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案狱

郡狱阴森,黑暗曲折的地道中回荡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几点火光挣扎在满是水渍的石壁上,破碎凌乱。

刑室内,一个长发散乱、满身血污的男子被绑在竖板上,双眼紧闭,似乎已经失去意识。身上衣物早已破烂不堪,褴褛的布条下,正缓缓渗着黑红的液|体。十根手指僵在空中,指头血肉模糊,指甲全无。腐臭的腥气息令人作呕。

两个狱吏一坐一站,站的那个面身粗犷,正靠在墙边,津津有味地喝着面片汤,吧唧嘴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刑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坐着的脸皮白净一些,皱着眉,表情厌烦,把手中案卷一掩:“老贾,你就非在这儿吃东西吗?你不嫌恶心?”

老贾把大拇指上的面皮吸到嘴中,斜了同僚一眼:“赶上你不动手了,我累了这么半天,吃点东西咋了?”

李狱掾懒得和他争论,催促道:“快吃,吃完了赶紧审。”

他双手烦躁地按着太阳穴,连日来的忙碌让他疲惫不堪,一个简单的案子硬是拖到现在!本来完美的考绩,恐怕要打折扣了。原本指望着明年能升一升的,若过了三十五,还停在狱掾的位置上,那前途就基本无望了,恐怕自已就得步老贾的后尘。buwu.org 梦幻小说网

老贾呼噜呼噜地将最后几口面片汤灌下肚,把碗撂下,袖子在嘴边胡乱一抹,向竖版走了过去,拍打着男子的脸:“嘿,嘿!醒醒醒醒!起床了,开工了!”

男子的眼睛一点点睁开,刚恢复些清明,那钻心的疼痛便如汹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老贾无语:“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歼了就歼了,又不会死,你这不是自已找罪受吗?”

李狱掾声音冰冷:“张公子,如果你是想等着你姑父救你,那我劝你别想了。到了这里,你就是把荆州别驾搬来,也走不出去。”

男子缓缓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虚弱:“......狗杂|种......”

老贾抠了抠耳朵:“我们是杂|种?你才是杂|种!柯家小娘子花骨朵一样的年纪,正在待嫁,结果被你给毁了,肚子大了,婚事也黄了,你让她以后咋办?你他娘地还好意思说我们?”

“......柯贱人......马畜生......还有你们......都是畜生......我姑父......不会放过你们的......”

老贾啐了一口:“我最看不上你这样的人!仗着有个好姓,家里有点势,就牛得眼睛长在头顶,想干啥干啥!你姑父不就是永宁太守吗?他官再大,能大得过长史?能大过得国法?”

男子恨恨道:“刘寅这个畜生......”

老贾大怒,啪啪就是两个耳光,照着肚子又来了一拳,男子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溅在老贾的鞋面上,老贾甩了甩脚,怒道:

“敢骂刘长史?我他娘地锤死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说着提起拳头又要打,李狱掾斥道:“好了!”

老贾悻悻住手。

李狱掾有些不耐烦地呼出一口粗气,翻动着案卷,说道:

“张公子,这件案子,人证、物证都齐全,事理确凿,情状分明,这叫赃事明验,理无可疑。你认与不认都没关系。若你所犯为当死之罪,考掠已至,而抵隐不服,则可上呈州部裁断。你不符合这个条件,又何必强撑不认?”

男子没开口,只是艰难地喘着气。

李狱掾见他没骂人,觉得有希望,马上道:“只要你服罪,我立马就放你回监!还给你治伤,晚上加肉餐,并且准许家人探视!”

男子喉中一动,似乎意动。

李狱掾身子向前,期待地看着男子,问道:“如何”

男子一点点地挺起胸,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怨毒:

“何——你——娘!”

李狱掾脸色一沉,手掌按着额头,呼吸渐粗。

老贾已经转身去取荆杖。

李狱掾调整了一下情绪,拿起笔记录,口中念道:“案犯不服,四度笞讯。”

......

哗!

昏死过去的男子被水泼醒,冰冷的水混着血水淌过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在地面上积成一滩暗红色的污浊。

老贾泼完水,擦擦汗,坐在一边休息。

李狱掾看着男子,语气严厉:“你认不认?!”

“认.....认你......娘......认......你全家......都......是被狗......”

老贾看向男子,神色有些异样。

李狱掾站了起来:

“你如果真的不服,可以先认罪。定了案后,你就可以乞鞫。你不是死罪,本人就可以提出乞鞫,不需家人相代,到时州部自会覆治此案。你有什么话可以和他们说,这期间我们不会再对你用刑,何乐而不为?”

