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伊宁迅速冲到在房檐边上、蹲伏下身来,手持冰槊在后,睁着碧色的蛇瞳,将楼底下的街道上、正在飞步冲刺的吕大哥看得是一清二楚。
以他的身法,若要追上吕大哥、应说是可不费吹灰之力的。
“不行,不行…”
王伊宁眉头紧皱着、很快便下定了决心,“吕大哥,不管是‘阴’还是‘阳’,无论是哪条路,我…都必须要阻止你去送死!”
然而,就在他才稍起身、将要抬步之际:
嗖——
倏忽之间,竟有另一道身影,近乎悄无声息的从房檐的另一端翻了过来,眨眼间便来到了王伊宁身后!
“谁!”
王伊宁惊诧着、立即转回头来,然而,正在他还未来得及用肉眼看清这个根本辨认不出气息之人之时,来人便已大手扑出——
啪!
在快到王伊宁根本无法反应的瞬间之际,来人便伸右手、点中了王伊宁正上身处的几个穴道。而此人的指法与内力,竟是轻易便从这些穴道、完全封锁住了王伊宁那浑厚的内力…
随即,便见王伊宁瞪着难以置信的大眼,很快失去了意识,晕厥过去,啪嗒一声、倒在了房檐的边缘处。
……
下一刻,洛家楼外往北的街道上。
只闻啪嗒一声,正是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轻盈落地的声响,而此人落地的位置,恰就在吕白身后的数丈之处。
觉察到追来者不是伊宁,吕白顿时反应了过来、而后刹住步子,转回了身去。
呼——
客栈楼外,空荡的街道上。
夜半的阴风将一些落叶刮得飘了起来,照面将吕白的长发吹得凌乱不堪。
在这般吞没一切的黑暗之中,吕白只能看得清,迎面之人是身形魁梧、白色长发,披着印有仿佛能发光的金色纹路的玄色华氅、仿佛笼罩住了全身,唯独脸庞与五官是根本看不清楚。
不仅如此,来者的内力气息、他也根本分辨不出。
下意识地,吕白又抬头看了看客栈顶上,发现伊宁没有追下来,顿时心中更为生疑了。
“…吕少侠。”
黑袍人开口,话音是一道仿佛有些熟悉的、沧桑枯迈的老汉声嗓,“夜半三更,只身一人私闯皇城,即便…不惜与已是生死至交的、前大内侍卫王副总管翻脸争吵,经他的极力劝阻之后,也要执意前行,居然…只为窃取一件通缉犯的赃物?”
“你…”
吕白听罢眼前人的话,心中一阵惊疑感、登时油然而生。
“这实在…让人很是费解呢。”
黑袍人言罢,迈步走向了吕白而来,边走边继续说着道,“不过…听你刚才向他阐明的理由来看,看来你是…非去不可了。”
“你…不要过来!”
在此令人窒息的压迫之下,吕白下意识地往后退起步来,同时也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剑,紧攥在手中,“你…你到底是谁?为何要窃听我等谈话!”
“你有你的理由,我…自然也有我的理由。”
黑袍人与吕白的距离逐渐拉近,“黑翳皇城…是当今圣上,在京城居住的地方,可不是你等凡夫可以随意进入的,尤其…还是这个时候,这个动机。”
“不过…说起来,你的理由其实还挺令人动容的。”
“为父报仇…嗯,不错,听起来好像是天经地义的嘛。”
黑袍人继续说着,此时,已几乎走到了吕白面前的十步开外,“所以…看在你如此孝顺的份上,我可以帮一帮你。”
话音刚落,便见黑袍人止住了步子。
随后,他将手伸进了衽间,下一刻,一柄长剑从中取了出来…
“这!”
十步开外,吕白见到此剑的刹那,便惊得瞪大了双眼!
碧绿色的剑身,轻盈的体量与材料,完美的比例与锋利的形构,剑柄上的纹路更仿佛有条青龙盘旋,这把剑,他吕白从小把玩到大,即便是阔别了数年不见,也仍旧是能一眼便将之辨认出来:
很明显,这正是爹年轻时凭之仗剑行侠、闻名江湖,又因此招来许多祸患的,那把象征了他实力与身份的宝剑——
青莲剑!
就在吕白还惊讶在青莲剑的出现当中之时,那剑刃所散发出的青光,却是在黑夜之中,映照出了眼前神秘人的面庞…尤其那人还将举起、拿到面前,就仿佛是故意要让他看到一般:
“你?怎么…是你?!”
