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二月初八。
上午巳时,皇城大殿内。
身着黑甲的皇城禁卫,三十余名大内侍卫,四位东宫独属的太子太保、少保及近侍,当朝的文武百官,有参议权的一众皇室宗亲及曾受皇上特许而得以住在宫中的各路武林高手…数百来人等,此时皆微微俯身、站满在金毯两旁。
大殿尽头的高座上,题了‘武安天下’四字的黑底大匾,仍凛然高悬。
龙椅上,当朝太子‘黑翳琅’正外披一件金云纹黑绒大氅、内穿绣有五爪金龙纹样的明黄长袍,顶戴九旒王冕,颈挂五色玉珠坠饰,十指间有四指戴上了玉扳指,神情庄穆的正襟危坐着。
一头本可披散及腰的雪白长发,已束在了冠后。
两条英气的剑眉下,双瞳依旧散发出十足的庄严与威仪,那浑厚深重的气息,令殿内文武百官是无一个敢吭声或喘气,皆是噤若寒蝉。
高座下的一旁,一位少年持槊而立。
外披一身白纹黑氅、内穿一套丝绸白袍,腰配崭新的令剑,顶戴高冠,正是新上任的当朝国师——王伊宁。
见早朝人员已来齐得差不多后,黑翳琅遂看了王伊宁一眼、示意了一下。
王伊宁点头应罢,便走出高座、来到了金毯前,面朝殿内百官、朗声高呼了一道:
“上朝!”
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各处,接着,便见他转回身来、朝向龙椅上的黑翳琅,俯身双膝而归、大拜了一道。
哗哗哗…
随即,便见包括武浩、劳仁关、韩梅、钟弘在内的百官也都纷纷效仿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百来人一同整齐呼出道罢,在大殿内响彻得是轰动无比。
“平身!”
黑翳琅大手一抬,雄浑有力的厉喝出了这一句来。
接着,殿下百官尽皆哗哗站起,朝着高座上的太子殿下、再度躬身以应道:
“谢皇太子!”
随后,众臣便各自或站或跪坐、回到了他们的原位,王伊宁也步回了高座的一旁、看向数百位大臣去。
“本王,替父宣诏,众臣听旨!”
轻抚着自己的山羊须、黑翳琅俯视向座下百官,朗声以喝着…接下来,则一如往常般的与满朝文武一道、处理起了一般政务来。
选举国师的天下武林会,在昨日已过去了。
如今面临在朝堂之上的已再无什么大事,只有昨夜所商定的几件、暂且不能公开处理的几件疑案等。
于是,在批复了一些地方呈上的闲杂琐事奏折后,黑翳琅便早早吩咐了散朝。
散朝后,文武百官皆纷纷离开了大殿。
王伊宁还留在高座旁,武浩、劳仁关、韩梅、钟弘四人也一散朝即赶往了他身边去…
而同往的官员、则还不止他们四个。
……
适才早朝时,文臣武将中来自赫连氏的几位都被黑翳琅单独点名留了下来,在散朝后,这几人便遵照吩咐、小心又胆怯的趋步到了高座边…
“你们族长人呢?”
王伊宁表情严厉,喝问着眼前这几位年纪比他大多了的官员道。
“王大人,这…”
“回王大人,族长他已卸任,在朝中没有任何官职,按理是无需上朝了吧?”
几位赫连氏官员面露疑惑,看向王伊宁答道。
“我没说让他上朝。”
王伊宁继续问道,“我只是想问你们他在哪。”
“呃…”
众赫连氏官员面面相觑了一阵,才有一人举起笏板应道,“不知王大人…找我们族长是有何事?”
“嗯?!”
不远处,龙椅上的黑翳琅登时故作怒色,拍了一下龙椅扶手、厉声喝道,“大胆!——”
声若雷鸣,几名赫连氏官员惊得当即纷纷双膝跪下、以头点地。
“你们赫连氏,最近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见黑翳琅从龙椅上起身,边走下高座、边指着跪在王伊宁面前的几人,厉声呵斥道,“十年一度的天下武林会,你等不仅不派一人参加,就连玉牌也不领;赫连庄刚卸任,便向继任国师摆谱,邀约赴宴也借口推脱、一人不去;到了今日早朝,问你等他的下落,你等更是推三阻四!”
