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直到荫丛摇摆已发出了十分明显的声响,王伊宁才稍微有些察觉到。遂是,当即转身拔地而起、同时抽出插在身后地上的长槊,抓着槊柄、敏捷且飞快的朝前刺去…
铛!——
忽闻一道清脆的金属交击声,这一道厉迅猛的刺击、竟就此被挡了下来!
“什么?!”
这一刻,王伊宁是震愕万分,当即抬起头来…
站在眼前的,是位外披一件华贵的杏色丝绸长氅、内穿褐袍,须发皆白,虽两眉似剑、目光如炬,但却并未流露出一丝恶意、反倒是一副慈蔼笑容的老者。
一只手背在腰后,另一只手则竖持着一柄四尺碧玉长笛…
王伊宁手中长槊那纯金的锋尖,此刻正不偏不倚、正好精准的刺入进了其中一个笛孔当中,卡得是无比紧实。
“韩…韩老家主?!”
这位老者,这杆长笛,这等功力,王伊宁一眼便认了出来。
“哈,伊宁,许久不见。”
韩镇钰笑着,便将手中莺歌笛从乌金槊上取下、收在了腰间,“王副总管,现在武功是越来越高了。”
“哪里,韩老家主别这么说。”
王伊宁尴尬笑罢,也连忙收起了长槊、插回地上,看向韩老家主、俯身恭敬作揖说道,“都怪伊宁没能察觉到您靠近,贸然出手,险些酿成大祸…”
“哈哈,没什么…”
韩镇钰边笑着边拍拍王伊宁的肩,扶着他走到了崖边,而后,便见这一老一少面朝大海、一齐就地坐了下来。
……
“韩老家主是何时到宫城的?”
王伊宁问道,“我们王氏与雪皑峰薛氏今日上午方到,可却是听晁大哥说起,各州的其它世家几乎还一个未到呢。”
韩镇钰笑答:“是吗,我们也是上午到的,那应该是就在你们之后不久吧。”
王伊宁笑问:“阿梅也来了吗?”
“呵呵,那是当然。”
韩镇钰笑应,“不过她可还未到能正式参赛的年纪呢,只能如同你当年一样,参加少年组,与其它世家的公子、小姐们过招。”
“嗯,那也挺好了。”
王伊宁点头道,“以前火龙宫那晚见过她出手,如此年纪就有这等功夫实属难得。自那以后,一别又是九个多月,想必在韩老家主的教导下,必是已有了更大的进步了。”
“哈哈,那可说不好,毕竟别人家的孩子也不简单。”
韩镇钰笑道,“对了…你可知,我为何知道你在此处么?”
“这…”
王伊宁眉头微蹙,“韩老家主武功盖世,只需以内力轻松感知,便能觉察得到吧?”
“嗯…不全对。”
韩镇钰抚了抚长须应道,“其实是你今日在宫城逛街时,被阿梅见到了。她本想上去与你打招呼,却又不好意思,加之又见你是一路皱着个眉头,完全没有发现她,她便猜到你应该是有心事,就回来与我说了。而后便如你所说,我找到了这里。”
“不过这么一看…你似乎是确有心事啊。”
韩镇钰看向王伊宁道,“我人都走到你身后了,你还几乎没有察觉到。你适才一个人坐在这崖边,是在想些什么?”
“这…”
经韩老家主这么一问,王伊宁眉头是忽又蹙起…
韩镇钰又问:“怎么,世家武林会将至,你紧张?”
“不是,这怎可能…”
王伊宁连忙否定道,“我可是九个多月不曾与人动过真格,手早已痒痒了,这回能名正言顺的替王氏争一次光,自是迫不及待的,又谈何紧张。”
“那…究竟是有何心事,方便说与我听听么?”
“这…”
在韩老家主的连番追问下,王伊宁显得是愈发踌躇…
适才,他在城中逛了许久,此事也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萦绕,无论如何想抛诸脑后、却都是挥之不去,逛街、散步、看海、吹风,皆是毫无作用。
看来如今,尝试将此事与人说出,或许才是唯一的办法。
“唉…韩老家主猜得对,我其实…确有心事。”
王伊宁摇头长叹一声后,便看向韩老家主道,“不知韩老家主可否记得…我们几个小的在宫城、除晁大哥与荧梦师姐外,还有一位伙伴。便是那个不会武功,但却多才多艺的张南浩,张大哥呢?”
