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驾入对流层,尧青手头的活才刚忙完。
后舱两个客人有发热迹象,吵着要下飞机,高露洁摆不平,跑来求助乘务长。
尧青三下五除二就将两位安抚得妥妥帖帖,这种事多见不怪,他的业务能力满航司皆知。
结果这头刚完,A3位的呼叫灯又闪了起来。
头舱乘务来找尧青。
原是A3有个土大款,坚持要加人姑娘微信,她婉言拒绝,对方便以投诉威胁。
尧青只得亲自出马。
头等舱内寂若无声,大部分乘客都在闭目养神。
唯独A3上的那位二郎腿高翘,嘴里咀着口香糖,吧唧吧唧发出清晰的声响。
尧青慢条斯理地走过去,伏下身,笑眯眯问:“你好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土大款“呸”了一声,将口香糖吐在手上,抬手黏在前座靠背上。
“怎么是男的?”
大款什么都大,说话声也大。
其余乘客都被他给吵醒了。
尧青柔声道,“听说先生对我们的服务不太满意,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工号9937,您有什么问题可以对我讲。”
“你就是乘务长?”大款努了努嘴,觎了他一眼,呲道:“我要喝苹果汁,不想喝柳橙汁。”
“好的先生,请稍等。”尧青拿来苹果汁,放在他面前,又问,“您看一杯够吗?不够的话还可以再加。托盘空间有限,这边柳橙汁先帮您撤走。”
“哎我又想喝橙汁了。”
大款横手拦下被移开的橙汁,满脸幸灾乐祸,愈发来了兴头。
尧青又把橙汁放了回去。
“那我帮您放这儿,您想喝什么就喝什么,自由选择。”
尧青见对方并不说话,收起托盘要往回走,没想才荡出去两步,背后人就阴阳怪气道:“话说你们这些空姐空少私下是不是都很乱啊?”
尧青站住了身。
前面的刁难没激起什么水花,倒是这一句,让不少乘客睁开了眼。
“帅哥别紧张,我就随便问问。”
众旅客隔岸观火,都期待尧青说出点什么桃.色八卦。
“先生如果觉得这些东西不够,我可以再帮您去取。”尧青转过身,笑容像是结了霜似的挂在脸上,每一寸肌肉都格外用力。
“哎你跟我讲讲,是不是这样啊?听说你们空姐空少什么的,私下里可淫.乱了,男的是不是都玩得很开?”
“先生……”
他好像找不到应对的托辞了。
“是挺乱的。”
一阵低沉男音从帘后飘出。
“不仅乱,还脏。”
尧青侧过头,见刘景浩提着皮带钻了出来。
他戴着墨镜,活像见不得脏东西似的,手上的表寒芒璀璨,整身散发着一股冷漠气场。
“你是……?”
土大款见他身上的特有制服,比乘务长的还阔气,许是大有来头,声音跟着收敛了几分。
“机长。”刘景浩摘下墨镜,坐到他旁边。
土大款笑道:“有没有搞错,机长不开飞机,跑到这里和客人聊天,开什么国际玩笑?”
刘景浩底气十足,“公司有规定,双机长制时,备用机长可以进头等舱休息。”
“哦,备用的啊。”大款斗志瞬间淡了,刘景浩脸色一青。
尧青趁机开脱,“先生有需要可以再叫我,之后由我来亲自服务您。我的工号是9937,也欢迎您对我们的服务做进一步体验。”
“去吧去吧。”大款被机长吸引,懒得跟一个乘务长计较,眼睛全停在男人身上。
“你刚刚说你们圈子脏乱,具体怎么脏,怎么乱,你展开讲讲呗。”
大款还记着这个问儿,其余乘客也跟着兴致勃勃。
“这个嘛……你答应不刁难他,”男人指了指刚刚进帘子的那位,“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好好好,我不刁难他。”大款连连发誓,显然刘景浩在对付乘客这件事上,比某人更游刃有余。
尧青心不在焉地倒着茶水,听头舱隐隐传来刘景浩谈笑风生的声音,头皮一阵酥麻。
他并不认为对方帮自己转移火力有多值得感谢,这是人情。
众所周知,人情都是要还的。
果不其然尔,几分钟后刘景浩就来找了自己。
“怎么说呢,”刘景浩抵在消毒柜上,逼仄机舱使两人不得不四目相对,“你打算怎么谢我?”
“有空请刘机长吃饭。”
尧青别过身去,将水从一个杯子倒进另一个杯子,循环反复。
“别啊,给个具体日子,不然就今天?”
