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统六年,即顺安元年,六月先皇帝驾崩,新君初立。大将军张莽与中常侍宦者朱糟共掌朝政。贬废太子刘建夏为西城侯,就封上庸西城。二人恐此事天下议论、招致地方不满,于是昭告天下,提拔贤良才干,以升职擢用安抚人心。
上党太守王扶,在上党履职五年有余,政绩卓著,前又上书朝廷,言天下或将有骚乱之苗头,请朝廷勿废武事。朝廷闻奏,也未作回复。
张莽与朱糟共掌朝政,欲要拉拢地方封疆大吏,见王扶才干突出,官声颇佳,其人忠正,效忠于朝廷,便欲有心拉拢王扶。于是张莽便命有司回复王扶前番上书之言,说上党郡守上言甚为有理,朝廷将采纳之。王扶治理上党有功,今又得冀州牧韩景与并州刺史封章举荐,特任命王扶接任韩景为冀州牧。
十月,朝廷派天使持诏书与任命文书抵达上党长子城,传令王扶接旨。
王扶见上书未有回复,正不知何意,见朝廷旨意突然到,心中甚觉不安,便对郡丞张奉道:“吾前番上书,久不见朝廷回复。今圣上驾崩,新帝初立,朝中掌权之人,皆非贤良。今恐得罪之,欲要降罚吾也。”
张奉却是善于洞察人情世故之人,见王扶此言,便微笑答道:“太守不必担忧,以下官预料,此番朝廷给太守旨意,非但不是责罚,还将欲要重用擢升太守也。”
王扶叹道:“吾不求有功,但求不有责罚而已,安敢再望擢升重用?”
张奉笑而不答。
天使在府前宣命,王扶只好出公署前来接旨。天使宣读诏书,传达旨意,果然是任命王扶为冀州牧。
王扶听闻旨意,惊怔半晌,伏地久跪不起。天使已经传达完旨意,命王扶接旨。王扶才如梦初醒,接过诏书任命,叩谢天恩。
送走朝廷使者,王扶回到公署,请张奉说话,王扶问道:“张郡丞何以预先知晓朝廷此番擢升之意?”
张奉微微笑道:“使君贤良,治民有方。然为人刚正,不察人情世故。今朝中张、朱等辈掌权,使君前番上书朝廷而不作回复者,是因为使君未能结交二人缘故。然今圣上归天,新君初立,二人欲要安定天下人心,便当重用擢升地方官员才干优长者。使君治理上党六年,政绩闻于长安,冀州牧、并州刺史皆上书极力保奏。所以此番诏命,下官得以知使君必当被重用擢升也。”
王扶闻言,才恍然大悟,谢张奉道:“张郡丞可谓善于洞察世情之智者!然冀州牧一职,乃封疆大吏,国家重职。王扶不过一郡太守,岂敢望冀州牧之位?此擢升过于突然,恐天下有所议论。以张郡丞之见,吾此番该应命?还是该辞谢?”
张奉道:“升官加职,乃从宦之人求之不得
之事也。使君为何怀疑?上党本为并州大郡,以大郡太守擢升为刺史州牧也在情理之中。且使君敢为天下先,欲要修齐治平,领冀州牧,岂不胜过上党太守多矣!使君勿要疑虑,此便可以从命,上任冀州牧!”
王扶闻言,才打消疑虑,对张奉道:“吾之所以疑虑者,乃在张、朱等把持朝政,欲要用此而拉拢利用吾也。如一旦不合其意,吾便有灾祸降临。今既然张郡丞如此相言,能够治理冀州,为大汉效力,吾当水火不避也。”
当下王扶便决定接受任命,只待顾昭前来,郡中事务交接处理完毕之后,便到冀州上任。
王扶被擢升冀州牧,心中也很高兴。当晚回到府中,令家人设宴庆贺。并请军曹从事习威、郡丞张奉等同僚前来赴宴。
宴会开始,王扶与郡中同僚觥筹交错,举酒庆贺,谈笑甚欢,王腾也坐在末席相陪。
习威对王扶敬酒道:“使君德才兼备,本该就是州牧刺史。今既然得朝廷明令擢升,此正是大汉之幸。使君到冀州上任之后,还望不要忘了下官等人。”
王扶叹道:“朝廷纲纪不振,吾甚忧虑。今蒙朝廷见用,得以升任冀州牧,也是出乎吾意料之外。吾观天下承平日久,纲纪渐坏,恐天下将有变乱之势。此去冀州,福兮祸兮,还尚未知晓也。”
张奉劝道:“天下如有变乱,使君领一州之政,干系分量于天下当不为轻。使君便可施展胸中之才,平天下之乱,以辅佐汉朝。何言祸福哉?”