“嗯,记得。”
韩镇钰点头应着,眉头却也微蹙起来,“此人如何了?”
“我今日到宫城见到晁大哥时,与他聊起了许多事。”
王伊宁解释道,“可是,在我问到张大哥的近况时,晁大哥却是忽然面色难堪、也如我现在这般,皱起了眉头,他与我说…”
当着韩老家主的面,王伊宁将晁大哥告知他之事、转述了出来。
……
“所以…你一直挂心的便是此事?”
韩镇钰应着,只见此时他的神情、却也一样是无比凝重。
王伊宁听罢点头。
“照如此说,确实令人担忧。”
韩镇钰说道,“只是目下…却也如你所言,无论如何,此事都只可留到世家武林会之后再行查探了。”
王伊宁问起:“韩老家主常带领商队行走天下,可有什么头绪么?”
“嗯…”
韩镇钰抚须思虑一阵后,却忽转话题、问起了别事来,“诶…对了,伊宁,你其他的几位伙伴呢?怎不与你一同来?”
“呃…是的。”
王伊宁应道,“阿浩他们是随圣驾队伍同行,或许…过几日才到吧。”
“行吧。”
韩镇钰盘起手道,“那等他们来了,比赛结束后,我再召集你们大家…而后一同细说吧。”
“什么?”
王伊宁立刻听出了一些端倪、当即转看向他去,“韩老家主这话的意思…是确实知道些什么吗?”
韩镇钰点头。
王伊宁神情凝重追问道:“那…不能与我先说吗?”
韩镇钰转看向他:“你想知道的话,当然可以说。只是…倘若我多言的话,恐会影响到你之后比赛的发挥。”
“这…”
王伊宁转回头去,“韩老家主若这么说,便是已经影响了…”
“所以,就更要少说了。”
韩镇钰应着、大手搭在了王伊宁肩上道,“在此之前,你就先记住一点:张南浩之事,我知道一些头绪,而且,我也确实能帮到你们。照如此想,在比赛来临之前,暂且先把这个担子放下吧。”
“这…好吧。”
王伊宁听到韩老家主如此说,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了。
……
与此同时,宫城西门。
城门下,在摩肩接踵、水泄不通的拥挤人群当中,只见有一青年男子与一老汉,两人正弓背缩肩、小心翼翼的钻行着。
老汉已满头华发,一张老脸上是横七竖八的皱纹,面相是粗眉竖目、隐约间透露着一股狠意。
而那青年则戴着斗笠,留着一圈细碎的胡子,然却已完全是须发雪白…
二人皆低着头、穿得十分严实,行动更是谨慎无比,似乎生怕被外人瞧见了模样般。
“公子,咱们成功混进来了,下一步呢?”
“不急,先随我来,城中有人接应。”
“看样子,有许多世家已经到了,咱们会不会认出来?”
“咱们有地方住,藏身好就不会认出来…行了,闭嘴,少说话。”
“好好好…”
随后,便见老汉追随青年身后,跟着他一同继续穿行在了人群当中。
而此时此刻,街道边的一家面馆里。
在靠近街道的一张方桌边,坐着一名外披一件华贵的杏色丝绸长氅、内穿褐衣,腰挎一杆金鞘剑,肤白貌美、秀丽清纯的豆蔻少女。一手扶着碗,另一手持着筷子,正吃着碗里的粉条。
正是独自逛了许久街,路过此地便驻足下来了的韩梅。
嘶溜——
就在她正吃着粉时,眼神却不经意间、注意到了人群当中的,虽想尽量掩人耳目、却不禁引人注目了的两人。
而那两人,还由于太专注于前行、不曾发现有人已发现了他们。
看着二人,韩梅眉头微微蹙起,吃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小姐,怎么了?”
坐在韩梅对面的一名韩氏族人见到小姐异样,遂疑问起来。
“哦,你看。”
韩梅应声转头后,遂放下筷子,给眼前的族人指向了人群当中的那两人、疑惑开口道,“你看那两个人,是不是有点奇怪?”
