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她不要他,他不要她的后果更严重吧。
她要是不在了,他最多难受几天,该发号施令还是发号施令,到时候他估计就直接不做权臣做皇帝了。
当皇帝有什么难受的?坐万里江山享无边孤寂么?
才不是,到时候一堆新人旧人宫女太监还有朝臣们给他嘘寒问暖给他送美人造儿子,皇帝才不会难受。
难受的是她好吧。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虽然说如果他腻了,他应该也会养着自己。
但是那时候差别就有点大了。
她现在可以说是受尽宠爱。
要是一下子从受宠到被冷落,这个身体到心理上的落差还是会很明显的呀。
而且三个孩子看到母亲被父亲冷落,心里也会难受的吧。
他们还那么小,要是提前接受这些阴私,以后万一长成魏承那样粗暴偏激的性子怎么办?
那百姓危矣,她不能眼睁睁培养出三个危害他人的毒瘤啊。
而且子凭母贵呢,以后这个男人万一喜新厌旧有了新欢,有了其他的孩子——
一想起来就麻烦。
江都没有待太久,魏承带着她继续南下,一边逛一边处理公务,时不时也要去当地官衙举办的宴会露个脸。
大多时候,她都以魏承姬妾的名义陪伴在他左右。
一来这样方便他,二来她也乐得轻松。
越往南去,所见景象越是富庶,尤其是以余杭为盛。
听闻太后与丞相南下临幸,中书省尚书台相关随行官员,随行宫人,还有江南官员等官吏大大小小数百条舫船停泊在西湖,丞相和太后与民同乐,不清路设禁,游人和商贩接踵而来。
据说比平时要多出好几倍。
透过打开的舷窗往外看,画船轻舟,交错成线。
小舟上有卖果蔬,美酒,花篮,团扇,粉耳,泥婴,彩旗等西湖土宜。
大一些的画舫,除了坐满了美人歌姬和恩客,有的还盛满珠翠,销金彩缎,瓷器,藤筐,犀簟等贵重商货。
有胆子大的商户摇着小舟想靠近御船,求卖售货,刚没说两句,还没靠近,就被羽林卫拦住驱赶离开。
“竟不逊色于洛阳呢。”
余杭郡守以及各大小官吏上船觐见太后和丞相,中间一扇苏绣屏风格挡,她坐在上首的美人榻上,魏承负手站在窗边看着舷窗外的人山人海的嘈杂景象。
他原本微微出神,听见身后女人低声感叹,回头笑:“不是来过?从前不是这样?”
下头还战战兢兢站着一堆人。
她张了张嘴,想说那时候她穷得叮当响,每天脚都走得起了水泡,哪有心思欣赏美景。
而且没钱只能挤在酸臭拥挤的人群里,一抬头是晒得人发烫的大太阳和四周人的脑袋,一低头是灰扑扑的黄土地。
有权有势,余杭才是熙熙攘攘盛世气象,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西湖画舫,衣香鬓影。
没钱没势,余杭就是余杭,地是磨脚的,太阳是滚烫的,休息时是坐冷板凳的。
但是想到旁边还站了一群余杭百姓的“父母官”,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又咽了回去。
她瞧着有的小船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孤零零一两个女孩盛装打扮站在船上摇橹漫游,有些好奇,问了一句:“那船上怎么什么也没有?”
魏承顺着她说的地方看去,心里虽然明白是做什么的,但是没说,只摇头,“不知道,不感兴趣。”
一旁的一个小吏解释道:“这些船娘叫‘水仙子’,一般都会些弹唱,善言谈,等待游湖客人的召唤,上船陪酒作乐,太后娘娘和丞相若是想召她们来,微臣这就去准备。”
花样倒是多。
魏承没少见过吧。
他真不知道?
她才不信。
银霄又看了一眼,果然是体态婀娜,妆容精致,再看了看自己的身材。
算了。
她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不用了。”
魏承似笑非笑的扫了那小吏一眼。
“什么时候下去?”她问他。
男人脸上难得有一丝犹豫,他走到她身边,手轻扶上她的背,微微弯腰看着她的眼。
“今日人多,路上不安全,你就在船上我。”
“嗯。”她点头,可是又有些不确定,“不能出去逛逛么?”