“这,我们…”
“回太子殿下,我们不知道哇…”
几名赫连氏官员被这一吓,登时是大汗渗出、浑身发颤…
“不知道?!”
黑翳琅此时已来到了王伊宁身边,继续指着脚边众人怒喝道,“昨天还主持了一整场大会好好的,今天人就消失了?他难道是死了不成?!”
“啊!…”
众赫连氏官员一听,更加惊慌不已。
“…不论如何,本王现在必须要见你们族长。”
黑翳琅大手一挥、严厉吩咐道,“限你等三个时辰内,将你们族长找来!若三个时辰后,本王在这见不到他赫连庄,那么从即日起,就不只是他,你们整个赫连氏…都别想在朝里做官!明白吗?!”
“是、是!”
“明白,明白…”
众赫连氏官员跪伏在地,连连点头以应。
“明白就快滚吧!”
黑翳琅怒喝罢,当即一脚踢出、将眼前其中一名赫连氏官员踹翻在地,便一甩大袖转过了身去。
这几位赫连氏官员点头应罢,便纷纷起身,将被踢翻的族人搀扶起来后,一众人一起急促趋步,逃离了大殿。
很快,大殿内便只剩下了他们六人。
“太子殿下,这招妙哇。”
太子少保‘武浩’面朝向黑翳琅、恭敬作揖道,“如能叫到他赫连庄来,我们便能顺利展开调查。如若不能,亦可名正言顺、先革除赫连氏在朝中的势力。于正于反,对我等都是有利。”
“嗯。”
黑翳琅则是不以为意、平静应罢,随后转过身、看向了王伊宁去,“…伊宁,你想视察皇城宝库,对吧?”
王伊宁也转看向黑翳琅去,二人又是一回四目相对。
“…对。”
沉默片刻,王伊宁便眼神坚定、神情平静的点头应了下来。
“那就走吧,事不宜迟,本王带你们去。”
黑翳琅遂挥了挥手示意道,“呃…韩梅,钟弘,你二人与伊宁一道随我来。劳达,武浩,你二人就先留在殿内吧。”
“是!”
众人同时作揖以应,明白太子殿下此番用意。
“…走。”
随后,黑翳琅便转回身去,步向高座一旁的大殿侧门,与跟随其后的王伊宁、韩梅、钟弘一道,四人一齐离开了皇城大殿。
……
与此同时,京城南区,秦家会馆。
昨日,副族长秦蕙已带领一批高层及族人离开京城,踏上了返回隼阳岛的路。此时留在馆中的族人,已只有原来三成左右了。
此时,只见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来到了会馆门前,匆匆刹住蹄子停了下来。
车轿放下、门帘掀开,当中,一名秦氏子弟步出车来,环顾四周一通后,便向车内打了个手势。
随后,便见车内又有两人走了出来,是一名秦氏子弟手持腕刃,押着另一名身披赤氅、内穿赤袍、双手戴枷锁在身后、头被盖上了黑布兜之人,此人的穿着有如世家族长般华贵、但却与秦氏的服饰并不相同。
“走!”
两名秦氏子弟押着这个被蒙着头的赤袍人,走进了秦家会馆内。
穿过了三进的大院子,三人一路来到了最中央的堂屋前。
叩叩叩——
其中一人走上前,伸手敲响了正紧闭着的堂屋正门。
“…进来。”
“是。”
一道略显沙哑的青年声响应罢,这名秦氏子弟便开口应声,而后吱呀一声、推开房门,而后,再与同伙一道将赤袍人押了进去。
而屋内,只见一名身穿着套质朴常服的青年,正在主座上盘膝打坐,气息虚弱、神情凝重。
此人,便正是当今隼阳门门主及秦氏族长,秦瑝!
原来在昨日再次败阵后、秦氏高层纷纷离开后,这位族长却依然留在京城!
待将人押进来后,其中一名秦氏子弟便哗的一声、揭开了罩在他头上的黑布兜——
而罩头掀开,只见这位被绑来见秦瑝的赤袍人,也是一位乌发褐眼的青年!
随后,两名秦氏门人立即退出屋去、将门关了起来。
“…秦瑝?!”