王扶闻言,便举酒谢张奉。又道:“吾既然接任冀州牧,将举家前往冀州,吾侄王腾,甚有勇力,只是现在材能尚未大成。吾今前往冀州,欲要将吾侄王腾一道携带前往,得无适宜乎?”
习威道:“使君调动郡中一校尉,有何不可?”
王扶道:“吾初上任,便如此行事,恐不妥当。且王腾为吾子侄,若一同带往冀州,人将议论。传至朝廷,恐被人借此弹劾。但若不带王腾前往,又恐耽误其成材。”
张奉沉思片刻,对王扶道:“使君所忧虑也并非不无道理。今王腾已经名扬上党,使君若携带如此勇武之人,恐朝廷别有用心者言使君将有割据之心。今不如先不带王腾,待使君在冀州安定之时,再寻机调任王腾到冀州,此便可以不误栽培成材也。”
王扶闻言甚喜,便道:“张郡丞之计甚好,且就如此安排行事。”继续饮酒,子时方散席。
王腾因为是后辈,虽然随席在座,但不便插话。当下闻知王扶决定,酒席散后,便对王扶请道:“叔父尽管上任冀州,勿要再以侄儿为念。侄儿已经长大,略知天下之事,不可因为侄儿而耽误叔父前程。”
王扶笑道:“吾侄果然
长大了,能有此等见识!”
言罢,伫立庭前,仰望夜空,又徐徐对王腾说道:“你自离家到上党来,今已经是第四年。许久没有归家,父母甚为思念。今不如先趁此回一趟渔阳塞上村,叔父你准一月假期,回乡看望父母。待吾在冀州安定之后,再寻机将你调来叔父身边。”
王腾拜谢道:“一切便遵叔父吩咐。”
于是王扶给王腾一月假期,让其回乡看望父母。王腾已经有了军职,按照惯例可借用官府马匹一匹,以供还乡探亲往返之用。
数日之后,王腾准备停当之后,借了郡中军曹部门有司一匹战马,收拾整理好行囊细软,随身携带一杆短枪。便拜辞王扶一家,准备驰马还乡。
次日一大早,朝阳初升,王腾在太守府与王扶一家辞别,正欲上马启程,忽然一骑驰来,马上一少年,英姿勃发,一边奔驰一边大叫道:“贤弟今番还乡,也不告诉为兄一声,好让为兄相送一程!”
众人视之,来人正是王腾好友、郡中军曹从事习威之子习甲也。
原来王腾准备还乡归家探亲之事,并未惊动他人,也只有王扶一家人知晓。王腾恐有不妥,就连平日里好友习甲也没有告诉。
习甲连日来见王腾有些异样,只是习甲最近跟随官员在外县巡视,不及问知。前几日又闻知王扶太守将调任上党之事,心中颇觉王腾将有动向。于是公事完毕,匆匆归家后问其父习威:如果王扶太守调走,那么王腾是不是也要跟着离开。
习威便告诉其子道:“王太守暂时还不欲调走王腾,你二人仍可在一处共事。只是王腾离家数年,今恐怕要回乡一趟。王太守前两天已经给他一月假期,你俩既然为知心好友,你可前去送他一番。”
习甲听后心中惊讶,次日一早,便驰马来王扶府前探知,果然见王腾与王扶一家拜别,正要还乡启程。
王腾见习甲前来,便牵马站立等候,习甲下马近前,先见过王扶太守等人之后,便气冲冲对王腾道:“贤弟欲要还乡,却瞒住为兄,想你我二人之义,贤弟是不把为兄当兄弟看待吗?”
