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还剩半个月就过年了,沈知窈进宫的时候,发现宫里已经开始了装饰,许多宫殿的灯笼都换上了大红色的。

跟从前她还是宣平侯府的顾五夫人不同,这回见路过见到她的太监宫女都对着她请安问好。

沈知窈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毕竟从前的三姑娘是皇后的侄女,进宫也是常有的,所以他人的问安对她来说不过是平常的事情。

倒是跟在身边春桃显得有几分拘谨,她一错不错地盯着走在前头的沈知窈,身边的高墙红瓦让她产生了一种走进了牢笼的感觉。

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在前头给沈知窈带路,眼角余光瞥见春桃这幅样子,心里暗笑她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的丫鬟,上不得台面。

三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太子妃相约的地方,本以为除了沈知窈之外还有别的人,没想到梅园的亭子中只有太子妃刘沁兰的身影。

刘沁兰出自刘家,是刘太后的侄孙女,与沈知窈也算是表亲,只是刘沁兰听说沈知窈从前出身小门小户,又听宫人说在临华殿刘太后与她们母女很是亲密,所以对沈知窈更是没什么好感。

不过是攀上了太后这棵大树,山鸡变凤凰的事情她见得多了,不过那些人即便成了凤凰,但是身上那土气穿得再好也掩盖不住。

如果不是太子让她今天邀沈知窈前来一叙,说沈知窈是太后的嫡亲孙女,而她娘又是如今的长公主,所以需要多跟她走动走动,千万不要让三皇子那边的人抢先一步,不然她也不会来见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人。

她优雅地坐在亭子中从容煮茶,并未将这位长宁郡主放在眼中。

“可是到了?”

一道娇娇的声音传入了刘沁兰的耳中,她以为是哪位小姐闯了进来,于是抬头往声音的源头看去。

隔着重重叠叠地白梅花,她看见一抹淡紫色窈窕的身影,那人走路似弱柳扶风,那身段就连是女子看了也喜欢,在往上想要看清楚来人的面庞,却是被梅花遮住了一点,只露出小巧精致的下巴和粉色如花瓣一般的唇瓣。

刘沁兰屏住呼吸,直到那女子整张脸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脸,她暗暗惊叹,不曾想宫中竟然有这样的美人,听说做晚北戎使者送来的舞姬长得很是美丽,莫非这就是那位舞姬?

“太子妃,长宁郡主到了。”

带着沈知窈前来梅园的宫女见刘沁兰看呆了,只好出声提醒她。

沈知窈见刘沁兰一人坐在亭子中,已经隆起的肚子看起来似乎要有六七个月了,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沈知窈下意识想起昨夜的事情。

她以后也会怀上顾昭的孩子吗?

想到这里她面色微红。

听到宫女说眼前这位长相出众的女子就是沈知窈,刘沁兰立刻收了眼中的惊艳,她摆出了太子妃的架子,对着还站在亭子外面的沈知窈道:“一路上辛苦了,进来坐吧。”

沈知窈见刘沁兰似乎并不喜欢自己,但还是给足了她面子,上前行礼:“见过太子妃。”

“好了,进来坐吧。”

直到沈知窈在她对面坐下,刘沁兰让身边的宫女给她倒了一杯茶:“听说你爹是个六品小官,你从小定是跟着吃了不少的苦,如今你和姑母已经被皇祖母认回来了,以后的日子自然就好过了。”

她这话说得好像本该属于沈知窈和郑氏的生活是天大的恩赐一般,忘了如果不是郑氏小时候被歹人掳走,沈知窈的身份甚至比她都尊贵。

本以为刘沁兰邀请自己是想要熟悉一下她这位表妹,没想到是来给她添堵来了,想着对面的人怀着身孕,且又是太子妃,沈知窈只好忍了心里的不喜,面露淡笑:“太子妃说得是,只是我从未觉得生在一个六品小官家中是受苦,我从小到大虽说不如那些高门大户锦衣玉食,但也不愁吃穿。”