赤袍青年一见秦瑝,登时即怒了,奋力欲要抽手、却是被死死锁住,根本挣脱不得,“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此时的秦瑝也一扫往日的得意嗤笑,神情间充满愠怒。随即从主座上下了,迈步走来了赤袍青年的身前,“…昨夜,我三次往你们剑林会馆传话,你爹都拒之不应。今早我再派人去,你们居然在准备搬迁!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呢,赫连少主!”
原来眼前被缚者,正是当今剑林宗及赫连氏少主,赫连珏!
“呵、呵…”
赫连珏看着秦瑝、很快转怒为讽,轮到他是得意的嗤笑了起来,“…我爹是否要见你,我们是否搬迁,同你有什么关系?六年了,你秦瑝又一次输给王伊宁了,算上在白蟒山的第一次,你小子已经输过三次了!现在,他已经当上了国师!你还找我爹,能有什么用呢?输了就是输了!哈哈哈…”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闪过,刮在赫连珏脸上,扇得他登时是半脸肿红。
“你…又高兴什么呢?”
听得对方如此讲,秦瑝怒得鼻头微颤,当即上前揪着赫连珏的袍领、瞪着他而怒道,“你要说白蟒山,那你可别忘了,当年…我连着打赢了五个,照样还能把你打赢!后来的武林会,你也没有一场赢过我。这届天下武林会,你甚至都没敢参加…呵,今日更是光凭我手下,便足以将你绑来!你现在在这,神气些什么呢?”
这一通话语,令赫连珏是无法反驳,顿时也只有收起笑容、缄默不语。
“…哼!”
秦瑝随即放手一推、转过了身去,而赫连珏这一被迫后仰过去一道后,却是歪扭了几步、很快便站直回了身来。
“现在不是同你聊这些的时候。”
秦瑝坐回主座、架起腿来,两手摆在了扶手上,两眼微眯的看向赫连珏道,“我有要紧的急事要见你爹,要么你带我去见他,要么告诉我他在哪,要么…就等他来这里接你!不过…呵呵,等到他来,那恐怕就不是活的你了。”
“秦瑝!你大胆!”
赫连珏怒叱道,“我、我是剑林宗少主,赫连氏少主!你胆敢伤我一根毫毛,我赫连氏…必将上奏朝廷,或者…投靠你们的宿敌王氏,将你们…满门抄斩!赶尽杀绝!”
“是吗?”
秦瑝蹙着眉、抚颔歪头说道,“赫连少主,看来…你是不懂喔?”
“懂、懂什么?!”
赫连珏惊疑喝罢,当即退开数步去、一直倚到了门边。
然而,这间门窗紧闭的堂屋、留给他们的只有彻底的阴暗,在这种阴暗中,面对眼前秦瑝的神情,赫连珏心底不禁是一阵恐惧油然而生…
随即,秦瑝又从主座上站起,走向了赫连珏去。
“你知道…你爹为何突然不敢露面吗?”
“你想过…你爹卸任国师后,你们赫连氏还剩下什么吗?”
“你以为…即便你们愿意投靠朝廷或王氏,他们…就会帮你们吗?”
“不论你是否已经知道,我实话告诉你吧…赫连少主。”
秦瑝一步步走向赫连珏、同时说道,“我跟你爹,已经合谋…犯了事了,而你爹本身…也早已是戴罪之身,有一个三十多年前犯下的疑案,已经被黑翳琅和王伊宁他们注意到了。”
“你我两家,如今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还想着反过来投靠他们吗?”
“为了扳倒我们,他们必然会开始从卸任后失势的你爹开始入手,查清此案,捉你爹伏法,然后顺势…一步步将我们两家灭杀干净!”
秦瑝说到这里,已经来到了赫连珏的面前,“你爹之所以躲起来,就是怕了!怕死,怕查到自己、无力脱罪,因为他身上背着的罪…哪怕拿你们整个赫连家出来的偿命,也都还不清!”
“所以…你刚才还说什么傻话呢?”
然而,面对着再度来到眼前、气势咄咄逼人,话理间与气场上都完全压过自己的秦瑝,赫连珏是大气粗喘着、不知如何以应。
“…快告诉我你爹在哪吧。”
秦瑝平和下了语气,再问说道。
“我、我真不知道…”
赫连珏大汗渗出、浑身发颤,即便死到临头,也只能如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