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玉常在受伤血流满地, 秦渊立刻紧紧地皱起眉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找太医!”
好好的重阳家宴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岔子,还见了血, 太后和皇后的眉头也蹙起来。
见陛下起身前往,皇后忙跟着站起来, 出声安排着:“来人, 将玉常在扶到殿后的床榻上歇息, 让太医脚程快些,莫要耽误了诊治。”
沈霁被宫人一路抬着送进殿后的床榻上,小腿渗出来的血滴滴答答的掉在殿内华贵的地毯上。
班玉雅紧紧跟在她身边,身边的宁露也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扭头看一眼,宁露正探头探脑的往玉姐姐腿上看, 她心中不悦, 罕见的冷了脸:“这儿人多, 你不必跟着本主了, 出去候着。”
被木刺扎入肌肤, 又流了这样多的血,沈霁痛得脸色发白, 眼眶里泪花浮动。
去后殿的路本就不宽,抬着她走的宫人你推我搡, 上下颠簸,秦渊疾步上来, 看着沈霁痛楚落泪的模样心疼不已,躬身将她抱在了怀里:“不相干的人都滚出去。”
霜惢扭头看了一眼主殿的方向,忙出声说着:“陛下,小主好端端的摔倒必不是这么简单, 并非是小主没坐稳,还请陛下将小主方才坐的那把椅子也带过来,免得被人找借口扔出去!”
怀中美人依偎在胸前无言泪流,温热的血甚至透过缎子濡湿了他的手,秦渊又何时见过沈霁这样脆弱不堪的模样,甫一听她侍女所言心中更加不悦,沉声道:“准。”
皇后看着陛下怀中的沈霁,担忧地叹了口气:“都是臣妾不好,未能细心周全,这才让玉常在受伤。”
听到皇后自责,沈霁勉力抬起头,颤声道:“有人存心要害妾身,怎么能怪娘娘……”
陛下的臂膀结实有力,将她紧紧包裹在怀里,格外怜惜。
她纤纤玉手揪着陛下的衣领,抽噎地愈发可怜:“妾身刚坐下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可一心以为是妾身没坐稳所致,谁知竟……竟会……”
沈霁没说完,将头再次埋入陛下胸膛,闷声哭着:“陛下待妾身这样好,是不是妾身本就不配,才要受这样多的明枪暗箭……”
秦渊将她纤瘦的身子稳稳放在床上,拉下床榻上的帷幔:“朕既宠你,便是因为你堪得,又岂是那些心思歹毒之人可以比拟的。”
帷幔挡住外面人的视线,秦渊抬手要把她的鞋袜褪下,沈霁含着泪摇头:“陛下万金之躯,怎么能为妾身做这样的事。”
“让妾身的宫女霜惢来做便是了。”
玉常在素来柔弱懂事,得他喜欢,他不过是多宠着些,就让有些人看不过去了。
秦渊此时对沈霁的怜爱攀升到了极致,不由分说地轻轻摁住沈霁受伤的小腿,嗓音淡沉:“忍着点,会痛。”
他将沈霁的鞋袜褪下,撕开被血浸湿的裤管布料,露出里头血肉模糊的一道伤口来。
雪白的肌肤,猩红的鲜血,秦渊盯着伤势处黑眸晦暗,明显是动了怒。
张浦在不远处和人细细检查了交椅,拿着断裂处走过来,躬身说着:“陛下,这椅子确实被人动过手脚。若是寻常椅子坏了,多是从榫卯开始松动,甚少有相对两角完好无损,另外两角一碰便松的。您瞧,还有这横木,锯齿清晰尖锐,不像自然断裂,倒像是提前被人动过手脚的。”
