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黑翳琅叫唤着，立刻将黑翳泉扶起到了怀里，然而，却只能感受到父皇的气息是前所未有的孱弱，甚至还在不断消湮…
并且此时的他已失去了意识，是不论如何叫唤…也再听不到了。
迅速恢复了冷静的黑翳琅遂将父皇放下、令其躺回了沙地里，而后站起身，环顾起了四周来:
遍地那些他曾视若珍宝与筹码的八龙杰之剑、此刻已再未能如往常般让他上心了，相反，倒是那些碎成一地、混杂在了沙子里的铁块与碎屑之物，吸引了他的注意。
“想不到…我才当上太子的第一天，您…就出事了。”
“这世上…竟有连您也敢行刺的、胆大包天之徒！”
“父皇，您就请安心吧，胆敢弑君犯上、动摇我黑翳王朝国祚之人，琅儿…必不可能放过他！”
望着这些碎片，黑翳琅自行在脑海中、拼凑起了它们原来应有的形状…
很快，对这两种兵器都很熟悉的他，已逐渐认了出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
黑翳琅两眼微眯，目光中闪过了一丝锋利的杀意…
……
次日，正月初八。
清晨，天还未完全亮起的卯时，皇城东宫的大殿便已宫门大开。
殿内，此时是灯火通明。
金毯尽头的高座上，已穿好一身尊贵华服的太子黑翳琅、正架腿靠背的坐在条案后的大椅上，眉头紧锁、神情愁郁。
此刻除了他外，殿上便再无他人。
“参见太子。”
不久后，换上了一身玄色官服、戴着乌纱帽的太子太保王伊宁，便双手作揖，出现在了宫门处的门槛前。
黑翳琅见状抬头，便只是连连挥着手、示意王伊宁进来。
王伊宁点头参拜过后，便抬脚跨过门槛、走入殿内，而后一路小步疾走…很快，便走过冗长的金毯、来到了高座下。
面对着太子，王伊宁毕恭毕敬的俯首单膝跪下。
“伊宁，有个坏消息。”
黑翳琅深呼吸了一道后、坐直起身，看向王伊宁说道，“你须先做好心理准备，冷静一些听我说。”
“…什么？”
王伊宁登时眉头深蹙，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间。
“我父皇…昨夜遇刺了。”
黑翳琅施展出传音入密之术，将这个天大的消息单独送进了王伊宁的耳内、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这、这…”
王伊宁旋即露出了震愕万分的神情，抬望向了太子去。
看到太子的眼神，他从中读不到半分的虚谎。
由于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故而，王伊宁还是良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很快恢复了平静。
“以圣上的实力，谁能去行刺他？”
王伊宁遂立即传音回问道，“不对，谁‘敢’去行刺他？”
“父皇虽说万夫莫敌，但…总也是有个度的。”
黑翳琅传音解释道，“譬如说，天下第一者，能打得过第二、第三，以及再往下的任何一人，可是，若是第二与第三、或是更多的人联手了，再使上些阴险狡诈的手段，要打败他…还是有可能做到的。”
“这…”
王伊宁听明白了太子的意思，“那么，圣上的情况现在如何？”
“…还能如何？”
黑翳琅严肃道，“他若是捱过了昨晚，还能捉不回刺客么？若是没出事，还能叫做‘坏消息’么？”
“这么说…”
“…没错。”
黑翳琅神情凝重、点头传音道，“父皇他，已经伤重不治…宾天了。”
“这！”
王伊宁微微低下头来，顿时，心绪是复杂不已。
一时间，这位慈蔼又严厉的老皇帝、过往在他眼中的种种形象，顿时都浮现在了眼前…
从最早在白蟒山中，对他赏识及赐宝…
到阔别六年后、与当时患病的圣上的重逢，以及在寻得灵药后，大义灭亲、侦破火龙宫之案时的决绝…
