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边披风为羊绒锦缎所制, 细密针脚绣出的暗金色蟒纹,栩栩如生,尽显储君的威严气概。
苏染染紧紧攥着斜绫缎面, 透出浅粉色的指尖只觉烫得慌。指腹之下, 很是绵软, 还有层微凉的润意。
两人离得很近很近, 以至于她的些许发梢都缠绕在太子臂膀上。乌黑若墨与矜贵月白,两两相映着, 自成浑然一体。
苏染染心中很清楚,只要她一抬头,指定会陷入殿下低垂的眼帘。
那双凤眸酷似桃花,又更胜之。缀满春意温柔,洒落清冷傲然,美而不媚。
纤长眼睫低敛,圆润面颊上透出殷红的赧然。苏染染始终都没有抬头, 耳廓呈月牙弯, 后脖颈垂着,露出浅浅的颈窝。
这一刻, 她耳边风声很大,心中杂乱的躁动更大。她指尖应当松开的, 但太子殿下还没有回她的话。
可两人间的距离, 未免太过亲昵。
苏染染不愿承认, 她此刻在害怕, 害怕安阳郡主所言,是真的。倘若太子坦言,他心悦自己,她要如何回话?
那, 东宫书房那幅画,又该如何自处?
她的心眼不小,但渐渐隐入心间的刺,越来越深,还隐约泛痛。
“染染,为何这般问?”
卫宴喉结上下滑动,连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都柔和许多。菲薄唇色微张,嘴角往上扬成一条细细的线。
他的目光只能落在她毛绒绒发顶,乌黑的发飘逸出淡淡桂花香。他记得的事不多,但染染喜欢中秋,喜欢阖家的团圆。
阖家?
卫宴视线往下挪动,炙热洒在修长脖颈上。阖家,就是他和染染,必然还有他和她的孩子。
孩子是粉团团的女儿,她一定会长得像染染。圆嘟嘟的面颊像,可爱的眉眼像,鼻尖、樱桃唇,就连绵言细语都是柔的。
卫宴轻笑了一声,双膝屈着,缠绕在臂膀上的发丝慢慢攀爬往上,落在宽阔肩头。
“染染……”
他侧着脸廓,略暗的柔光映在绯色鼻尖上,滚热话音带着痒意,彻彻底底钻入了苏染染脑海。
咯吱,咯吱。
嘣。
苏染染指
尖一松,她心底绷紧的弦断了,丢兵弃甲,分毫不剩。
“太……太子殿下。”
她颤抖着话音侧目,两两相望,平视而行。他眼中倒影,全然都是自己。
桃花眼盛簌簌粉红,开满山河的花在两人之间缭绕,一圈接着一圈,把所有的纷纷扰扰都隔在外面。
苏染染瞧得很清楚,她的鼻尖蹭在了太子殿下的面颊上,清冷凉意都渐渐变得热了起来
“殿下。”
苏染染拔高嗓音喊了一声,只觉声音娇软得很,可全身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力气。
“嗯”,卫宴低声应着,身形未动,也没有碰着眼前人分毫。
听她鼻端气息愈发重,卫宴不由得仰起了下颌,渐渐拉开两人距离。
噙起笑意的面容上,满满都是无奈。分明之前说好,见着她便好,他和染染来日方长。
可眼下,染染面色一红,他就彻底乱了。全身僵直得不敢动弹分毫,唇干舌燥,好似濒临死亡的鱼。
“太子殿下,染染失礼了。”
苏染染见他没有多余的话,便连声回了一句。可她不知晓,她此刻的软糯嗓音有多娇。
“殿下,你失礼了。”
不知怎的,卫宴耳边便响起这软软的话音。心底绷紧,喉咙痒痒的,就连全身清冷的血都快沸腾起来。
那晚,洞房龙凤烛。香汗淋漓,暖玉在怀。
只见他双眼泛开赤红,宽大袖面缓缓贴近,手背上暗蓝色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他不单单想要抱着她,更想要攫取唇齿留香。脑海中有一道暴虐的声响,在疯狂叫嚣,他不想再等了。
也,不能等了。
卫宴,不可以。你不可以,会吓着染染的。
“臣女莽撞,还请太子殿下赐罪。”
苏染染步履一动,往后退去一小步。她真是听信了安阳郡主的谗言,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什么话都敢在太子面前说。
殿下是大魏储君,喜怒不形于色。她到底是多蠢多笨,才能问出“殿下是否不高兴”的话语。
婀娜身段还没有弯下,衣袖便被一道药香托起。
“染染请起,是孤失礼了。”
卫宴轻轻叹了一口闷气,
耳后根被瘪得通红,他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前世的多少年,过去的一年,多少次,他都忍了下来。这次,怎的如此心急。
苏染染听着淡淡的叹息声,眼眸稍微上抬,就见菱形薄唇恰好轻启着。
殿下叹息,又是为何?