吕白伸手指着,神情已经完全惊愕住了。
“嘘——”
然而,他还尚未讲出第一个字、便被此人打了个手势,给咽了回去,没敢当街将他的名字叫出来。
“想知道你爹是怎么回事吗?”
黑袍人道,“那么…就随我来吧。”
话音落毕,黑袍人随即收起青莲剑,退开数步后,伸出手掌来、在两人眼前的空地上,开始运功发力,很快:
哄!
只见一道有近一丈高的烈焰之柱凭空显现、拔地而起,将周遭空中尚在飘零着的一些落叶、瞬间燃成了几乎看不见的齑末…
随后,黑袍人退入阵中,哗的一声,消散不见。
“这、这…”
吕白抓紧了手中的剑,此时心中,顿时又被爹与青莲剑之事给填满,便再顾不得其它,立刻也追上去、走进了阵中。
而后,便见这道传移之阵带过二人后,又是哗的一声,直接整个消散无踪了。
……
转眼片刻,这道‘烈焰之柱’便将二人带到了一处神秘之地。
吕白走出传移之阵,踩到了坚实的岩地,环顾四周,只见是来到了一处阴暗干燥的室内空间里,这里仅有四周墙壁上、光亮微弱的火把在提供照明,其所发出的噼啪燃响声,无时无刻不震慑着吕白紧张的心绪…
除此外,便只剩下了身后那扇紧紧封闭着的石门。
跟上这名黑袍老汉,吕白往前迈了数步,便来到了一樽七尺长宽、三尺余高的石制大箱前。
“我…已省去了所有不必枉费的脚程,略过了所有看守者,直接带你来到了此处。”
黑袍人指着石箱说道,“这座石箱,是整个偌大的皇宫里,唯一真正藏宝的地方,其它的东西,对他来说都只是凡尘浮华之物,唯有能让他放进这里的东西,才是他真正珍视的。”
吕白眉头微蹙,侧身看向他说道:“这种事情…岂是你能知道的?”
“呵,那是当然了。”
黑袍人嗤笑道,“毕竟我也在他身边、住在这皇宫里这么多年了…比起你们,自然是能了解得更多一些。”
“所以…你带我来这,是什么意思?”
吕白转回头来,指着石箱、向黑袍人质问道,“这个石箱,与我爹有什么关系?要说这是棺材的话,呵,就这可不足以装下我爹的身子!”
“当然不是。”
黑袍人摇头道,“但是打开它,你就能知道…五年前,你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吕白看着石箱,眉头紧锁。
随后,没有一丝犹豫,便见他两手伸出上前,使尽全力,缓缓将石箱大盖推移了开来——
沉重的石箱才移开一半,那箱中所散发出的耀光、便已完全盖过了石室内微弱的灯火!
而透过这一半空间,吕白也已将箱中之物、看得是一清二楚…
此刻,他再度感受到了震惊,而这一回的惊愕,更是远超了街道上的两次:
箱中,整整齐齐的摆放了八件兵器:
灵神尺、南麟剑、新南麟剑、坞柳剑、三途鼓、飞光剑、上河剑、莺歌笛!
这时,黑袍人再从衽间取出青莲剑来,啪嗒一声,扔进已打开来了的石箱之中,与这些物什凑齐在了一起…
九件‘阴阳八龙杰’的兵器,在此完全聚齐!
……
“这!这…”
看到这些箱中之物,吕白震愕之余,下意识地即抬头看向了身旁的黑袍人,而对方则也在同时看向了他去。
“这…什么意思?我、我没明白…”
错愕之中,吕白顿时有些语无伦次、不知所措,“为什么?为什么八…八龙杰的兵器,甚至连焦烨后来铸造出的第二把南麟剑,居然…居然都在这里了?!难道…收榜密令才下,他们三个皇子…就已立即动身去拿到了吗?”
黑袍人点了点头。
“那我爹他…究竟是怎、怎一回事?”
吕白指着那整齐摆放满了九件八龙杰兵器的石箱,浑身竟开始不自觉地颤栗了起来,不敢想象爹的下场…
“五年前…你们逃离流州后,你爹身上带了最多的八龙杰兵器,又是孤身一人,所以…理所应当是会成为皇子们的目标的。”
“我不知道…王爷将他四哥捉回清州后,是如何与你们解释的,但我很清楚,当年实际发生之事。”
“实话实说,你爹吕千钧,在再次见到黑翳玿以前,就已经被杀了。”
黑袍人说道,“而杀掉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黑翳珲’与‘黑翳玦’!——”
“什、什么?!”