古稀之年、御驾亲征，杀入鸩毒林之时，提着李苍荣的头逼得整个五毒堂投降时的威风…
哪怕是后来，下了实为保护的贬谪令，返乡将近六年，彼此间生疏了许多…
对于圣上的尊敬，王伊宁也始终在心底保留着。
只是如今，前一天还主持了立储大典、看起来依旧仪态完好的圣上，转天就突然遇刺驾崩…
这个消息…对他而言，实在是有些过于沉重了。
“当前…天下武林会举办在即，却突然出了这等大事…”
黑翳琅继续严肃的传音道，“消息若是传出的话，将对天下造成怎样影响，你…应该也想得到吧？所以，本王只告知你一人，你就千万不可再传出去了，即便是你的其他几位伙伴也不可。”
“臣…明白。”
王伊宁抬手、恭敬作揖以应。
正当他应罢未久、脑海中还在深思着这整件事之时，他便忽然猛抬起头，看向太子去、仿佛是已想到了什么般:
“怎么了？”
见到他的表情，黑翳琅当即开口问道。
“行刺的…应该是秦瑝吧？”
王伊宁传音应道，“或者…即便不是他，也必然有他参与、配合。”
“你怎知道？”
黑翳琅疑问道。
“昨夜…他突然来我们东宫拜访，几年不见，一来便又是提出要与我交手。”
王伊宁解释道，“按理说，他现在当上了门主，处事应是比以往更求稳持重了才对，至少，太明显的破绽、不该会主动暴露了。可他来此吃到了闭门羹后，却又赖着不走，总想与我们‘聊些别的’，直到太子殿下您发怒、才把他给轰出去…”
“如今想来，他那时应该就是在给同伙拖延时间了。”
“他在此吸引我们的注意，拖住我们，让我们抽不开身去援救圣上。”
王伊宁严肃道，“再加上…我们原本也会下意识的以为，世上根本不会有人敢去行刺圣上，如此，就正中了他的圈套，导致最后…”
“嗯…有理。”
黑翳琅抬手抚须、点头以应罢，继续传音道，“本王昨夜去到他们大战之地，虽未及救下父皇，但在原地…发现了许多的兵器碎片。待我将之一一收集、拼凑成形后，发现…正是一副腕刃，以及一把长剑。”
“就…这么些吗？”
王伊宁疑惑道，“那剑不可能是秦瑝的吧？我可不信，就凭他也能在圣上面前腾得出手来。”
“…不是。”
黑翳琅摇头罢、神情沉重的应道，“那把长剑…是赫连国师的佩剑。”
“赫连国师？！”
听到这四个字，王伊宁随即是又惊讶了…
追随圣上身边、任职国师十年，都不曾引起怀疑的赫连国师，居然…也是个觊觎权力之徒吗？
如果他原来是这般‘坏人’的话，那么…他其实正是那个冒牌的‘庄昌喆’，也就说得过去了！
“秦瑝与赫连国师会联手，这点本王并不惊讶。”
黑翳琅继续传音道，“这次天下武林会，你王伊宁极有可能夺冠、当上国师，已是武林内部最瞩目期待的，也皆公认了的事。他赫连氏与西门氏是千年世仇，也是天下皆知。而在这一基础上，你王伊宁又与西门氏近来频繁交好，世人…更是皆看在了眼里！”
“本王以为，他或许正是看到了这点，担心自己卸任失权后，牵连引发整个赫连氏在江州的地位下降，被西门氏压制，故而…才采取了此等极端措施。”
“至于秦瑝会行刺的理由，就更简单了。”
黑翳琅解释道，“不论是想当国师、获得权力，还是想打败你和你的王氏，还是想壮大秦氏，除掉…一直在保护与提拔你的父皇，都是十分有必要的。本王…甚至已经料想到，他们接下来要刺杀的对象了。”
“难道…”
王伊宁双目直视着太子，不详的预感再度油然而生。
“唉——”
黑翳琅看出了王伊宁的猜想，然而对此状况、他却也是只有一声长叹而已，“总之…越是到了这等关头，越要小心为上才是了。”
“…明白了。”
王伊宁神情沉重的点头道，“那么…照太子殿下所说，真相…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是的。”
黑翳琅扶着额、坐直了身，面容上尽是憔悴与惆怅，“只不过…由于消息还不能公布，所以…目前即便掌握了证据，也尚不可对他二人论罪，更何况…只凭我们的力量，能否抓得住他们，都还难讲。毕竟…就连父皇都栽在了他们手上。”
“太子殿下请放心，如有情况，臣定当竭力尽忠、死而后已。”