“何况两仪殿里头的桌案椅子,每逢宴席都会有人专程检修,如今日这般程度,是必然要拿下去重新加固的,万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恰逢此时,太医和医女一道过来,秦渊沉着面色从床榻上起身,坐到了主位上:“去将负责两仪殿检修的宫人都叫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重阳夜宴上陷害玉常在。”
皇后坐在沈霁床边守着,看着她小腿鲜血淋漓,想想便知多疼,温声说着:“你放心,本宫和陛下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不多时,自殿外传来纷杂的走路声。隔着一层帷幔,沈霁能隐约看见几人被押送着进来,跪在了陛下跟前。
其中为首的一位哭丧着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底下的人便默不作声,一度陷入僵局。
直到陛下开口说全部杖责五十,直到说出来为止,才有一个小太监出声说,曾见过另一人和宫女有往来。
涉事的小太监年岁不大,被人推出来到陛下跟前,又是犯了事的,吓的连连叩首:“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若是冤屈,第一句该说冤枉,必不会是饶命,这恰恰印证了他的确知道些什么。
秦渊垂眸淡淡的看着他,无形的威压将小太监震得喘不上气,他哆哆嗦嗦地说着:“陛下饶命,奴才……奴才……”
“谁指使你做的?若你说出幕后主使,朕可饶你一命。”
那小太监犹豫了一会儿,秦渊手指微动,示意将他拖出去打,左右两侧的侍卫立刻上前,将人拖起来,他害怕受皮肉之苦,用力挤着眼睛不敢看,喊着:“陛下饶命,是安才人身边的贴身宫女拿了一大笔银子给奴才!”
秦渊掀眸看过去,侍卫立刻松开手,退到了两边去。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哭喊着:“那宫女只是让奴才给椅子稍微动一下手脚,让玉常在人前摔一跤出个丑便是了,不曾想会伤了常在,还请陛下恕罪啊!”
“安才人身边的宫女?”秦渊不动声色转着扳指,“把安才人和她身边的贴身宫女都带来。”
夜宴因为玉常在受伤的插曲中止,殿内嫔妃们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有太后镇场子,也不曾出什么岔子,一听陛下要带安才人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安才人身上。
她颤巍巍站起来,紧紧抠着手中的锦帕,眼里头尽是惊慌。
“这安才人自己在陛下跟前出丑,竟失心疯了还要害玉常在跌跤,真是笑话。”底下人偷偷交头接耳,起了一片哄笑声。
安才人心里头五味陈杂,惊恐不安和委屈羞愤交织在一起,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身后的宫女也怕得不行,小声说:“小主……”
进入后殿,安才人携宫女跪在陛下跟前,颤着声装傻:“不知陛下唤妾身来是有何要事。”
事到临头还要嘴硬,秦渊对安才人半点耐心也无了:“抬起头瞧瞧,可是这个宫女拿银子收买你?”
那小太监看一眼,咚咚咚将头叩得闷响:“启禀陛下,正是这个宫女给奴才的银子。”
安才人跪着的膝头一软。
她还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冰冷的眼神,好像自己此时已经是个死人了一般,吓的语无伦次起来:“陛下饶命,妾身只是想让玉常在出丑,御前失仪而已,妾身从没想过要害玉常在,还请陛下明鉴,妾身真的……!”
“够了!”