他也很为难。
他自然不想让她出去的,今夜人潮汹涌,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可是她难得想出去玩。
“我早些回来,回来接你下去玩。”
“嗯。”
魏承果然很守时,她原本以为他只是敷衍一句,没想到真的在申时末酉时初赶了回来。
派人来传话让她下来。
她原本正抱着灵均给他读诗听,他“咿咿呀呀”好像在跟着她读。
知道魏承在码头边等她,她把孩子递给一旁的奶娘,换了身轻软又好看的莲青素罗长裙,手臂挽上一条烟霞粉的轻纱披帛,脚步轻快地下船去。
男人一身绛红莲枝暗纹织金圆领袍,湖上微风撩起裙角,露出玄黑纨绔。
不知是他这一身衣服笔挺又俊逸,还是人长得太好看,饶是已经让禁卫不远不近地跟着,也时不时惹来路过男女的侧目。
湖上风灯摇曳,街道集市上彩灯成群,他把她护在手臂间,有些后悔没让人事先开路。
但是看她一脸欣喜的东张西望,他笑意吟吟,也没说啥。
“你看!那船上有人弹琴吹箫!”
他眯眼扫了一眼,笑吟吟“嗯”了一声。
银霄拉着他将湖上卖傩具玩具的小舟招了过来,买了两个昆仑奴的面具,一个给他带上,一个给自己带上。
他皱了皱眉,拿着面具看着面具张牙舞爪的大黑脸,觉得太丑。
“快戴上呀!”她戴着面具对他呲牙咧嘴。
“等下戴。”
他“啧”了一声。
“不戴算了。”她白了他一眼,伸手拿了过来,“不给你了。”
“行——”他笑道:“你替我拿着,我回去了戴给你看。”
她红着脸转过头。
其实湖边湖上不仅有商船和游人,还不少少男少女年轻夫妻跑来这里幽会,魏承牵着她走到断桥边一棵挂满了红绸飘带的百年相思树下。
扔给卖红绸的摊主一片金叶子,拿起一根红绸,写上了两人的名字挂到了树枝上记了个结。
一旁摊主连连躬身感谢,男人置若罔闻,银霄挥挥手说了不必谢。
一块来买红绸的还有好几对年轻夫妻,频频看向这边。
不知道是今夜气氛的缘故,还是怎么的,她只觉得十分甜蜜,抿唇笑起来,两颊嫣红。
魏承也低头,朝她看过来。
满天繁星,彩灯如昼。
满树红绸,壁人成双。
“开心吗?”他摸了摸她的脸。
“开心。”
男人笑了笑,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下来。
“我也很开心。”
女人眼波潋滟地望着英俊的眉眼。
忽然不远处传来喧闹声。
两人转头望去,不远处一扇灯架不知为何倒了,人潮波涛一般涌动起来,骚动一阵一阵扩大外延,不知是不是发生了踩踏,还是出了其他什么事情。
男人眉头轻轻皱起,捏住她的手腕,将她半抱半拉地带出人群,“跟魏宁回去。”
她擦反应过来,手里还捏着那只昆仑奴的面具:“你呢?”
“你回去等我。”
他没说要跟她一起回去。
听他的总是没错的。
毕竟每一次,他的决定都没出过什么差错。
攥住面具的指尖微微发白,“好。”
她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魏宁护送着她往船上去。
码头紧闭,人潮疯了一般四处乱窜,所有人的尖叫声,惊惶声四面起伏。
她抱着灵均在寝殿里走来走去,心狂跳。
魏宁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
“他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臣不知。”
她强行镇定下来,坐到榻上。
陌生的城池让她有些许不安。
也许待会就回来了,等人潮散了,他也许有别的计划呢。
只是没有跟她说。
更漏一滴一滴地落在金盘里,一对昆仑奴的面具静静搁在案上,无边孤寂一圈一圈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