吧?”
“明白。”
王伊宁、武浩、劳仁关、韩梅、钟弘五人皆点头以应。
“接下来…本王所说的每一句话,你等都要认真聆听,牢记于心。”
黑翳琅说道,“因为本王接下来所说的,皆攸关我黑翳王朝的未来存续,还有五州四海、万千黎庶、天下苍生的生命安危!”
“…是。”
五人皆神情凝重,再应过。
“本王…终于已是太子了。”
黑翳琅说道,“但这一天,实在来得太晚了些。如今本王…都已年近五旬,武功与体质又皆远不如父皇,再加上现在的情况,其实已经说不好…还有多少时日能活了。”
“莫急打断,也勿要惊讶,本王这便解释道来。”
“首先,我须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
黑翳琅道,“此事…你等需务必深呼吸一道,冷静下来,做好心理准备,再听我说。而且听过以后,也万不可惊讶。”
听到太子殿下如此说,王伊宁便立即明白了、他将要说的是何事。
而在他身后的四人,则面面相觑一阵,而后,便也各自神情凝重的遵照了吩咐,做好了心理准备、向太子殿下点头示意。
“…好。”
就连黑翳琅自己,在说之前也深呼吸了一道,随后才望向眼前的众近侍、神情严肃的开口道,“一个月前,正月初七,就在举办完立储大典、本王正式成为太子当日的深夜,父皇…便已遇刺驾崩了。”
“什…”
“这、这…”
武浩、劳仁关、韩梅、钟弘四人听罢,皆立即露出了震愕万分的神情。
看到太子的眼神,他们从中读不到半分的虚谎。
但很快,众人便由于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便良好的控制住了情绪,很快皆恢复了平静。
“行刺之人,证据确凿。”
黑翳琅摇了摇头解释道,“正是你们今日方才见过的,刚卸任的前任国师、剑林宗宗主及赫连氏族长‘赫连庄’,还有纠缠了伊宁十余年之久的、隼阳门门主及秦氏族长——‘秦瑝’。”
“现场…留下了他们被打碎的剑及腕刃的碎片,可以拼凑完整。”
“父皇的衣物上,留有他呕出来的毒血与胆汁,体表无任何外伤,体内…却已全身经脉震断!”
“由此便也可确定,父皇多半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下了毒,而后从头到尾不曾察觉,直至在与他们交手时,剧毒发作…才致失手遇刺了吧。”
黑翳琅说到这,不禁微微低下了头、眼中带着几分哀伤与愠怒…
眼前的众近侍见状,也都纷纷低下了头去。
过了一阵,黑翳琅才抬起头来、继续说道:
“父皇…虽说万夫莫敌,但生死搏命以及刺杀,与擂台决斗固然是不同的。即便是天下第一,可若是中了阴招,要死…亦然容易得很。”
“当时,天下武林会正将开始举办,本王…便只得将死讯给压了下来。在次日的早朝上,假宣父皇患病、由本王暂行摄政。”
“毕竟兹事体大,不论何时…都不能轻易公开。”
“一旦公开,必将引起天下震动,赫连庄与秦瑝必将从中借机夺势,牟利以对付我们。”
“所以…即便今日告诉了你们,你们也必须继续隐瞒下去。”
黑翳琅蹙眉道,“现如今是,除那两个刺客、还有他们可能已经透露的人之外,目前…就只有你我六人得知此事而已。”
“…明白。”
武浩、劳仁关、韩梅与钟弘四人点头以应。
“如今,天下武林会已结束了。”
王伊宁则终于开口了道,“臣…也已当上国师,不知太子殿下…可有想出如何对付他们二人…不,他们两家的良策?”
“你呢,伊宁?”
黑翳琅轻抚白须反问道,“本王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话音落毕,便见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伊宁去——
“唔…”
王伊宁则是蹙眉抚颔、思虑了片刻,便开口答说道,“依臣看,在这场天下武林会举办前,已经发生了太多麻烦的事,有太多谜团被堆积下来。现在,该是将它们一一拎出来,解决清楚的时候了。”
“同时,我们也可以借此机会,顺势对付他们两家。”
王伊宁述说道,“目前臣最关心的,自然还是吕大哥的安危,自从那夜他动身要前往皇城之后,便不见了踪影。而他之所以坚持要来,则是因为关心其父‘吕千钧’前辈的安危,所以,我们可以从此起下手:”
“所以首先,臣希望…可以得到太子殿下许可,视察皇城宝库一趟。检查看看,吕前辈当年带在身上的八龙杰兵器…是否有在其中。”
说着,王伊宁便看向了黑翳琅去。
“…可以。”
与伊宁四目相对片刻,黑翳琅便点头应允了。
二人对视了一会后,便是王伊宁先移开了视线,而后回头看了一眼四位伙伴罢、便继续说道:
“其次,在立储大典前夜,臣等在凝香酒楼举办纪念钟大王的宴会,钟大哥正欲说出钟大王回光返照的遗言时,突然被赫连国…呃,赫连庄扔进来的飞刀打断,并且上边故意写了一个‘庄’字。”
“当时的我们已经推断出了,关于杀钟大王之发妻的‘昌喆’的身份,他赫连庄有最大的嫌疑。”
“若只是在那晚,我王伊宁…还是不足以相信的。”
王伊宁说道,“但是就在隔夜,便发生了‘圣上遇刺’之事,且证据确凿了凶手之一是他赫连庄。那么,这就更添一分他的嫌疑了!”
站在伊宁身后的钟弘听罢,神情愈发凝重。
右手不自觉间攥到了腰间长剑的剑柄上、开始微微抖动,在他身旁的武浩、劳仁关与韩梅很快察觉,当即安抚起他来。
“所以…臣想要以这枚飞刀为入口,开始调查他赫连庄。”
“他今日婉拒了赴宴,也必然是心里有鬼。那我们便明日传唤他过来,向他问话…”
“调查他的生平,是否符合我们当时在酒楼里、对昌喆身份的推断…”
“调查与他相关的一切,他的剑林宗里,是否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一旦此事也证据确凿,那么…我们就能名正言顺的逮捕他,并以行刺圣上的罪名处决他!”
王伊宁眼中闪过决绝之意,“同时,侦破这一件被搁置了三十多年的陈年旧案,让钟大哥得以真正的为父报仇,让钟大王的在天之灵…可以瞑目、可以安息!——”
砰!
“…好!”
话音刚落,便见黑翳琅一拍桌子、站起了身来,眼神坚定道,“就依你所说,明日即刻传唤赫连庄前来问话,同时,开始全面调查剑林宗!”
“多谢太子殿下!”
钟弘听罢,当即激动的扑通一声、单膝跪了下去,恭敬作揖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