甚至因着郑氏家产颇丰的原因,沈瑶甚至过得比一般的贵女还要滋润,她的吃穿用度有些比宫中的公主还要精细。

只不过谁会将一双眼睛盯着一个六品官员的家,所以外面的人其实并不知道沈家的事情,总以为沈家的吃穿跟普通的老百姓差不多。

她的话让刘沁兰更是觉得她上不得台面,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郡主,还忘不了从前的生活,那明明对她来说是耻辱。

如果姑母聪明的话,也应该跟那位让她蒙羞的夫君和离才是。

“这是御膳房做的栗子糕,想来你从前从未吃过这样好的,尝尝吧。”

说着刘沁兰把放在她跟前的那碟子糕点,往沈知窈那边推去。

这糕点看着精致可口,但是沈知窈不喜欢刘沁兰施舍的语气,她不好意思道:“谢太子妃好意,只是我从小就不爱吃栗子。”

沈知窈自小什么样的糕点没见过,她眸中藏了一丝对刘沁兰的鄙夷,只觉得这人不愧是太子妃,跟萧炎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人。

都是一样的让人不喜欢,和刘太后一样出自刘家,怎么二人之间的区别就这样大。

沈知窈端起茶抿了一口,并不在意因她的拒绝而脸色微变的刘沁兰,她虽然不喜欢太子,但是从未想过要与太子妃为敌,没想到这刘沁兰似乎对自己有敌意。

许是刘沁兰的月份大了,只要亭子里坐了没多久,她就起身:“这梅园里面的白梅开得这样好,郡主便在这里多坐一会儿,本宫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太子只说让她邀请沈知窈赏梅,并未说一定要在这里陪着她,刘沁兰本来想着给沈知窈下马威,结果这人就跟是一团面团一样,一拳打上去根本没什么反应,她觉得无趣,便想回去了。

“太子妃慢走。”

沈知窈起身懒洋洋地对着刘沁兰的背影说了句,然后自己又重新坐了回去,梅园里面只剩下她和春桃二人,她给自己的茶杯倒满了一杯茶,拿起一块糕点给春桃:“尝尝?”

早在刘沁兰将糕点推到她跟前的时候,她就听见身后春桃咽口水的声音。

春桃见沈知窈捏着一块糕点递到她跟前,忙摇了摇手:“奴婢不敢!”

沈知窈不由分说地将那糕点塞到了春桃的手中,今早走得急,她想着春桃应该是还未吃过早膳,她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便想着让她先垫一垫肚子。

“你在这等着,我先在这园子里逛逛。”

见春桃终于还是接过了那糕点,沈知窈便自己走出了亭子,顺着小道在园中逛了起来。

听说这梅园里面曾经种的并不是白梅花,种的是红梅,只是后来前太子妃喜爱白梅,太子这才求了皇帝将这园子里的红梅全部换成了白梅。

只可惜前太子妃四年前因为难产而一尸两命,这梅园就成了太子的伤心地,沈知窈对白梅没什么兴趣,只是因为无聊才想在这里转转。

周遭白茫茫的一片,就在沈知窈感觉自己要被这白色给晃晕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道身影。

是太子。

沈知窈抬腿就要离开,只是萧炎早就发现了她,于是转身看向她,眼中含了笑意:“表妹,好巧。”

看着萧炎离自己越来越近,沈知窈只好对着他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在萧炎想要亲自扶她起来的时候,沈知窈动作麻利地自己起身了,顺便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看他这样子倒像是知道她会来一般,沈知窈瞬间就想明白了为什么太子妃好端端邀约她一个人赏梅,看来多半是萧炎让她做的。

沈知窈立刻警惕起来,这人对沈瑶很是执着,这里又没什么人,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如果萧炎真的想要对她怎么样,她也反抗不了。

她想了想,这里距离那亭子应该不远,她现在要是大喊救命春桃应该能听见?

像是能猜到沈知窈的心思,萧炎盯着她那张精致的脸温柔出声:“表妹是不放心孤吗?这里是皇宫,没有人会对表妹不利。”

你不就想要对我不利吗?少在这里给我装什么正人君子,沈知窈在心中腹诽。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殿下说得对,有殿下,谁还能对我不利?”

