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南边万里之外,隼阳门西北不远海域的战场上。
耀眼晨曦之下,映现在斑斓碧波之上的,是一片残忍、猩红的狼藉,且比之先前,还要更夸张不少。
一艘艘被烧到破碎零落的船舰,托载着甲板上的无数尸首,不断沉没入海…
之前,晁家军虽有焦烨从火龙岛带来的援军,突袭加入战阵,然从火龙岛到此,毕竟有百里之遥。
从隼阳岛过来,却仅仅几里而已。
焦家援军的战舰上虽有大量‘麒麟军’,这些个头纷纷高过寻常战马许多的灵兽根本不惧烈火焚烧,又能涉水而行、发动渡海冲锋,配合着焦氏骑兵作战,着超出寻常水战规则与理解的战斗力。
然令晁家军、焦家军在振奋了最后一波士气后,所立即迎来的,也是新一轮的‘绝望’:
敌方秦氏,也很快派来了援军。
军中甚至还带上了晁家军的水师旌旗,正是从在周围海域打败的舰队中取得的。
不仅如此,作为与焦氏比邻千年的、野心勃勃的秦氏,对麒麟军也早已做好了防备。昏天黑海般的毒箭箭雨,从炮膛中发射出的、经特殊制作过的铁链钩爪,将这些原本世代守护着桃林、安宁平和无比的麒麟族们,转瞬变作了一头头的海上浮尸,与焦氏子弟们共同沉入海底…
愈发低劣的士气,源源不绝的后援,再加上根本无法突破的包围…
经长时间的抵抗与挣扎,晁家与焦家的联军,最终还是不敌秦氏,直至此时,已经被剿灭到只剩下了最后一艘船,以及船上只剩下的寥寥数人…
……
最后一艘舰船上,晁天云所剩的最后几人、皆已被追杀到了船尾处。
数十名秦家士兵持戈围着他们,谨慎未敢上前,其后的楼梯与甲板上则仍有上百人…
晁天云等人,已陷入了绝死之境!
单手持着杆五尺铁剑、拼尽最后气力也要作战的焦烨,此时,依然意志坚定的护在众人的最前边。尽管全身衣衫盔甲皆已破损殆尽,身上更是遍体鳞伤…满头白发染满血污,也无所畏惧。
焦烨身后便是他的女婿、晁家军主帅,渚州总兵——晁天云。
此时的他也正不断大喘粗气、疲态尽显,早已换过了不知多少杆兵器,最后拿在两手的、是两把又已砍杀到几近卷刃的厚背砍刀。
披散下来的乌发,被热汗与鲜血一遍遍浸湿,几乎粘在了身上。
在两人的身后,则还有七名士兵,其中是两名晁家军,两名焦氏子弟,以及三名水龙宫弟子。
身为水龙宫宫主之侄也亲临战阵的召月,也在其中。
这九人…便是至此晁天云部,所剩下的最后力量了!
而照此看,似乎今日这场纠结三方、动涉上万人的大海战,胜负便似是已经注定了。
“让开。”
甲板上的侧舷边,只见那位主持着今日之战的秦家水师主帅,踏过舢板从一旁的另一艘船登上、穿过熙攘的众子弟人群,踏着得意的大步、向晁天云等人走了过来。
最终,秦家主帅登到船尾上,来到了焦烨、晁天云等人的面前。
“…焦宫主。”
“哦不,差点忘了,早该叫‘焦族长’了,哈。”
秦家主帅接过一张周围手下士兵递来的小板凳、坐在众人面前,盘起手来、架腿而坐,故作姿态的嗤笑着问道,“您说今天这事,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呵。”
焦烨至此都仍站直着魁梧的身子,举剑指向对方道,“无非就是,一死!既是战争,何须多言?”
话音落毕,焦烨锋利的眼神在眼前众秦氏子弟面前扫过了一道…
除主帅外,几乎所有士兵见状都退了半步。
适才,半场加入、又只有独臂的焦烨,凭着自身高超的武功,穿梭在炮幕与箭雨中,砍下了比他这位总兵女婿还更多的人头,令所有寻常士兵都闻风丧胆,各个几乎都是只敢对他开炮、放箭,而无人敢与他正面对决…
凡是被他杀到面前的,过不了三招就会死。
可即便如此,仅凭他焦烨一人,也始终无法弥补兵员、士气上的天堑差距,最终…还是沦落到了这般境地。
“啧啧啧…”
秦家主帅摇摇头道,“本来…看在您是前辈,焦氏前几年又已经遭过一次大难了的份上,不打算再与您动手的。可您这回居然…唉!”
