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五月, 汴梁城。

初夏的温热曦光下,苏染染不停拨动着眼前的白色帷帽,还时不时偷瞄一眼身侧的卫宴。

这都半个月了, 她和卫宴都在汴梁城内待了整整半个月, 为何还不回京?

就算汴梁离着京城只要半日的马车, 卫宴也一次都没有提过回京的事。

怪了怪了, 这半月里她和他就像是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白日闲时就躺在院子里看话本,若是烦了, 就同卫宴出来吃喝玩乐,一样也没有落下。

要不是她看到蔺云和李锦儿还在,真会觉着眼前的卫宴只是卫宴,压根就不是什么大魏太子卫宴。

“染染,喜欢?”

浮光掠影,穿了一身锦蓝长袍的卫宴停在苏染染身旁,目光所及之处恰好是苏染染盯着看的银簪子。

簪头饰以并蒂芙蓉, 柄杆只有旋着的几圈花纹, 除此以外,苏染染再也看不出这簪子有何不同。

一块亮白碎银闪过, 那两朵芙蓉就落在苏染染手中。微凉的,略微有些沉甸甸的。

待手腕一紧, 苏染染才彻底回神, 卫宴这就买了银簪子, 自己还一句话也没说。

虽然知晓他不差银钱, 可这半月里她已经多出一匣子的簪子珠钗和手镯。

莫名的,现在的卫宴更让自己害怕。到底是他装得太好了,还是她装得太差,失忆的人也该有些脾气了。

“宴哥哥, 你停下。”

苏染染攥紧掌心芙蓉,侧过身子仰视着他,“我都还没有说话,你怎么就把簪子买了下来?刚刚是,上次也是……”

“你不喜欢?”

卫宴眉心一蹙,淡淡视线就落在亮白芙蓉上。既然染染不喜欢,那便丢了。

“你又想把簪子丢去那里?我也没有说,我不喜欢。再说了,这是花银子买回来的,是我的,你凭什么要丢?”

软音轻轻,苏染染一句接着一句,直到卫宴那灼灼目光看向她,才慢慢的没了话音。

须臾,苏染染转了转杏眼,看着卫宴的目光也怯怯的。她现今是不是太大胆嚣张了点,真把卫宴当成了……夫君?

夏风吹拂,帷帽掀开

了角,苏染染瞥向人影并不多的街巷石板,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卫宴,她眼前的是卫宴,可自己心里的话也憋了好久。

“染染,我知道了,我也欢喜你能对我说出这番话。我知道我们在汴梁待得久了,你想回京……”

但整整半个月,你每时每刻都活成五年前的样子,当真不感到累,当真不愿意想起来?

“嗯?”

苏染染抬起眼眸看向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心里猛然跌落了下,转而又恢复愠怒面色。

他既然知道自己想要回京城,还一直待在汴梁城内,绝口不提回京的事。

“是,我想要回京城,我在汴梁的半月都想回京城。因为宴哥哥,我害怕。”

苏染染慢慢从卫宴指尖抽出手腕,再一把反握住他,当手心和手心紧紧贴着那时,她伸开袖面抱住了眼前人。

“宴哥哥,我不傻,我知道我忘记的,极有可能是让我很难受很伤心的事,可五年是我的,是属于我的。

我知道宴哥哥想说,你会告诉我所有想要的,事无巨细。可宴哥哥,染染还是害怕。现在的我还是五年前的我,而宴哥哥却是五年后的。”

细语嘶哑着,一点一点全扑在卫宴胸膛。他虚揽娇小身形,一手将微凉的柔荑紧紧包裹着。

染染,别哭了,再等等吧,孤会放你走的。那五年,也会很快回来。

“染染,饿了吗?前面就是我们昨日去的那家食肆,你还夸赞馄饨的陷不错。”

卫宴时不时拂过柔软的墨色长发,温润眉眼间还带着笑意。他之所以选在汴梁城,自然是为了给卫恪足够的时日。

他让蔺云撤走了守在宸王府周围的所有暗卫,唯有朝堂之上还每日有信笺来回。

知晓卫恪要破釜沉舟,他也想看看成王败寇的定局能不能让卫恪死得更彻底些。

“饿了吗?”

苏染染缓慢重复着卫宴的话,触及劲瘦腰身的手掌狠狠地拍了下去。

自己都说了这么多,他只问她“饿了吗”,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难道一直骗下去?

他信不信自己立马就能“想起”这五

年,也能开口问着唐卿和楚子歌。

过去半月,她确实和李锦儿说上话,也知道李锦儿还是听命于长公主。

再加上阿梨的说漏嘴,歪打正着,她让李锦儿去查了唐卿杀楚子歌一事。

不过结果有些诧异,原来卫宴早在离开扬州时就让扬州知府去查这事。

唐卿没杀死楚子歌,并且是知府女儿宋明意以性命担保作证,楚子歌还活着。

思绪流转,苏染染感到她眼尾一冷,是卫宴正在擦拭她的泪水,“走吧,待吃完馄饨,我和你细说楚子歌的事。”

“……”

苏染染身形僵硬着,卫宴如此平淡的语气,是知道她假失忆的事,还是李锦儿?

