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间。
作为天下第一剑宗,苍云间的纳新大会总是热闹无比的。
尤其今日又出了个天才,惹得闭关多年的第一剑修出关旁观,动了收徒之意。
而现下,那万众瞩目的天才正在台上与一外门弟子比试。
“洛川雪……”
上首的掌门捻着手里的转珠,若有所思地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粗布衣少年:“他已十八,按理说这般年纪,才踏入修行之道是有些迟了。”
“但他已有基础。”坐在他身侧戴着青玉面具的男子淡淡道:“他的剑招虽不成章法,却也自成一派……如若之前他未遇上散修指点,只怕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掌门“哦?”了声,偏头看向男子:“师弟的意思是?”
男子语气有几分不明:“天生剑骨。”
掌门一惊,投向比试台上的目光更加郑重了几分。
十八岁的洛川雪,在终试的一干人里,算是年纪最大的了,可他看着仍旧是十五六的少年模样,那双柳叶眼灵动又带着明晃晃的光,刺眼得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虽穿着粗布麻衣,却根本掩不住他浑身的气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贵公子来了什么趣儿,才穿成这样。
而现下洛川雪正在与外门弟子比试,因他有基础,现已是炼气十八层,只差一枚筑基丹便能筑基,故而苍云间也出了个外门弟子与他比试。
苍云间自诩天下第一剑,外门与内门的待遇虽有差别,但基础的那些东西都是一样的。
像洛川雪这样还未入门的,都无法在这比试台胜出。
苍云间设立这一场最后的比试,也并非要他们赢。
但现在……
洛川雪脚步微动,侧身避开了刺来的木剑,那双柳叶眼既有几分凌厉,也有些许面对强敌的兴奋。
他侧身避让开的刹那,便折腰挥剑朝那外门弟子砍去。
灵力覆在木剑剑身上,撕裂了空间,带着咻的破空声,逼人得很。
与他对战的这名弟子也是精挑细选的,并不会因为这一剑朝他下盘攻去就慌了神。
外门弟子一个后空翻让过的同时,也是在空中朝洛川雪刺出一剑。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剑便要分出胜负了,没承想在他腾空而起的刹那间,洛川雪就已经拧腰翻身,生生原地将自己打了个转,面对着外门弟子,不仅不横剑去挡,反而是刺出一剑!
关键是他在刺剑时,还能单脚脚尖立在地面,侧身去避开那外门弟子刺出的一剑!
那些个外门弟子看不清,看台上的内门弟子和掌门他们可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眨眼间,洛川雪便能完成反应到动作,而且是三个动作!
而且这一连串如行云流水,自然流畅到根本不像是他的临时反应!
他们用的剑是苍云间特制的比试剑,伤不到人,攻击到人时会自动触发上头设置的阵法,只会在剑身上显示出数字,代表击中几次,并不会打得鲜血淋漓,最多就是微弱的痛感。
而洛川雪这一剑那外门弟子也未曾想到,距离过近又来不及再反应,直接被刺中,洛川雪的木剑剑身上便显出了一个漆黑的“一”。
洛川雪停下动作,背手持剑而立,山风微微吹起他用一根发带扎成马尾的长发,像是战旗于风中飘扬,此情此景,真是将少年恣意潇洒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
规矩内门负责纳新大会的弟子说过,他们只要击中这些外门弟子一次便算胜,所以——
洛川雪是千百年来第一个在终试击败外门弟子的人!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先叫了声好,随后稀稀拉拉的掌声便成了热烈到惊飞了山林间的鸟兽的响动。
洛川雪勾唇一笑,收势将剑双手捧着递还给了上前来的内门弟子。
那弟子满目惊叹:“师弟,好本事。”
——还未有人发话说苍云间要收他,但没有人认为苍云间不会收他了。
洛川雪弯弯眼,还未下比试台,坐在看台上的青玉面具男子便站起了身:“洛川雪。”
他没有刻意大喊,平静的声音便传遍了整个苍云间:“我乃苍云间执剑长老谢乾玉,你若愿意拜入我门下,从此便是我门下关门弟子。”
谢乾玉!
洛川雪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听说过他的名讳,又或者说,这天底下就没有人没有听过谢乾玉的名字。
真正的天下第一剑…都说便是因为有他,苍云间才真正坐稳了天下第一剑宗的位置。
传说他曾一剑斩魔渊,二十年前的五都之乱,也是他只身前往,只执一根竹竿,装瞎作聋,骗过了城内的邪修,然后就以那根竹竿破局,独自一人撕开了口子,镇压了五都之乱……
来苍云间的路上,洛川雪便想自己要是能拜入谢乾玉门下就好了。
都说谢乾玉是如今天下正道第一人,若是能做他的弟子,他一定能早日得道飞升成仙!
“弟子愿意!”
洛川雪仰头望着那长梯高台上的男子,毫不犹豫地朝他跪了下去,实实在在地磕了个响头:“弟子洛川雪,今后定视您为师为父。”
……
苍云间的拜师礼较为繁琐,尤其谢乾玉收的还是关门弟子。
洛川雪除了在比试台那一叩首外,还得在剑冢中拜过苍云间的诸位先辈,然后再到苍云间的试剑石前向谢乾玉奉茶,由谢乾玉亲手交予他内门亲传弟子的剑穗。
那剑穗上头有碧玉雕刻的小小一片松柏,下坠两条穗子,一条白色一条苍色。
“洛川雪,‘松’之意,你可知?”