男子喷出一口血水,彷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硬生生拽出来的:“为——你——祖宗!”

李狱掾阴沉地走向男子,拿起撂一旁的荆棍,老贾吓了一跳,按齐律,刑讯中途是不能换人施刑的,忙上前拦道:“李掾,你跟个囚犯置什么气——”

李狱掾推开老贾,一棍碾在男子没有指甲的手指上,用着力,怒问道:“你到底认是不认?!”

男子双眸鼓起,眼珠上暴起血丝,喉底低吼如恶鬼,让老贾这样老吏都有些发怔。

此时砰的一声,门被推开!

李狱掾回头看去,顿时如坠冰窖!

他赶忙扔掉荆棍,下拜道:“参见长史大人!”

老贾也慌忙下拜行礼。

刘寅没有理两个下属,径直走到男子前,问道:“张远,你可认罪?”

男子用尽全身力气,一口血喷向刘寅!

刘寅向后退了一步,脸上却还是被溅了几滴血珠。

众人大惊,老贾大吼着扑上:“你个兔崽子!”

刘寅冷冷地看了老贾一眼,老贾立时噤声后退。

侍卫递上手帕,刘寅擦脸道:“所以你不认罪?”

张远无力说话,闭目不语。

刘寅道:“案犯已拷如期,不服不首,当反拷证人。来人,将本案证人提来。”

张远睁开眼睛,眼神有些迷茫。

他不通刑律,以为自已会被一直拷打,到死为止。原来用刑还有期限?

......

证人马六很快被带到。

马六一进刑室,见到满室血污恶臭,还有一些辨认不出的秽物,直接干呕起来。

刘寅道:“马六,你指证张远强暴柯氏,如今张远刑讯期过,不服罪,现在按律反拷证人,加刑一如张远所受。行刑。”

两个狱卒上前将吓得如烂泥一般的马六架起,绑在殷红的竖板上。

马六发疯似的嚎叫:“不......不要!冤枉啊!我是证人啊!冤枉啊!!!!!”

刘寅翻着刑讯案卷:“先拔十片指甲......”

狱卒拿来铁钳,马六抖如筛糠,直接溺了出来,哭喊道:“别别别!我招我招!张远没有强暴柯娘子!是我看错了!”

李狱掾在旁边快速记录。

刘寅头也不抬一下,声音也没有丝毫起伏:“继续。”

“啊——”

马六的惨叫声响彻刑室,一片指甲被硬生生地卸了下来。

“是柯娘子的主意!都是她指使我的!都是她!我也不想的!”

“啊呃啊啊啊——”

又一片指甲被卸,马六昏死过去,随即就被卸第三片指甲的剧痛疼醒:“别.....别拔了!我都招!求你们......求你们了......别拔了!”

马六满身冷汗,嚎啕大哭,根本不敢看自已的鲜血淋漓的手。

刘寅抬头,问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是我的!是我的!我们私通了一年多了,怀孕后被发现,无法交待!又怕定成通歼!只能诬陷张远!”

刘寅面无表情,说道:“提柯敏到案。刑讯继续。”

马六面目扭曲,惊恐到极点:“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大人问什么我说什么!只求别再用刑了!!!”

刘寅道:“告人伪为人证,若前人未加拷掠,则减原告刑一等以判。若前人已加拷掠,不减刑,反拷一如前人。张远已经受刑,无论你招与不招,都必须把他受过的刑都受过一遍,然后才能判罚结案。”

马六顿觉五雷轰顶:“是柯敏指使我的!是她逼我的!不要!不要啊!!!”

“她诬告犯坐,自会受刑,但要等她生产百日之后。”

马六鬼哭狼嚎,疯狂挣扎,狱卒继续拔甲。

刘寅不再看马六,而是看向李狱掾。

李狱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道:“求长史大人看在我追随多年的份上,宽恕我这一次!”

刘寅声音依旧没有波动:“你是老案狱了,应该知道拷囚不易人。我可以恕你,但国法不能恕你。左右,将李益收押入狱。”

完了。

李狱掾整个人如坠冰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刘寅走出地牢,阳光照到他苍白的脸,温暖而刺眼。

等候多时的樊坚立即上前,详细禀报了抓捕王扬失败的过程。

刘寅站在阳光中,久久无言。

樊坚见状,低声道:“大人,卑职观王扬其人非同一般,此事只怕.....”

刘寅伸手挡住阳光,阴影投在脸上,给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增添了几分冷峻,口中轻声道:“他再不一般,不也在法之内吗?”

......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