王腾笑道:“非也。我不过回家一趟,看望父母,月余便返回。此等小事,不劳惊动贤兄。”
王扶见之,便呵呵笑道:“既然如此,且容习公子送你一程罢。”于是便与从人到公署中去了。
王腾便请习甲上马同行,告别王府众人。
二人驰马出长子城,上大路,奔驰一番,四野无人,然后按辔并马缓缓而行。
习甲问道:“听说王太守即将调任冀州,贤弟也要跟随王太守一道前去吗?”
王腾道:“本是欲要一同前去,但恐有不妥。所以叔父让我先还乡探亲,待日后再做安
排。”
习甲叹气道:“我心中猜知便是如此。只怕此后你我二人,相处之日,恐不多也。”
王腾道:“来日方长,你我尚不到二十岁,何言相处之日不多?”
习甲道:“贤弟武勇之材,胜过为兄数倍。王太守必然将再锻炼之,以成就贤弟大器。为兄在上党,却一时不能远离。想你我二人情投意合,志趣相同,立志从军为将,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不想世事无常,不能再在一起扬鞭跃马,为兄心中甚为遗憾。”
王腾笑道:“贤兄心意,吾岂能不知。但男儿当志在天下,四海为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如必要之时,当为天下大义而舍却私人小义。有道是山高水长,你我兄弟二人相处共事之日,还来日方长。”
习甲听后不禁心中暗自钦佩,便又问王腾道:“今海内安靖,天下承平无事,你我虽然习得武艺,然一时还没有用武之地。为兄虽然出自将门之家,也只能在军中任一校尉,平日里在官府值守护卫缉捕盗贼而已,难有杀敌建功之机,胸中志向难以伸展。敢问贤弟此后志向该当如何?”
王腾沉吟片刻,对习甲道:“天下承平,四海安静,不正是百姓所求之不得吗?我曾听说一句话: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承平之世,将军无用也。但天下之势,不可预测,若一旦果然骚乱,还需得将军前往平定也。所以将军在太平盛世虽然无用,却也不可缺少也。至于志向,吾尚未知具体。若天下安定,愿学卫青、霍去病领军击胡,立功沙漠。若天下纷乱,愿学周亚夫提兵靖乱,此便是愚弟心中之志向也。”
习甲闻言不禁沉吟,二人又默然并马而行,良久,习甲又道:“贤弟不禁武勇在为兄之上,学识也当令为兄钦佩!以贤弟之见,今后天下果然将会乱乎?”
王腾道:“我常见我叔父王太守叹气,问叔父为何而叹,叔父答:朝廷不明,废长立幼,废贤立弱。今执掌朝政者,非贤能之人,恐不能治国,将导致四方叛乱也。叔父因为担忧天下苍生才经常叹息。天下之事,非我等少年所能知。但见叔父如此之言,恐是有变乱之象也。”
习甲也道:“吾父也曾言之,说朝廷如此行事,恐将致天下变乱。劝我勤学武艺,日后必当有用。今既然王太守也这样说,恐日后不久天下真会骚乱。”
王腾道:“天下安定那是最好,若真发生骚乱,百姓便不能安生,我等也将颠沛流离。此等言语,你我还是勿要多说。”
二人一路并马而行,一路言语。不知不觉已经日上三竿,习甲已经送了王腾三十里远。
王腾便对习甲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贤兄还是且回去罢。月余之后吾便返
回上党。”
习甲道:“无妨,吾今日轮休,可不用去公署值守。就当外出游玩耍子,且容为兄再送三十里。”
王腾只好笑而应允,于是二少年骑马在驰道上时而飞奔,时而缓缓而行。初冬时节的阳光十分温暖,二人纵马意气,率性而为,好不惬意。
习甲又送王腾三十里,方才驻马,二人抱拳依依惜别。
然自此之后,二人一别,居然十余年后才得以见面,可谓是造化弄人。后来天下果然大乱,习甲从军为将,转战并州。王腾十年后成为天下名将,威震北方。但因不从国贼之命,身受猜忌迫害。后愤而南下,救助其叔父王扶,转战中原。王扶不幸战败,卒于河东军中,王腾不得已退守并州,投归并州刺史顾昭。率兵驻守西河郡,习甲也在并州为将,便投归道王腾麾下,共同驻守西河,扶汉除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