“你陷害嫔妃,已是犯了宫规,朕还要如何宽宥你?”秦渊本就已经厌烦了安才人,她竟还不知检点,买通两仪殿的宫人陷害玉常在,他懒得再看她一眼,冷声道,“安才人陷害嫔妃,无贤无德,自今日起降为正八品充衣,闭门思过一个月,迁到朕看不见的地方去。”
“涉事宫女太监发配去服苦役,不得上用。”
待人都被打发出去,秦渊才起身走到沈霁身边,向太医问她的情况。
治疗外伤最好的孙太医稽首躬身:“启禀陛下,玉常在的伤势只是外伤,不曾伤筋动骨,微臣已经将里头的木屑都清干净,上过药包扎好了,只要每日由医女换药,约莫半个月也就好全了。”
听到伤势不重,秦渊和皇后也放下些心。
安才人被处置,陛下又让她迁宫禁足,想来也不成气候了,沈霁自然没什么不满的。
她半靠在床榻上,眼中含泪,仰头柔声说:“多谢陛下为妾身主持公道。”
沈霁受伤,秦渊破例赐下步辇,载着她回缈云坞休息。
而宴会刚开始,便伤了一个,降位带走了一个,重阳夜宴也因着这不好的插曲草草收场。
陛下径直去了缈云坞陪沈霁过夜,余下的嫔妃便有再多的戏也唱不下去了,陆陆续续散了。
半个时辰前还热闹非凡的两仪殿霎时冷了下来,一个接一个的嫔妃离开,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寥寥几个人影还未走。
宫人们从里到外一盏盏熄灭宫灯,大大敞开的殿门口猛地刮进来一阵风,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格外的萧索。
陆才人站在玉阶上遥遥看着陛下离开,身后的原本金碧辉煌的两仪殿失去光源,变得昏昏暗暗,远远看去如风中残烛一般,颓败而华丽。
她嫣红的指甲死死抠进肉里,渗出鲜血也不曾发觉,耳边的寒风呼啸,她只觉得浑身都是冷的,连带着心也好冷,这一片片后宫殿宇奢华美丽,灯火通明,都不能暖热她的一颗心,直到陛下的御辇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因为高傲而始终抬着的下巴,才颓然松弛下来。
两仪殿的人基本上已经走空了,只剩下扫尾的宫人在里面默不作声的忙碌着,陆才人站在栏杆前独身远眺,身边空无一人,唯有风声。
忽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天台风大,姐姐可别着凉了才好。”
陆才人的神色顿时冷淡下来,眼角的泪已经被寒风吹干,她的神色平静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转过身去。
“班御女,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宫去。”
班玉雅垂眸抿抿唇,温声说:“心里头藏着事,这才迟了会儿。”
“心里头有事?”陆才人上下打量着班御女,无声地嗤笑,“今日的月亮这样好,如此良辰美景,陛下却只看着玉常在一个人,你的心里头也不好受吧。”
班玉雅看着她,却转过头去,看向下面的灯火灿烂,轻声说:“玉姐姐得陛下喜欢是好事。”
看着她的脸色,陆才人的嗓音平静而冰冷,和从前温柔婉约的模样毫不相同:“班玉雅,你和她这样交好,可陛下却只有一个,宠爱更是有限,她有了,你就没了,你心里便一点也不醋,不怨吗?”
闻言,班玉雅并不转身,反问着:“陆姐姐从前和玉姐姐这样要好,我也曾以为咱们个能一直这样好下去,可如今得了宠才明悟几分,不是人人都如表面一样好,所以陆姐姐这么久不见人影,我也能释怀。”
陆才人定定地看着班御女,淡淡的冷笑了声:“释怀?”
“你的玉姐姐没告诉过你,早在你得幸之前,我和她便已经在戚贵人的尸体前分道扬镳了吗?”
“你们如此要好,她也未必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陆才人挺直脊背,神色高傲依旧的从八十一层玉阶上步步走下去,“可见她也不是全然信任你,只是跟你表面交好罢了。”
陆才人的身影在黑暗中越来越小,不知怎么,从前人在缈云坞说笑的场面却仿佛还在耳边一样,班玉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冰凉的手默默拢紧了披风。
长安的风好冷,好像要冷进骨头里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宁露轻声说着:“小主,咱们也回宫去吧,可别得了风寒就不好了。”
“陆才人说的虽有道理,却未必是实话,不管怎么说,玉常在对您还是好的。”
班玉雅掀眸看过去,好像要从宁露的眼睛里看透什么似的:“宁露,你入宫几年了?”
宁露不明就以,怔了一瞬:“已经有,六七年了……”
“小主,可是哪里不对吗?”
班玉雅没多说,转眸思量着什么,说着:“本主只是问问,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