不对劲,就算卫宴知道李锦儿查楚子歌一事,他此刻为何要如此突兀的提出来。

所以他……

“吓着了?”

卫宴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冷白指腹很快划过苏染染的小巧鼻尖。她嗫嚅嘴角,颤着眼神,只见菲薄唇沿轻启,语气也很是温柔。

“阿梨时不时就在你耳边念叨唐卿杀了楚子歌,你想要不对两人好奇也难。

我方才不过随口一说,染染的神情告诉我没有猜错,你确实想要知道。”

柔荑温热,眼前帷帽也被卫宴重新戴好。她的眼神迷离,对卫宴也多了好些认识。

他真的比她还要懂自己,不过他套话的事,她也记下,并且立马还给他。

还未到用膳时候,食肆的人并不多。苏染染红着眼睛脱下帷帽,一把就塞在卫宴怀里。

“吃馄饨,你要我和一样的,葱姜蒜末都不许落下。你也不用担心身子不适,我上次都看见了,你吃了阿梨递的葱油饼。”

她振振有词说着,脸上神情终于多了些笑意。她还记得自己在福安寺就和太子殿下说过,她生性跳脱,本就不是温顺的。

尚且她在扬州五年,性子磨平不少,但也还在,尤其这半月,被卫宴养回来不少。

“葱油饼,阿梨。”

卫宴抱着怀里的馨香,不由得失笑了声,“染染记得没错,葱油饼还是三日前蔺云带阿梨去买回来的。”

三日前?苏染染微愣,她

怎觉着此事就是今早才发生,原来已经过了三日。

随即,她拂袖盖在双膝上,迎着卫宴的灼灼目光就红了面颊。他的话意,是自己连他吃一个葱油饼,都要记在心上?

而且,他那探究般的眼神又是怎么一回事,她脸上有脏东西?

不等苏染染出声,卫宴就倒了半杯温热茶水递到她跟前,“染染,你的脸很红,孤知道了。”

苏染染余光瞥着氤氲热气,喉咙一紧,她脸红就不能是被帷帽热出来的,他又知道些什么了?

“阿宴,茶水不错,正好散散热气。”

她单手端起白瓷碗,水光里倒映出卫宴的笑,还没有散开。浓密眼睫一盖,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微涩茶水过喉,苏染染只觉一股热气在唇齿间飘逸,恰好卫宴又说话。

“染染,你的脸更红了。”

“呕……咳咳……”

苏染染干呕一声过后,就连忙咳嗽着,意图盖过恼人的声响。

“公子,夫人这是……”

食肆娘子的轻快嗓音伴着馄饨香味一起落下,那若有若无的打量,让苏染染面颊的红彻底消不下去。

她的月事前两日才走,怎么可能有什么。再者说了,除却扬州一夜,她和卫宴都睡得好好的。

不过话说回来,卫宴这半月确实安分守己,连抱着她睡时都是干净澄澈的眼神。

苏染染思绪乱糟糟,尤其还顶着一张红得烫人的面颊。待她一说话,眼前只有往碗里放着细盐陈醋的卫宴。

“你……我……”

她一吱声,就语无伦次起来。再看向离开的食肆娘子,连忙道:“我只是身子不适,你知道的,不可能……”

“嗯”,卫宴轻轻应声,把摆好碗筷挪到苏染染面前,“我这次放了很少的盐,染染不用再一个劲喝水。”

至于怀有身孕,他当然知道不可能,因为那晚是他给染染清洗的,再加上不伤身子的药,怎么可能会有。

苏染染压着下颌点了点头,落在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不过心里还是有一丝丝堵得慌,他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就这样,她心里憋着一口气

,直到卫宴动筷夹起冒着葱绿。

“别吃葱,你又不喜欢,我方才一句说笑的话,你不必当真。还有阿梨的性子,你让蔺云别太惯着她,毕竟还是孩子。”

苏染染边说话,边动手夹出葱绿。不过提到“孩子”,她微微哽咽了下,甚至冒出一个无厘头的思绪,卫宴就是不想要她和他的孩子。

前世那些碗事后汤,真的很苦很苦。

啪嗒一声,卫宴手背接了苏染染的一滴清泪,冷白背面很快淌开水光,还有丝缕灼热刺进卫宴心口。

染染哭了。

“染染,怎的又哭了?不过葱花而已,我只是不喜欢吃,又不是不能吃。”

不喜欢,不喜欢什么?苏染染脑海只听进去这话,眼里的泪也强忍着没有流出来。

“阿宴,你不喜欢,我们的孩子吗?”

苏染染哑着嗓音,仅剩的理智告诉她,现在的自己很是矫情,明明就没有事,她非得凭空捏造。

可是这口气已经堵在胸膛,从前世就埋下来的,她忍不住也藏不好,倒不如亲口问出来,听卫宴亲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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