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走在青石街巷的人影来往不断, 一阵和煦的三月春风拂面,蔺云只感到隆冬的冰冷,是浸刺入骨的寒意。

沿街叫卖声络绎不绝, 就在如此热闹的市井之气中, 不免有人在念叨着城门处张贴的皇榜。

“话说殁了的东宫太子妃还真是, 没有福气。我可听闻她是京城承安侯府的庶女哩, 这才嫁入东宫几年,就香消玉殒。”

“你怎知人没福气?一庶女能做到太子妃的位子, 早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对哩对哩,瞧着太子多宠爱太子妃,成婚五年,也没个人被抬入东宫。

只可惜太子妃这一去,太子的身体就到了垂危地步。那东宫的小皇孙可要如何是好?只知宸王同太子,很是不对付的……”

耳边话语嘈杂不已,即使蔺云一心扶着身侧的锦白衣袂, 但耳力极好的他, 还是把话听得清清楚楚。

自然,眼前早已见不着身影的一大一小, 他也将两人所言,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蔺云不敢抬眸去看着太子的面容, 因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自己会真的在扬州城内见到太子妃, 还有那个唤太子妃为娘亲的小姑娘。

从城门处的皇榜贴上, 他就一直跟在太子身侧。他起初还心有疑虑,殿下此行在扬州,已经待了足足十日,怎的还不往南走?

直到自己在人群中看到太子妃那一瞬, 他下意识看了眼太子,才发觉,殿下的一双眼眶猩红,死死盯着太子妃的方向。

殿下迄今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远远地跟在背影之后,直至一大一小在回家的路上走远,看不见。

“蔺云,回去。”

一声很轻很轻的嘶哑飘入蔺云耳中,他猛然扣住掌心的铁灰剑鞘,另一手腕落了空。

锦白衣袂不知何时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往来时的街巷走去。蔺云就站在街道中间,余光瞥了瞥太子妃走的方向,疾步匆匆跟上太子的衣影。

“娘亲,唐爹爹。”

卫宴踩着时轻时重的步子,脑海里只有这道稚气未脱的话语。在过去的五

年中,春秋白昼交替间,自己也曾想过千万遍,他和染染再相见的画面。

但没有任何一幕,是方才的场景。

他该欢喜的,染染活着,还在她喜欢的江南,有了一个家。可自己怎么就笑不出来?

卫宴的嘴角两边往上扬着,他用力地想要睁开双眼,可那薄薄一层的眼睑,就好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只见浅浅水光。

原来,他哭了。

卫宴只见着时而模糊,时而又清晰的眼前,不断涌入无数的画面,每一个,都是染染笑着的模样。

他不知道染染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五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分明上一瞬,染染还在他怀里笑着喊“宴哥哥”,下一幕便是眼前的熟悉背影,渐行渐远。

卫宴不知道他要往何处去,只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形,将染染方才走过的青砖,再走一遍。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才会将染染弄丢了五年?

卫宴一步一步地往回走,腰间挂着的白玉锦穗揉在起伏衣袂中,迎了春风,染上一泼殷红的血。

恰时,卫宴的锦白身形僵住,嘴角血色汩汩流淌,润红了衣襟一片。

他淡然看着跟前的人,面上的笑,不达眼底。冷白喉结滚了滚,嗓音冷清,“唐公子,五年过去,又见面了,你可还好?”

卫宴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唇齿间的血色不断涌着,一幅模样煞是骇人。

“唐公子,你怎的不说话?相逢是缘,来者为客,你可是要苏某,再送一壶梅子酒?”

说话的人语气轻快,那一身矜贵冷清却是将周围的人,都吓得走开了。

“苏公子,好久不见。唐卿不知苏公子……”

“苏某寻药而来,寻一味,救命的药。”

唐卿话语一顿,面色不改地望着来人。他的心底,却不似神情这般平静,一时间百转千回,想了许多许多。

卫宴来了扬州,而城门处的皇榜也刚贴上去不久。唐卿的眼睑收拢,嘴角紧紧绷直,他知晓卫宴是为染染来的。

那么,两人见过了吗?卫宴的一身血气,

又是从何而来?

“苏公子此次,是只身前来寻药的,家中妻儿可还好?”

唐卿捋动着袖面,挪开碎步往前走了走。他知晓染染陪着阿梨刚从此处走后不久,但卫宴的出现,是自己始料不及的。

如此看来,那一纸皇榜就是卫宴有意而为。苏毓月生死与否,自己丝毫不在意,但卫宴的企图,再明显不过。

他冲着染染来的,他又要如同前世那般,活生生的将染染绑回京城吗?