“今天我有约。”
尧青端着杯,往前挪了挪。
男人堵在身前,并不打算放他走。
“有空有空,这种话都是骗人的。”
“不会,等有空我一定请您。”
尧青又笑了,又是变色虎的笑,刘景浩见了有点烦。
话已至此,男人也不想多说什么,只回了个“鬼才信你”的表情,默不作声摸回了舱。
一路畅行。
感天动地,A3的土大款并没有继续为难自己。
接下来的所有服务顺利进行,送餐送水,拣收垃圾,降落播报,开舱送客……
待客人走了大半,尧青想起之前被刁难的空姐。他将人找来,哄了许久,见人情绪稳定才放下了心。
下机是四十分钟后的事。
山城下起大雨,暮色里看涟漪能泛金。
其余人举伞跑过,尧青站在廊下,翻了好几遍箱子,没找到伞。
奇怪,明明出门时有带来的。
“我送你。”后头人支出一顶。
尧青拉上行李箱拉链,眉也不抬,“没事,我等公司大巴。”
刘景浩说:“下了大巴不还得淋雨?人淋了没事,制服淋坏了要扣钱的。”
尧青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原来他心疼衣服多一点,不是心疼人来着。
两人拢近伞下,走在雨中。
刘景浩身形挺拔,比自己略高一些。
尧青虽有“长阳一枝花”的芳名,但身高一直是他的痛点。
倒也不算矮,只是离他梦想中的185还是差一些。
这也直接导致在身近190的刘景浩面前,他活像个侏儒。
何况他还那样精壮,一动起来,腰肢侧线格外锋利。
饱满的肱二头肌挤在宝石蓝色的衬衫里,像是要爆炸开来一般。
尧青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家伙在看什么?
刘景浩心虚地想。
他听说在空乘组的圈子里,有个词叫“印象初筛”。
每次登机下机,空乘都会站在门口对你哈腰点头说“欢迎登机”/“下次再见”。
只是问个好吗?也不尽然。
乘务员每一次问候的同时,也会对乘客进行印象打分。
哪些是看着难对付的,哪些需要帮助,哪些又是老弱病残……
你以为的短短几秒,在他们眼里,其实早将你剖了个精光。
适才尧青就是这样看着自己。
那种别具目的的审视意味,让刘景浩觉得比航司面试还紧张。
他会怎么想自己?放在客人里,自己会是哪一类?
哪一类他不清楚,但一定不会是容易对付的那种。
“你说好的,下次真请我吃饭。”
怕忘了,刘景浩在上大巴时又提醒了下。
两人并排坐在后排,尧青与他隔着一个座。
尧青点点头,“不会忘。”
他取出纸,擦身上的水。
“你要吗?”
他给刘景浩两张,点了点额头,示意他也沾了些雨。
“谢谢。”刘景浩顺手接过,掂了掂薄如蝉翼的纸巾,清香的薄荷味,有点舍不得用。
他换了自己的纸来擦,将尧青的叠好,收进了西装裤里。
回到酒店躺了一会,尧青就被高露洁拉着去吃火锅。
蒸煮沸腾的变态辣,吃得尧青热汗连连。
“师父,那个刘机长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高露洁出其不意,尧青差点被一块胡椒呛个半死。
“师父慢点……喝水喝水。”
她帮忙倒雪碧。
尧青解了两颗扣,定住心绪,说:“没那回事。”
“我可不是瞎八卦。”高露洁自信满满,两只眼睛在锅里的白菜叶上打转。
“我听其他机组说,刘机长申了好几次荆川重庆线,这也不是什么精品航线,听说他一直在申这条线,我看有鬼。”
尧青夹住毛肚的手短暂一凝。
“没准他重庆有什么重要朋友。”
尧青埋头蘸酱,脸上汗流如瀑,他抽身拿纸在擦。
“屁咧,要真有朋友,就不会一回酒店就埋头大睡了。”
“你怎么知道?”
“听其他人说的,说好几个空姐去敲他门,里头都没声。”
尧青咀着毛肚,回味着高露洁话里的“好几个空姐”。
“他很受欢迎?”尧青明知故问。
“那必须的,这种人都要靠抢好嘛?”
高露洁越说越兴奋,火锅都不吃了,全程星星眼描述着刘景浩在公司何其风云梦幻,是多少多少空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这些东西尧青从没关注过。
“但我觉得还是师父更帅一点。”
临末了,高露洁发出由衷感叹,马屁拍得自然且流畅。
尧青自是很吃这一套,边擦着嘴,边笑着问,“既然那么好,那你怎么没追?”
见高露洁不说话,尧青顺势放下筷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假意在看别处。
不是那么很在意答案的样子。
“我高攀不起。”高露洁笑了笑,凑近两分说,“不过师父,我觉得你们挺般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