吕白听到这个消息,一时是四度震惊、再陷错愕之中,“这…这怎可能?以我爹的武功,怎会败给他们那两个?尤其当时,这还有四件八龙杰兵器在他手上啊!”
“哟,你…可万莫小瞧了他们俩。”
黑袍人摇摇头、继续解释道,“你爹身上有四件,而他们,也是拿得出两件来的,那便正是…从他们四弟处得来的莺歌笛与飞光剑。凭此二件,还有他们俩的武功,再与黑翳玿派来的那‘庄昌喆’一起…呵呵,要杀你爹一人,岂非轻而易举?”
“这…”
听着这样一番的解释,吕白越来越懵,“不对…等等,若我爹是在再见黑翳玿以前,便已被杀的话,那黑翳琅…他当年回到雪城时,说的是与武前辈、薛掌门一起,四人合力捉到的他们俩,又是怎么回事?”
“以他们二位前辈的为人与性子…还有他们与我爹的关系,他们…怎会瞒了我五年,都不告诉我?”
吕白越想越怒,随即唰的一声、拔出剑来,直指向了眼前的黑袍人道,“是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呵呵。”
黑袍人见状、并未觉得意外,甚至面对着抵到眼前了的剑尖、都毫无一丝反应,而只是轻嗤了声后,便盘起手来,笑看向吕白、继续解释说道:
“让你一下子知道这么多真相,确实…是很残酷,你是这个反应,也无可厚非,也在我等意料之中。”
“既如此,我便好好地给你解释清楚吧。”
“武笑酒、薛元柏助王爷捉拿黑翳玿之事我知道,据王爷所说,他们俩是一到流州,便火速助他直接去捉黑翳玿去的。”
“所以,他们两个应是确实没有见到吕千钧。”
“不过…至于他们为何对你隐瞒,当年的真相又究竟为何,呵呵,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懒得去探究。我只能告诉你,这些…都是王爷亲口与我说的。”
黑袍人说道,“你信则可,不信也罢。怎么样,还有什么疑问吗?”
“这…”
即便听到了如此解释、吕白依然是觉得难以置信,“这…为何会是这样?可…即便是这样,他又为何要告诉你这么多呢?你…又为何要告诉我?”
“呵…我说了,我在大街上就已告诉你了。”
黑袍人答道,“这么说吧,王爷他…想当太子,但是…能排除一切外来因素,使太子之位能稳当落在自己头上的、最稳当的方法,实际上,还得是让他的两个哥哥,也步他四哥的后尘。”
“也就是…去死。”
“不然的话,在这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还不知在这座京师重地、将要发生多少起争斗、引起血腥的惨案呢。”
“但是呢,这里不像清州或海州,不是王爷他的地盘。他…不可能在自己父皇的眼皮底下,处死亲兄,还瞒天过海。”
“所以…他需要‘借刀杀人’。”
“同时呢,也为了以后登基后…能尽快稳固自己的权力,他…自然也需要提前纠结政党,组织起自己的政治班底来。而以我在江州的权力、实力与号召力,基本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所以…他找到了我。”
黑袍人继续解释道,“他呢…就以这些陈年真相作为交换,要我来说服你,利用你‘为父报仇’的、急切的孝心,帮他…杀死他的两个兄长。这样,我们便能是三方得利,你想…岂不美哉?”
“这、这…”
听罢这些话,吕白脑中已是一片混乱…
当年…王爷便曾说,诱使他四哥坐以待毙之计,是搬出太子金榜,谎称只要他向父皇交出六件八龙杰兵器、就将他罪行一笔勾销…那么,他会收买自己两位兄长以及庄昌喆过来,交出莺歌笛与飞光剑、去让他们合力将爹杀死,便说得过去了。
接着,轮到黑翳琅经过那一系列的运作,回到雪城后再杀人灭口、报以谎言,死无对证…
这样…从头到尾,一切的谜团,似乎是都已解开了。
只是…二位前辈,究竟为何向他隐瞒此事五年呢?是有什么把柄在那黑翳琅手上吗?
难不成,正是他们这群少年吗?
若是如此也算是能理解,那么到今天,黑翳琅又为何舍得…将自己的全部计划,向此人全盘托出,派他来说服自己呢?
难道…他甚至都料定了,自己必不可能放下杀父之仇事,从而定会下手、前去杀死两位皇子吗?
难道…这便是他当年所说的,即便牵涉此事其中的每一人,都自始至终、深知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却也会心甘情愿的踏入其中的,能由外而内、伤敌至极的‘阳谋’吗?
想到这,吕白心中不禁逐渐惊恐起来…
这个‘皇五子’黑翳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