“家中妻儿……”

卫宴话音一停,在唐卿的注视下,抬腕掩面,擦拭了唇沿上下的浓浓血色。

“家中妻儿,安好无虞。不知唐公子可有家室?家中令妹唐姑娘,应是成婚了。”

卫宴面上的血色擦了干净,只不过在冷白下颌处,多了一道红痕。

他一双弯臂持在身前,锦白缎面上的金丝绣纹将一身血色遮挡得极好。

卫宴清楚他此刻模样很是狼狈,但此时此刻站在自己跟前的人是唐卿。他断不会让唐卿看了笑话,前世和如今,都是。

“难为苏公子还记得,那日一早在客栈不辞而别,并非唐卿本意。着实是唐棠的病来得太急,回扬州后不到年关,便去了。”

唐卿话音沉着,面色略有些苍白。他不知卫宴突然问起唐棠是何意,但自己绝不能自乱阵脚,让他看出些什么来。

“唐姑娘的病,竟是这般急,不到年关便去了?”

卫宴喃喃,脑海之中浮现着唐棠的面容,心底猛然掠过了什么,稍纵而逝。

“唐公子,还请节哀。”

卫宴缓慢细语道,喉间应声一咳,腥甜的血气味又涌了上来。他还真是要病死垂危着,也不知命丧何处。

“苏公子病得很重,这一身……可是快要寻到药了?”

唐卿佯装担忧地伸了伸手掌,实则是要探一探卫宴的脉象。他前世便知道卫宴是一副快死的病秧子模样,但在自己没命前,他都还是活得好好的。

“公子,当心些。”

就在唐卿指尖快要触及卫宴袖面时,站在卫宴身侧的蔺云,一个迈步就挡在两人之间,将唐卿隔了过去。

卫宴见着眼前

的黑衣肩颈,袖面往上掩住了唇沿,虚弱话音徐徐说道:“唐公子,我要寻的这味救命药,确实找着了。但我在扬州的时日要得久些,恐要叨扰唐公子。”

卫宴话落,模糊不清的眼前变得愈发摇晃起来。他抬眸对上唐卿的眼,眉心蹙成了一团。

娘亲,唐爹爹。

这便是唤着染染为娘亲的小姑娘所言,他不知晓这“唐爹爹”可否就是唐卿,但前世种种,就让自己对如今的唐卿,有着莫名的敌意。

“苏公子言重了,来者就是客,不知苏公子现今住在何处?可要唐卿……”

“那就有劳了。”

卫宴此话说得极快,他随即就垂落着手腕袖面,直到掌心之中传来一阵刺痛,眼底才见到丝缕亮光。

此时,苏染染和阿梨正走在回家的熟悉街巷上。

苏染染瞧着眼前一蹦一跳的小团子,手上动作也忍不住跟着飘动飞舞。

突然,她手上的油纸包打了一个旋,连连转动起来。苏染染缓慢停着步子,目光落在了熟悉的面容上。

“娘亲,这米糕还是阿梨给翠翠吧,她昨日还哭鼻子来着……”小软音轻快说着,丝毫没发觉身后的步声没了响动。

“娘亲,我要怎么把米糕给翠翠呢?难道要说是我错了,给她赔不是的礼……娘亲。”

小姑娘瓮声瓮气的,一转身才看到,娘亲就站在那里,没有动静,连手中的米糕都快掉下来。

“娘亲。”

阿梨拔高嗓音喊了一句以后,就撒开腿跑过去。可她还看见,有人跑在自己前面。

是大姐姐,一个穿着素白衣裳的大姐姐。

“小姐,青竹终于找到你了。小姐,五年了,青竹……”

哇的一声,阿梨就看着眼前的大姐姐把娘亲紧紧抱住,还哭得稀里哗啦的。

“娘亲……小姐……”

阿梨轻声嘀咕道,她觉着娘亲肯定和这个大姐姐认识,要不然娘亲也不会笑。

不对,娘亲是在哭着。可娘亲脸上的梨涡,是要笑起来才有的。阿梨犯难,她歪着脑袋又看了看,也没出声说话。

“青竹,是我。

苏染染还来不及说着什么,眼前的丫头就哭得一塌糊涂。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看见青竹。可青竹,不应该在温姨娘左右伺候着?

“是小姐,肯定就是小姐,青竹死也不会认错的。”青竹话音哽咽,通红鼻翼也一抽一搭的。

五年了,她始终在找着小姐。自己每每要寻死时,就会想到,小姐还活着,小姐肯定还好好的活着。

“小姐,青竹……青竹是被温姨娘赶出来的。她们都不相信青竹,她们都不相信青竹……”

青竹一边说着话,哭腔更大,若不是苏染染还时不时捋着她的后背,真怕她会哭得昏过去。

“没事了,没事了。有你家小姐在呢,没人能赶走你的。有你家小姐在……”

“大姐姐,阿梨也在。”

两道柔软前后响起,青竹一时就愣了神。她刚刚好像听到了,有小姑娘喊着小姐为娘亲。

须臾,又是哇的一声,青竹哭得更大声,撕心裂肺的哭着,“小姐,你都成婚了,还有了小小姐。一眨眼五年过去,你定是忘了青竹。”

“大姐姐,我叫阿梨,不是小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ps:非常感谢能够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菜咕在写文之前,是已经写好大纲了的,本意是写甜文,现在也是(菜咕认为真的不虐)

菜咕语无伦次了,再次感谢所有的小可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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