“哦?真与我动手,你能赢吗?”
焦烨冷漠道,“你若是过来,今日胜负还未见分晓呢,呵!”
“是吗?”
秦家主帅冷嗤着说道,“那…这样吧,焦族长,不如…我给你一个留下遗言的机会吧,说完,我就亲自送你走。”
“姓秦的,要打就来,无需废话。”
焦烨道,“你废话这么多,不如你先说遗言吧。”
“哦…”
秦家主帅两眼微眯,随后,眼神移动到九人当中的另一人身上,接着,抬了抬眉毛、简单使了个眼色…
就在这众人目光几乎正一致对外,对身后还没什么察觉之际…
九人当中,有几人居然动了身:
噗嗤!——
“呃啊!”
“啊…”
只听得两道突如其来的背刺声,一名晁家士兵与一名焦氏族人竟同时被人从背后一剑穿心!
“什么?!”
晁天云震惊万分的转回头,见到眼前一幕、惊得两眼都完全瞪大了…
出剑偷袭者,则皆身穿着水龙宫的盔甲与服饰!
“什么情况!”
焦烨也察觉不对、正欲转头,而就在他分神了的这一刹那,就坐在他眼前小板凳上的秦家主帅便趁机起身、冲上前去,对着他突伸出了右手——
噗呲!
这一回,只见是秦家主帅折起的手腕,停留在了他的腰腹处…
只见正是那护具中弹出的袖剑,刺进了焦烨的腰部。
正欲挥剑还击的焦烨,此刻却只感觉到全身的僵直与麻痹…
很快,便见他满脸煞白、青筋凸起,眼眶布满血丝,挣扎着之间,已是根本动弹不得了。
当啷一声,五尺铁剑也掉到了甲板上。
“岳丈!”
晁天云惊呼着转过头来,连连看着两边的情况,一时间仿佛是愣住了般,然很快,便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于是立即举起刀来…
就在这时,围在周边的秦家士兵们当即蜂拥而上,扑向他去…
如是平时,以他的武功与力气完全可以挣脱,唯独是这时,他已经经历过了持续数个时辰的大战,早已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你们!放开我,呃啊…”
人群之外,则见站在最末尾的召月拔出手中剑,走上了前去:
嗤!唰!
果决的两剑,杀死了挡在眼前的、所剩下的最后两名晁家士兵与焦氏族人。
鲜血溅洒到他充满朝气的年轻脸庞上,那双眼眸中,顿时褪去了先前所有的昂扬与不屈,此刻,只剩下一阵冷漠与阴狠…
很快,晁天云便在被死死按住的情况下,也被秦家弟子下毒制服了。
这场位于隼阳门外海的遭遇战,晁家军与焦氏…已完全宣告失败!
……
数个时辰后,时至中午。
东南几里外,隼阳岛其中一处港口前。
本是开发得相当繁荣、不输于几百里外宫城港的商贸市集,近年来在秦瑝的暗中准备下,已被改建为了水师营寨。
与沿岸层层高墙连在一道,构筑成了隼阳岛坚不可摧的堡垒。
无数张“秦”字大旗与代表各部将帅的其余字号小旗皆迎风飘扬着,寨中停泊着的数百艘各式样战船,与几里外、晁天云才打下不久的小港寨可说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此刻的寨中,校场上。
一张搭起有数层楼高的栈楼高台上,两根立柱的底部牢牢捆缚了两人,正是中毒昏迷后又被治醒,此刻皆极度虚弱、再无还手之力了的焦烨与晁天云二人…
台下,则有成千上万名隼阳门弟子、秦氏族人、士兵及寻常百姓在看着。
副族长秦蕙,此时也在不远外的更高处、无奈的被迫看着。
所有人都明白,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同时也大多都明白,一旦发生…便意味着什么。
不久,那位统领秦氏数万水师、抵御住了晁天云的突袭,并且首战出击就大获全胜、还擒回了两位敌方元首的主帅,便在台下万众的欢呼声中,走楼梯登上高台,来到了二人的身边。
“诸位!——”
他大手一抬,声音激昂且高亢、响彻了整座港寨,更引得台下万众欢呼了起来…
在做了个手势后,群众便缓缓收了声。
“七天前,原渚州总兵晁天云,为响应他好兄弟王伊宁的谋反,在我们数百里外,起兵谋反,对抗朝廷!”