萧炎见面前的女子笑起来比那三月的花还要明艳,他柔声道:“有没有人说过表妹长得甚美,这京中怕是没有哪位姑娘能在相貌上胜过表妹。”

这话说得没来由地让沈知窈恶心,她原本就没什么耐心,尤其是听着不喜欢的人夸自己的相貌,更是心生厌恶,她收起了自己脸上的假笑:“殿下,我已为人妇,殿下请慎言。”

萧炎看她顺便变脸,眼中的兴趣依旧不减:“一个三品官也值得让表妹留恋?如果表妹想,这太子妃......”

“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沈知窈打断萧炎的话,刚才刘沁兰还大着肚子在她面前,这一转眼萧炎就想要她取而代之,她心里闪过一丝惊惧。

看着这园子里的白梅花,联想到四年前先太子妃难产而亡的事情,她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不等萧炎反应过来她便草草行礼转身离开,只是在她走出去几步远的时候,手腕却被人从后面握住了。

那力道要是再重一些都能把她手折了,沈知窈回头,对上一双略显阴暗的眸子。

沈知窈的声音没了先前的娇怯,她一双眸子冷淡地看着萧炎,发现自己的手挣脱不了,便冷着声音道:“殿下请松手,宫里人多眼杂,若是让人瞧见误会就不好了。”

同时她也有点纳闷,书上的萧炎是一步一步接近沈瑶的,跟现在直接上来就动手动脚的萧炎不一样,莫不是因为人换了一个,所以萧炎的态度也会不同?

萧炎趁着沈知窈出神的时候又将二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自从孤那天第一次在宫中见到你,便觉得你只能属于孤。”

这是什么弱智发言?

沈知窈感觉眼前的人脑子有病,她趁着萧炎深情凝视自己的时候奋力挣脱了他的桎梏,然后后退了几步冲着他道:“殿下身为一国储君,难道还想做出夺臣妻的事情来?就算是你真的这样做了,我保证殿下只会得到一具尸体。”

她直接照着书中后面沈瑶的话念了出来,然后发现萧炎还想继续上前,她转头朝着亭子的方向喊了两声春桃。

萧炎并未将沈知窈说的狠话放在心上,见她朝着亭子喊人,便道:“你带的那个丫鬟现在应该在亭子里睡着了,这里面就剩下你我,你还要逃吗?”

闻言沈知窈面色一变,看来是有人在栗子糕那里动了手脚,她庆幸自己没有吃,不然在亭子里睡着的就是她了。

“京中美人众多,殿下为何偏偏选中我,即便殿下今天得手了,我也不会让你称心如意,而且我会让你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萧炎以为沈知窈说这些话只是在吓唬自己,他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只生气的小白兔,根本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他再次伸手要触碰:“瑶瑶说笑了,这京中谁能比得过你的这张脸,要怪就怪你长了这样一张让孤日思夜想的脸。”

瑶瑶?沈知窈突然想起顾昭每次换她的这个名字,现在再听萧炎这样唤自己,似乎顾昭说的瑶瑶并不是瑶瑶,难道是,窈窈?

沈知窈心里一惊,但是眼下不容她多想其他的,眼看着萧炎的手就要触碰到自己的脸了。

忍了忍,沈知窈还是决定抽出袖中的差不多两寸长的匕首,让萧炎后悔今天碰了自己,这里没有别人,她就算是伤了太子,也没人会知道,萧炎对她欲行不轨,想来也不敢说什么。

只是她还未抽出那匕首,就听见一道脆生生的童声从她的身后传来。

“母妃骗人,这里根本没有小兔子!”

“哎呦!小殿下你慢点,这雪还未化,小心摔着!”

一大一小的声音传到沈知窈的耳边,她一回头,就看见一个浅绿色的小团子往她这边跑来。

这小团子长得还有些眼熟,见了沈知窈立刻笑着对她道:“仙女姐姐,你看见小兔子了吗?”

那随侍看见了站在沈知窈身后面色不善的太子,战战兢兢地行了礼,正想要拉着小团子离开,就看见他跑到了沈知窈的身前。

沈知窈心里松了口气,她看着蹦蹦跳跳到跟前的小团子,仿佛在看一位救星,她不再去管一边的萧炎,弯腰看着小团子道:“这里没有小兔子,但是有可怕的大灰狼,咱们赶紧离开好不好?”