掌门站起身,沉着的声音自洛川雪头顶响起。
洛川雪知道自己这时候不是要回答问题,而是该说:“弟子不知,请掌门师伯开蒙。”
“古人曾道‘岁不寒,无以知松柏。是不难,无以知君子’1,意思便是如若不经历艰难的考验,就无法知道一个人是否是君子。”
掌门沉声:“修行之路漫漫苦兮,一个人从踏上修行之路开始,考验也就开始了。求仙问道,本就是问心的过程,苍云间以松柏为徽,便是希望每一位弟子都如松柏一般。”
“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2
洛川雪仰起头,直视着掌门锐利的双眸,眼睛亮亮的:“是!”
掌门望着他,是打心底的满意。
他又拿出一枚碧玉做的印,道:“这是苍云间的灵宝,需在你头上印一下。印过后,你的灵台便会多一抹印记,内门魂堂也会自动燃起你的魂灯,若你日后出门历练出了事,我们也能凭借魂灯知晓,还能为你寻回尸首,若是幸运,救你一命也是来得及的。”
洛川雪先前就听老头儿说过这些东西,故而他没有抗拒,只闭上了眼睛,任由掌门在他眉心处轻轻盖了一下。
他只觉有一股柔和的灵力进入了他的身体内,随后还不等他去捕捉,便消失殆尽。
“好了。”
洛川雪睁开眼,掌门又亲自将他扶了起来,看向他的目光满是称心:“今后你便是我们苍云间的弟子了…你师父性子比较冷,平日里闭关也比较多,你若是有事,来找我也是可以的。”
洛川雪应声说是:“谢过师伯。”
他又亮着眼睛看着谢乾玉:“师父。”
谢乾玉淡淡地嗯了声,正要交代些什么,天地刹那间就变了色!
原本晴空万里无云的天瞬间被泼了墨般变得漆黑,空中的黑云也在翻滚,宛若哪个大能就在苍云间里渡雷劫。
只是这黑云中隐隐带着令人不适且压抑的煞气,直接叫掌门和谢乾玉同时皱起了眉。
谢乾玉声音冷沉,言简意赅:“魔。”
掌门一惊:“有魔……?!”
谢乾玉:“不能确定,我去一趟。”
掌门忙道:“你去吧,我帮你带洛川雪去凌木峰。”
凌木峰是之前他们就定好要给洛川雪的住所,洛川雪是内门长老的亲传弟子,刚拜入师门就能独占一峰也是正常,苍云间的规矩如此。
谢乾玉微微颔首后便飞身离去,洛川雪瞧着,多少有点担心:“师伯,若是真是魔……”
“你且安心。”掌门笑:“百年前魔渊躁动,你师父一剑便将其平复,就算今日真是魔渊封印松动,他此去一趟也能顺利归来。”
洛川雪看了看那漆黑且还在翻滚的云,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已是炼气十八层,自然是能够觉察到里头藏着的怨煞之气有多浓,可……他偏偏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好像有一把钩子勾住了他心尖的软肉,叫他忍不住想去靠近。
……明明他师父都说了是魔。
这世上有妖、魔、鬼、怪,魔是最危险也是最受正道排斥的。
自千年前,魔就被封印在了魔渊,按理来说不应该在封印没有动静的时候出现……除非是魔修。
魔修与魔不同,魔修乃是正道堕魔,但又与邪修有所区别,且比邪修还要稀少。
但哪个魔修那么大胆,来挑衅苍云间?
这不是寻死吗?
洛川雪收回视线转身的刹那,翻滚的黑云又隐隐渗透出丝丝微弱的金光。
洛川雪到了凌木峰,掌门匆匆交代了几句后,便去奔忙了。
洛川雪自知自己现在帮不上什么忙,故而便在转了几圈后,慢慢走进了屋子里。
很好的住所,里头无论什么都是精致的,就连剑架都漂亮得让洛川雪有些爱不释手。
洛川雪暗暗在心里发誓,他以后定要好好回报师门。
洛川雪抚摸着掌门给的储物锦囊,将里头的弟子服变了出来。
苍云间的内门弟子服是苍色和白色为主,若是长老亲传,则是苍色占据更多。
洛川雪正扯开了自己的衣带,他闭合上的门就忽然被一阵邪风吹过打开,洛川雪眉眼一凝,还未动作,便见黑雾凝结,门再次闭合。
他都欲要以腰带为剑准备动手了,却在瞥见黑雾凝出来的身形时,瞪大了眼睛,一时也忘了动作。
邪修?
还是妖怪?
不…这世上不应该有妖魔鬼怪能完全避开苍云间的阵法进来……
可这东西…为何长得与他一模一样?!
洛川雪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的“人”,就见对方定定地看着他,浑身的伤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冲到了洛川雪的天灵盖去。
洛川雪觉得有点不好闻,他明明是不怕血的,此时却无端有几分头晕目眩。
是邪修的手段……?
洛川雪刚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强行让自己清醒点,就听见对方低低地叹了声:“还是迟了……”
他朝洛川雪走过来,每一步都很慢,但脊背挺得很直,苍白的脸色暴露出了他现在伤得有多重,甚至让洛川雪觉得,他若是想,都不需要用上灵力,一击便能要了他的命。
可洛川雪没动,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朝自己伸出手,用唯一干净的手,小心且带着细微轻颤地捧起了他的脸。
这个距离去看,就能发现他高他一截,五官较之他的也要更为成熟,还多了几分阴郁沉闷,那双柳叶眼满是故事。
像是历经了风霜的旅人,痛苦过,绝望过,大喜也大怒过,最后麻木且疲倦地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了家中。
又是无端地,洛川雪的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
捧起他脸的人微顿,沙哑的嗓音也带着轻颤,看向洛川雪的目光复杂却又有一种很难去形容的温柔:“…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他喃喃:“这个时候的你…还没经历那些,是最快乐的。”
洛川雪脑袋嗡嗡的,几乎是本能在引导着他开口问出这一句话:“你是……我?”
未来的……洛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