“他的部下在渚州各处云集响应,顷刻间,整个渚州天翻地覆,几乎都为他所乱!”
“而他本人,则更是亲率水师两万,同时还不断从大陆各处派出援军,强攻向我隼阳岛而来,数日之内,攻岛拔寨数十座…直至昨晚,甚至已兵临我隼阳岛十里外,屯兵驻扎!”
“但是,就在今天!”
秦家主帅声音洪亮道,“我,秦氏长老,隼阳门水师总督秦珍,于凌晨寅时,率军出迎,打了一场,完美的胜仗!晁天云,还有他那位今日率兵援助的,身为前火龙宫宫主、当今焦氏族长的岳父焦烨,皆已被我擒获!”
“正所谓,谋反,必不可取!邪,永不胜正!”
“邪不压正!”
“邪不压正!”
话音落毕,台下万众便再度开始一阵阵欢呼了起来…
过片刻,秦珍面向大众、鞠了一躬,随后,便走来到了一侧立柱边、焦烨的面前。
“…焦族长。”
“不,还是叫您焦宫主吧,毕竟早些年习惯了。”
秦珍看着焦烨,语气间是嗤笑着、神情间却是无比冷漠,“焦宫主,虽然…今日给过您留遗言的机会了,不过…唉!怎么说,晚辈也是从小听着您的威名长大的,还是…再给您一次机会吧。不知,焦宫主现在…可还有什么遗言吗?”
“有…”
“哦?”
听到焦宫主这时反而有话说,秦珍随即把头凑了上去。
“我焦烨,虽然…也讨厌那王伊宁…”
焦烨用尽此时无比虚弱的力气,边昂着首边开口道,“但是,他小子再怎样天才,再怎样…有盖世的武功,也都如实…遵循了他们王氏…向来公开的祖训,不曾对外争霸地盘,也根本…不曾有那个心思。”
“可你们的族长秦瑝…”
“明明…从不曾击败过王伊宁,自从去年争国师输过给他后…更是躲到现在不敢现身,可是…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向大陆扩张势力…”
“你们秦家的狼子野心,千百年来…都在影响着渚州沿岸、乃至整个大陆的和平与安宁…”
“天云起兵,王家拒降,才是正道之举!”
“他们…才叫做‘正’!”
焦烨充满怨怒的瞪着秦珍道,“小子,你就等着吧,总有一天…王伊宁会杀到这座岛上来,他会像你们屠杀麒麟族、晁家水师与我焦氏子弟时一样,把你们…杀得一干二净,杀得血流漂杵、焦土不存!你们…定要落得比我火龙宫还要更惨的下场!你…就给我等着吧!”
“嗯…说得好。”
秦珍刻意作出一副仿佛听进去了的姿态、点了点头假装认同的应答道,“只可惜呀…焦宫主,那个情景,您应该只能下了地府后…自己再慢慢想象啦。不过…想必用不了多久,您在下边,也能见到那个咱们都讨厌的王伊宁吧?哈哈…”
焦烨继续瞪着秦珍,未再回应。
“好了,话说到这个份上也足够了。”
片刻,秦珍便收起了脸上笑容,变回了一副阴沉狠辣的面色、同样盯向了焦烨去,随后,右手伸到左腰处,缓缓拔出了那把系挂在那的、自己的五尺佩剑出来…
嗡——
如火骄阳之下,锋利剑刃闪烁着刺眼的白光。
“焦宫主,一路走好咯。”
秦珍站到焦烨面前,挥舞起了长剑来。
“来吧。”
焦烨则昂首挺胸、神情坚毅,早已做好了准备。
“…好。”
应出这最后一个字后,便见秦珍走上了前,接着,抬起长剑,剑刃横搭在了焦宫主的喉颈处,下一刻…
唰——
噗呲!
一道长痕横向划过,只见那布满皱纹的喉尖处,一道豁口破裂了开来…
滋滋滋…
殷红的鲜血从喉口中飙洒出来,焦烨则忍着最后的剧痛,始终蹙紧眉头、瞪圆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盯向眼前人去,至此也毫不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