还不等苏染染站稳脚跟,在后面走着的沈昭和谢辞便赶了上来。谢辞见眼前一幕,缄默无言,侧身停在路边。
沈昭就不一样了,她喋喋不休的说了一路,谢辞都没有搭理一句。
许是方才哭得厉害,自己在谢辞面前是一滴眼泪都没有。哭腔装得很像,泪珠子愣是掉落不下来。
眼下,一见到太子和苏染染在路口站着,且两人气氛还怪异得很。她不说几句,都对不起刚才哭得一顿丑样。
“太子殿下,苏二小姐这是怎么了?我方才见着人,都还是好好。我瞧路上石头不少,许是磕了碰了,我来扶着苏二小姐一把。”
沈昭说话极快,脚下步子也蹦哒得不慢。卫宴手腕刚收了回来,眼前人就被挡了去。
只见染染被安阳双手搀扶着,两人步履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但圆润面颊藏得严严实实,他看不到染染分毫。
“苏染染,别出声,我在帮你。”
沈昭紧着苏染染耳边说道,还不忘压低嗓音。
她在帮自己,为何这般说?
苏染染平复着躁动不安的心神,自己刚才是和殿下在一处。
虽然唐突失礼,但也应当没有,需要安阳郡主帮忙的地方。
苏染染定神望着前方,搭在沈昭掌心的指尖缓缓转动,很慢地写了一词“为何”。
“咳……咳”,沈昭轻声咳嗽一串,鼻尖酸胀,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苏染染,这个娇憨软兔子。人都要被太子拆骨入腹了,还不明白自己是在帮她?
菩萨呐,沈昭远望天边蔚蓝,心中有些怜惜苏染染了。自己就当是普渡众生,且费劲帮一帮苏染染。
至少,不能让太子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把人忽悠了去。
她再怎么眼瞎,不是好人,也能瞧出太子刚刚是如何一回事。太子喜欢苏染染是没跑了,但,这种喜欢怪怪的。
就好像,太子生怕苏染染离开他的视线,哪怕是任何一刻钟都不可以。
安阳郡主又哭了。
苏染染松开指尖,抿了抿双唇,缄默无声。安阳郡主说是帮,那便是吧。
她也算明白了,安阳郡主就是纸老虎,不仅一戳便破,还喜好哭鼻子。
杏眼淡淡扫过沈昭面容,通红两颊早就黯淡下来,呈着白里透红的粉润。
沈昭察觉到怜惜目光时,心中还暗自窃喜了一下。她就知道,谢辞是刀子嘴豆腐心,他还是在意自己的。
要不,他还敢在太子面前,以怜惜是视线望着自己。
心里的甜蜜劲还没有上来,就听身侧柔声说道:“太子殿下留步,染染见安阳郡主哭得厉害,便从车后绕过去。上山一路略有颠簸,殿下可要当心些身子。”
敢情,是苏染染在可怜自己。沈昭心里一拔凉,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苏染染双手落在腰间,朝卫宴盈盈一拜。她刚刚应当没有听错,在安阳郡主连声咳嗽之后,殿下也咳了几声。
只是,她不好回头去望着。
“如此也好,染染待祭酒的事,不必忧心忡忡。礼部和东宫的人,会一直在左右。”
孤亦然。
卫宴见巴掌大的面颊上,柳眉微皱,嘴角紧紧绷直。心中不免懊恼起来,他不该吓唬染染的,她原本就胆小心细。
“有劳太子殿下费心了,染染在宫庙中,定会谨言慎行,恪守礼度规矩。”
卫宴:“……”
他就应该闭嘴的,染染不会觉着,自己是在责怪她莽撞失礼的吧?
神情蔫蔫的沈昭和面色恭敬的谢辞一对视,眼神说着,太子这话,难道不是在关心苏二小姐?
临了,几人便在马车不远处分开走着。沈昭随苏染染上了马车,谢辞离卫宴半步远,守在身后。
等所有步伐散开,两道闷重的脚步声从树后越了过来。
嘶啦一声,浅青绣帕被扯破成两块,零碎丝缕落在碎石绿叶之中,隐入一串血红星点。
“王三小姐,如何?眼见如实,耳听为真,我应当没有骗你吧。”
苏毓月面色诚恳,丝毫看不出眼底掩着
的浓浓嫉妒和怨恨。她确实不能对苏染染动手,因为她俩都姓苏。
但旁人对苏染染动手,那就不关乎她的事。更何况在京城之中,憎恨苏染染的人,还不在少数。
王茯苓,便是其中之一。
“苏,染,染,她该死。”
王茯苓一手扯开指尖已经劈开的泛白指甲盖,血肉模糊着。那咬牙切齿的口吻,好似要把苏染染撕破咬碎,化作肉糜,踩踏入泥泞。
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苏染染会此般无耻不要脸,她怎么敢,怎么敢,离太子殿下那么那么近,且身段都要贴了上去。
离开时候,还能面色自若的行礼,连矫揉造作的破声音都不改不改。
下贱,卑劣。
“王三小姐,此话差矣。未行文定礼数的太子妃,只是侯府庶女,罪不至死。”
也不配死。
苏毓月话声柔而轻,面色担忧,满是为苏染染着急的嫡长姐,为侯府守着名声的大小姐。
“苏大小姐,你也不会让苏染染死的吧?”
王茯苓转过身形,四目相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