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山自出任青州刺史、徐州牧以来,还从未回过长安,今番前来朝觐,朝廷以为赵山乃华武帝时候心腹重臣,地位不同于其他刺史州牧,所以相待之礼十分隆重。丞相徐图代皇帝前往迎接,随行銮驾仪仗皆比于天子,以示敬重。
领英率銮驾出长安城南门,赵山方未至。领英遂下车侯立迎之。半个时辰不到,赵山车驾至长安城南门,见潜龙丞相迎立门下,赵山慌忙从下车来拜见丞相,领英亲自上前,搀扶赵山下车。赵山道:“怎敢叨扰丞相?”领英道:“使君今已年高,不远千里朝觐长安,图为后辈,怎能不示以敬重呢?”
赵山下车,见迎接规格仪仗甚为隆重,于是在南门前下拜,叩谢天恩。然后又拜领英,领英急忙制止道:“图虽然位居丞相,却是使君后辈,此何敢当之?”
赵山道:“丞相虽然年宦幼于山等,然丞相海内一人,国家栋梁,官位在山之上。此拜以示山等敬仰相服之意。”
领英也只好还拜赵山。礼毕,便请赵山车驾入长安城,领英见赵山年老,路途颠簸,疲惫不堪,便道:“使君舟车劳顿,今日可暂歇馆驿,明日再朝见天子。如何?”
赵山奋然道:“老夫自徐州来此,日夜盼望早日见天子与昔日同僚,岂可因身形疲惫而歇息乎?老夫在徐州,见天象有变,已经猜知大司马将有不测,今日若歇息一夜,唯恐再难见大司马最后一面了。”
领英心中暗暗惊奇,便问道:“云峰在徐州,何以知晓大司马有所不测?”
赵山黯然道:“大司马年将七旬,老夫八月在徐州见将星将坠,又梦中见东方一金甲神将驾鹤西去,便知大司马今年将要归天而去也。老夫年已六旬,唯欠一死,但在老夫死前,也要见大司马最后一面,所以才急表入觐。”
领英心中诧异,见赵山形貌状态,得知赵山此番入觐之意,不禁也心中恻然,便对赵山道:“云峰与大司马共事多年,彼此相得,休戚相关,实不瞒云峰,大司马今已经病重,旦夕将归天。之所以还强撑不咽气者,以图料知,是为等候云峰至也。”
赵山闻言不禁泪流满面,遂与领英径直入未央宫,刘察、文雄等一帮昔日同僚皆在宫门迎候,赵山一一相见,彼此嗟叹,然后入宫朝觐。
孝正皇帝闻知赵山来,亲自降座迎之,赵山入宫觐见,伏地行三跪九仰大礼,口呼吾皇万岁。孝正皇帝见赵山鬓发如霜,垂垂老矣,心中恻然,便亲自端来坐塌,请赵山坐在御座之旁说话。
礼毕,赵山先将徐州政务启奏,又呈上表章。
皇帝览表,赞道:“叔父相治徐州,甚有政绩。叔父劳苦功高,朕岂能不封赏。”
赵山却谢道:“臣为报先帝知遇与陛下相重之恩,不敢不肝脑涂地宵衣旰食也。臣爵位已经隆厚,此乃臣本分事也,安敢再奢求封赏?臣今已经老矣,此番若不入觐,恐难再见陛下了。臣今日觐见陛下,心愿已足。只是臣年老力衰,不再能为陛下治理徐州了。望陛下准臣卸任徐州牧,以待贤者。”
天子惊道:“叔父何言如此?况徐州重地,非叔父不能弹压治理也。叔父今若卸任,朕尚一时为难。”
赵山道:“臣已经为陛下物色到人选,今朝中有一人,允文允武,正当壮年,正可胜任徐州牧之位也。”
皇帝问道:“叔父所言何人?”
赵山道:“左文亮才兼文武,文韬武略,率王师平定西南夷,名重海内。且忠心于陛下。臣以为左文亮胜过臣数倍不止,今四夷平定,少有战事。左文亮正可领受地方重职,以为陛下分忧也。”
皇帝道:“左文亮虽倒是如此,然其并未曾任职地方,今若遽然接替叔父为徐州牧,得无仓促不妥乎?”
赵山奏道:“禀陛下,徐州之政务,臣已经安排妥当,左文亮虽然无地方刺史州牧之资历,然凭借其才,定然当不误陛下大事。今陛下即可先命左超为徐州长史,先至徐州,三五月内,左文亮即可领州牧之事。臣也就可以告慰先帝了。”
天子闻言,已经得知赵山心中之意,心中不忍。刘察便出班奏道:“启奏陛下,赵云峰所言甚妥,于国家有利,请陛下采纳之。”
天子见此,只好同意赵山所请,对群臣道:“云峰叔父为朕父子可谓是殚精竭虑。朕甚幸运,得以有诸卿忠贞骨鲠之臣辅佐,自高祖以来,还尚未有此等朝廷气象也。”
于是下诏,拜南中大将军左超为徐州长史,准备接替赵山为徐州牧。
君臣商议政事完毕,退朝,众臣散去。天子又赐赵山御膳,请赵山入内共饮叙话,潜龙、刘察、文雄等相陪。饮宴之间,赵山忽然落泪,众人愕然惊问道:“叔父为何忧伤乎?”
赵山叹道:“二十余年前,在汉中南郑,在座诸公,皆正当壮年康健、今日却都须发苍白。故人相逢,本应喜事,今日却不见大司马,老臣便知大司马已经不起矣!所以哀伤。”
天子闻言,心中亦有感伤,良久,便对赵山道:“大司马的确病重,恐旦夕便弃朕而去。卿与大司马交挈深厚,今日入朝觐见完毕,便可去看望大司马也。”
赵山随即起座谢恩,饮宴完毕,便拜谢天子,出了未央宫,已经夜晚时分,赵山不顾旅途疲惫,便直接望大司马府前来。
却说章武已经气若游丝,即将归天,然始终咽不下最后一口气,府中已经准备后事。忽然徐州牧赵山前来探病,陈业急忙入内唤醒其父,说赵云峰前来探望。章武正在昏沉之间,猛然间惊醒,竟然坐起在床头,忽然精神焕发。对众人道:“吾就知云峰必然前来送吾。”遂请赵山入。
赵山入内,见章武,二人遂抱头痛哭,众人皆感泣。
章武笑道:“吾自与君相识,至今已四十余年,人生难得一知己,君乃吾知己也。吾在临终前夕,得以见君一面,此生再无遗憾。今贤弟且保重,为兄就要追随先帝而去了。望勿要伤怀挂念。”
赵山流泪道:“弟自遇见兄,便性情相得,共扶大汉。忆往昔荆州岁月,令人感怀。武兼文薨于徐州,独孤云起逝于凉州。王纵横也归天数年了,先帝五虎上将,唯有兄与封并州。今兄也要追随先帝去了,令弟心如刀绞。兄且放心,弟不久就追随兄而来。”言罢,泪如雨下。
章武却哈哈大笑数声,大声道:“人生能如此,有何遗憾乎?只是陈功一生为将,遗憾未能死于边野马革裹尸还也!”随即目视众人,微微而笑,又紧紧携住赵山之手,突然目光暗淡下去,一口气便咽下了。章武薨年69岁,时靖治十年冬十月中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