王伊宁作揖传音道，“如今除了两杆兵器碎片外，可还有什么更重要的证据吗？”
“有。”
黑翳琅点头道，“父皇身穿的白衣上，有他吐出来的血迹。乌黑一片的血渍上，还混杂有一些紫色与胆黄色，唯独没有鲜血该有的红色，很明显是中毒了。可是…前些天收榜时，灵神尺我已交给了父皇，若他知道自己中毒，定会用之迅速治愈的。可是…他却一直捱到了与二人开战，甚至毒发！”
“这…”
王伊宁眉头再度蹙起，陷入沉思。
“所以很明显，他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下了毒，并且直到与二人开战、甚至是交战之中…都并未察觉。”
黑翳琅严肃道，“吐血，应该是毒发的征兆。可是除了毒血的污渍外，他的衣物又并无任何破碎，身上更是别说刀剑伤、连任何类似淤青的拳脚伤也没有！唯独是体内…全身经脉被震碎，受的是极为严重的内伤。”
“这就说明，首先，秦瑝与赫连庄的兵器，是他在毒发前就已将之打碎了。”
“而其次，连兵器都被击成粉碎了的二人，也不太可能再有余力…能对父皇造成如此严重的内伤了。”
“所以…真相多半是:”
黑翳琅推理道，“他的内伤…正是由于这种毒的发作所导致的，甚至很有可能，他…正是因为这道内伤…而伤重毙命的。”
“这！”
当太子殿下说到这时，王伊宁的记忆立刻便清晰了:
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下了毒，并根本无法察觉…
在经历一场大战后、才终于毒发，且吐出的是黑色的血…
出于对权力的觊觎，秦瑝主动参与了此事…
这些不正与十四年前，灵山岛上的‘武胤决战’之后，秦正武前辈之死是如出一辙吗？
难道相同的方法，秦瑝又将之用在了圣上的身上吗？
“又怎么了？”
黑翳琅见状，当即再度疑问道，“看你的表情，你好像又想到了什么？”
“太子殿下，这…”
这回，面对太子的提问，王伊宁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回想起此事，曾经在灵山岛上、段宗胤前辈的嘱咐，就仿佛尚在耳畔回荡…
“…这些事，你可以自己藏着，也可以告诉别人。但相信你自己也清楚，你若告诉了别人，你就会将他也拉进这场…你们两个家族之间的恩怨当中。”
成为了太子，黑翳琅固然可以开始染指朝政了。
自此起，他也可以缓缓完成权力的转移，使自己逐渐跻身权力中心、得以执掌朝政，为自己将来的登基做铺垫。
可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发生了‘圣上遇刺’这等大事！
此时的太子殿下，接下来会成为秦瑝与赫连国师下一个刺杀的目标，目前都只是推论，可即便如此，当前的他…也是足够危险了。
若是…再让他知道了秦正武前辈的死亡真相、秦瑝的弑祖之事，该要如何？
那么，掌握了充分的抓捕并处斩秦瑝的理由、对秦瑝之愤恨与杀心并不弱于他王伊宁的、同时又年近五十了的太子殿下，能否在这时…忍得住这一切，连丝毫的破绽也不暴露在秦瑝面前呢？
昔时，在圣上黑翳泉与前辈秦正武二人的努力下，暂时中止了王氏与秦氏数千年的交战、换来几十年的和平…
如今，在他王伊宁与秦瑝二人日益激增的矛盾下，王氏与秦氏战火看似就要重燃。
连圣上的性命，如今都搭了进去…
难道…就连他所剩的最后一个儿子，黑翳王朝的最后一个还能执掌皇位之人，如今都要为之献身了吗？
“没、没什么…”
思虑了许久后，王伊宁最终选择了继续藏下此事，而是恭敬作揖的推辞了应道，“总之…一切就按太子殿下所说的，我等小心为上便好罢。”
“…嗯。”
黑翳琅应罢，眉头蹙起、两眼微眯，也看出来了王伊宁的神情间、显然是还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