“哪两个?”
“就那两个,戴斗笠的,好像在想躲着什么…”
“是吗?我看看…”
族人欲起身遥看,然那二人却早已走到前头、看不到脸,且很快在人潮汹涌当中消失了。
随即,他也坐了下来,看向韩梅道:“小姐,最近要举办世家武林会了,天下五州、三教九流,各方习武、爱看比武之人皆会汇聚此地,有一两个奇怪的也没什么。”
“噢,行吧。”
韩梅随即也不再注意那边,转回了头来继续,“嗯…不知现在,父亲找到伊宁兄了没有呢…”
……
“对了,伊宁,你现在年纪是多大了?”
“啊?”
王伊宁转头疑惑道,“韩老家主…问这个做什么?”
韩镇钰摆摆手:“没什么,了解一下呗。”
“噢…现在是年尾,我算是…十六岁半吧。”
王伊宁思虑片刻后答说,“准确的说,则是十六岁五个月,我是七月生日。”
“嗯,刚刚好!”
韩镇钰抚须笑道,“满十六即成人,正好赶上这次的世家武林会,可参加正式的选拔了。”
王伊宁点头:“是的。”
“可是看你这身板,要说你年仅十六,旁人多是绝不相信…”
韩镇钰盘起手说道,“哎——说起来呀,伊宁,其实早在上次我们在宫城会面时,有件事我便一直想与你说了。只是那时,火龙宫之事实在严重、牵涉又过多,加之我们商队走得也急,就不曾与你说。”
王伊宁疑惑:“何事?”
“那晚与黑翳珲之战,你舍身跳崖,救了我女儿一命。”
韩镇钰大手搭在王伊宁肩上、眼神间充满慈祥的看着他说道,“我这个做父亲的,还一直未曾找你…开口致谢呢。再想起曾在老钟的寨子那次…对你们所做过之事,如今想来,更是愧疚万分。”
“韩老家主,不必如此。”
王伊宁连忙推辞,“那晚鏖战,我等几个皆是去助荧梦师姐、抵抗珲王爷暴行的,眼见阿梅有危险,我既力所能及、离得够近,总不可能…见死不救吧?至于虎雷砦之事…您不提我可都快忘了,那时我们不是还不熟嘛,有些误会冲撞,自是在所难免…”
“哈哈…你太过谦了。”
韩镇钰开怀一笑,“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呢…所以,我有个好提议。”
王伊宁疑惑:“什么?”
“我呢…是韩氏族长,你也是王氏在外拥有最高官职的子弟,算是个代表人物了。”
韩镇钰看向王伊宁、嘴角轻扬笑起道,“我们都是武林世家,你我之间,也是熟识、算是颇有交情。你觉得,不如就趁这次这个…你我双方族长汇聚宫城的机会,我们韩氏,与你们王氏…‘联姻’,如何?”
“联姻?”
王伊宁听得是十分不解。
“对,联姻。”
韩镇钰点头继续道,“”
“哈,这…这等事情,韩老家主为何问我?”
王伊宁忽觉有些尴尬、不禁挠头一笑,“这我可做不了主,我就是个在外边跑腿、给皇上卖力气的…家族里头的事,从来轮不到我过问…”
“不不不…”
韩镇钰咧嘴一笑、摇手否定,“这事,你当然可以做主。因为我韩镇钰看中的,就是你——王伊宁。”
“这!”
听到这,只见王伊宁的两只金曈是瞬间瞪大,一时竟惊得合不拢嘴起来,再细思起此前发生的种种事件、以及刚才韩老家主的话语——
随后,他便立刻明白了。
直视着韩老家主慈祥和蔼的笑容,王伊宁的两颊是瞬间涨红…
“韩老家主!伊宁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随即,便见他当机立断站起了身来。
适才一直将手搭在他肩上的韩镇钰、此刻也不拦阻他,只笑看他从地上拔起槊、急匆匆离开,动作迅速、脚步飞快,一猛子即扎进了树丛中。同时,也可感到他的气息是很快离远了。
“哈哈…这小伙子,还害羞呢。”
随后,便只余韩镇钰一人坐在原地,露着微笑,安静的看海、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