那随侍没见过沈知窈,但是见她同萧炎站在一起,以为她是太子宫中的妃子,为了不打扰他们,随侍只能对着萧嗣哄道:“小殿下,娘娘还在宫中等着你回去呢,要是再不回去娘娘该要着急了!”

这小太监称眼前的小团子为小殿下,想来这位就是宫中那位甚少露面的淑妃娘娘的儿子,也就是十一皇子萧嗣。

萧嗣似乎很喜欢沈知窈,听了她的话立刻拉住了她的袖子,一脸地紧张:“姐姐说这里又大灰狼,那姐姐跟我回去找母妃吧,母妃可厉害了,连鬼都不怕!”

“好呀。”

沈知窈眨了眨眼,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她对着那位随侍道:“我送表弟回去,你去那亭子将我的丫鬟叫醒。”

那随侍听见沈知窈唤萧嗣为表弟,想着近两日发生的事情,立刻恭敬地点头:“奴才这就去,只是郡主不知道淑妃娘娘的棠梨宫在哪里,奴才怕......”

这时候小团子萧嗣又说话了,他高兴地牵住了沈知窈的手道:“我知道回去的路,仙女姐姐跟我走吧!”

说着直接拉着沈知窈头也不回地出了梅园。

沈知窈跟着小团子一路走,一路上从他的嘴里套出了他的年纪和爱好什么的。

萧嗣今年才七岁,是淑妃三十二岁生的,也是宫中年纪最小的一位皇子,在皇帝那里颇受为受宠。

二人在宫中走了许久,就在沈知窈怀疑萧嗣是不是带着自己一起迷路了时,萧嗣在一座宫门前停了下来。

“到了,这就是母妃的棠梨宫。”

宫墙边上伸出一枝光秃秃的海棠树的枝桠,沈知窈看着那树枝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听见萧嗣伸出小胖手拍了拍棠梨宫的宫门,冲着闭着的宫门奶声奶气地喊道:“母妃快开门,阿嗣回来啦!”

不一会儿就有宫女打开了门,只是她看见了站在萧嗣身后的沈知窈,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连忙出来牵住萧嗣的手就要往里面走。

“小殿下可算是回来了,娘娘在里面等你等得都快急死了,你要再不回来娘娘怕是要亲自出去寻你了!”

沈知窈刚才看见了那宫女眼中对她的警惕,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宫女会对她有警惕之心,见人家没有请自己进去的意思,想着自己也出了那梅园,萧炎的手再长也伸不进后宫,索性便转身要走。

“仙女姐姐不要走。”

萧嗣不知道什么挣脱了那宫女的手,又出了宫门牵住了沈知窈的手,他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沈知窈道:“仙女姐姐长得这样好看,母妃见了一定会喜欢的,而且母妃做的桂花糖糕可好吃了,仙女姐姐不进来尝一尝吗?”

沈知窈见小团子似乎真的喜欢自己,情不自禁伸手捏了捏他那婴儿肥的脸,笑着道:“我不喜欢仙女姐姐这个称呼,你是皇舅舅的孩子,便应该唤我一声表姐。”

表姐?

宫女此时也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位很有可能就是福嘉长公主的女儿,她立刻朝着沈知窈行礼:“奴婢见过长宁郡主。”

倒是萧嗣仍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拉着沈知窈的手晃了晃,小声嘟囔:“我只见过柔惠表姐,仙女姐姐也是表姐的话,我就有两个表姐了,我不喜欢柔惠表姐,仙女姐姐成了我的表姐也会变得讨厌吗?”

宫女听了萧嗣的话吓得要去捂他的嘴,倒是沈知窈没觉得什么,童言无忌嘛,这样看来柔惠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不喜欢柔惠,小团子也不喜欢柔惠,所以她现在和小团子是朋友了。

“阿嗣,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

一道温柔的声音将沈知窈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她见一位穿着青色衣衫的女子从宫门内走了出来。

当看见那张脸时,沈知窈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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