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朱厌离开云乡开始算,一路北上,已经过了三月有余。他不比京中权贵,出行有马车脚夫接送,只能翻山越岭前往清雾山,等到的时候,山下已经挤满行人。
清雾山间云雾缭绕,林间常年积雪不化,素有“雪隐”之称。
山脚唯一的客栈,门外挂着破旧的灯笼,微光摇曳,其内狭小逼仄,如今却人满为患。
来自各地的士子、权贵、纨绔们挤在一处,高谈阔论者有之,赌酒嬉笑者有之,怨天尤人者更多。
朱厌的斗篷上积了一层薄雪未及拂去。斗篷之下,隐约可见粗布长衣,脚踏草鞋,显然出身寒门。少年进门后寻了处角落独坐,默不作声。几位纨绔看朱厌眉目如刀削,漆黑的眸子深邃冷静,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也不知哪里来的穷酸小子,穿成这样也敢来清雾山?恐怕是来讨饭的吧!”
“怕是连山门都进不了,就得滚回去了。”
朱厌听闻,不为所动,只顾喝酒。
来的路上他听说不少清雾山的事迹,有些朝中大臣数十年如一日为清雾山的修缮饮食捐钱,为的就是山门初开将自己的子弟送进去。
这些人要么提前知晓了山中的考试规则,要么早早备好了法宝一路护送,百余位名额能占去一半。剩下一半,就是给自己这种寒门天才准备的。
占去就占去吧,世间哪有绝对的公平,能分给百姓一半的名额,已经算是主人心善。
炉火烧得旺盛,木柴噼啪作响。有人按耐不住焦躁,冲客栈掌柜嚷道:“掌柜的,这山门怎么还不开?这都几天了,雪大路滑,莫不是考验我们吧!”
掌柜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人,长年为人低眉顺目,却听了这话忍不住冷笑一声:“山门不开,自有规矩。这清雾山是清净之地,你若真的心急,倒是把宗主唤出来问问?。”
众人哄然大笑,找茬的人吃了瘪,只能低头搓手。
朱厌嘴角微微一挑,目光穿透窗外飘落的雪花,望向那被云雾笼罩的山巅,他闭了闭眼,仿佛又看见了那座被火光吞噬的庭院。
客栈门被两位少年推开,风雪倒灌进入室内,引来众人吵骂,大家看清来人之后纷纷闭嘴,生怕惹上麻烦。
两位少年下马进屋,看去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眉目间极为相似,一望便知是孪生兄弟。左边少年穿一袭火红锦衣,腰间佩着一柄精致短剑,剑鞘镶金嵌玉,随行摇曳间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五官俊朗如画,眉峰微扬,眼中似有一团不灭的火焰,明亮且张扬,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颇有几分不羁之意。
右边那少年则是一身紫衣,衣袂随风轻拂,紫色如深夜星空般深邃。他容貌虽与红衣少年无二,却少了几分桀骜,多了几分沉稳。他的眼眸略显幽暗,薄唇微抿,整个人如清风拂过寒潭,虽不似弟弟般耀眼,却自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冷峻。
两人环视一周,发现客栈早已人满为患,只有朱厌那边剩余两个空位,对视一眼就坐了下来,弟弟首先抱拳行礼。
“在下鹤忘机,这位是我哥哥,霖济物。”
什么鬼名字,连个姓氏都没有。
朱厌暗自腹诽,但想到可能是权贵们隐藏身份的手段,就没说出口,只是回礼:“朱厌。”
众人等了一夜,天光乍破,清雾山的晨钟声穿透云霭,悠悠传至山脚,仿佛天上传来的召唤。漫长的等待后,山门终于开启。客栈中一片哗然,众人纷纷推门而出,寒风夹杂雪花扑面而来,裹紧衣衫也掩不住各自脸上的兴奋和紧张。
那些身穿锦衣的权贵子弟握紧了佩剑,低声交谈,仿佛对接下来的考核胸有成竹;而更多寒门士子则显得有些局促,或背着破旧的包袱,或攥着磨损的兵器,双眼燃着渴望。
朱厌与霖济物,鹤忘机默然跟随人流向山门走去。三人虽未显山露水,但气度非凡,行人不免对这不同寻常的组合多瞧了几眼。
就在众人行至山门前的石板路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包子铺老板被急匆匆的人流撞倒,木制的小车翻在一旁,满地是沾了泥水的包子。
“可怜见的!你们走路怎的这么急!”老人坐在地上,手撑着一旁的车轮,面露无奈,却无人停步。大多数人只顾赶往登记处,生怕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朱厌皱了皱眉,脚步停下。红衣少年一愣,笑着道:“这可不关我们的事,你还真要管?”朱厌没有答话,只径直走向老人。红衣少年略一沉吟,默默跟了上去。霖济物叹了口气:“罢了。”
三人挽起袖子,一同将小车扶起。朱厌蹲下身,将散落的包子一一拾起,掸去上面的雪水,放回笼屉。老人连连摆手:“不碍事,不碍事!公子快去山门前排队,老头子在这儿混口饭吃,可耽误不得你们大事!”
朱厌低声道:“这点事,不耽误。”
红衣少年笑嘻嘻地拍了拍老人的肩:“老伯,您倒是轻些,别太拿我这兄弟的话当回事。他呀,就是这副古板样儿。”说着,他顺手从怀中摸出几枚碎银塞给老人,“这包子可算我的了,给我们省下个早饭。”
紫衣少年则将小车仔细摆稳,对朱厌道:“时候不早了,快走吧。”
三人刚刚归队,山门前便传来一声清喝:“列队登记,准备考核!山中规矩森严,违者莫怪清雾山无情!”
朱厌站在队伍里,抬头望向那高耸入云的山门。门匾上书“清雾山”三个大字,苍劲雄浑,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人流缓缓向前移动,每一步似乎都将带他离旧日的生活更远一步,也离那个渴望许久的世界更近一步。
旁边的红衣少年低声笑道:“真奇怪,这样的大日子,你还能管闲事。”
朱厌不语,想起母亲对他的叮嘱。
清雾山的钟声再度响起,仿佛催促,又像是一种见证。少年们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命运。山脚的小路上,包子老伯摇身一变,再见已是宗主的少年模样,他翻了翻车里剩下的包子,笑道:“小子,我可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