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 沈霁手中提着一盏宫灯,出现在拱门前。
陛下和丽人听到有人过来的声音齐齐转过身来,她这才看清陛下身侧女子的容貌。
这一看不打紧, 竟然是季语芙。
今年二月, 采选的良家子中光灵州便有三位,其中便是沈霁、班玉雅和眼前的季语芙。
她们三人入宫前便互相见过面,也是街坊, 只是季语芙性子清冷,少言寡语,从不主动和任何人接触。
沈霁和班玉雅和她也只是说过两次话而已。
这批新人里, 沈霁容貌最甚, 其次便是季语芙。入宫半年多以来,若是季语芙有心得宠,恐怕早就已经和沈霁平起平坐了, 谁知今日会看见她和陛下在一处。
她今日穿着一身掖庭选侍常见的淡蓝色宫裙, 发饰也十分简单,可清冷如水的容颜, 在这样如梦似幻的繁花暮色里, 别有一番出尘的美丽。
连沈霁都被季语芙所吸引,陛下会为她驻足,实在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沈霁提着宫灯柔柔上前:“妾身给陛下请安。”季语芙也淡淡地向她行礼。
见是玉常在来了,秦渊抬手示意她免礼, 淡声说:“倒巧,你们都是灵州出身。”
沈霁起身,和季语芙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两侧,秦渊垂眸打量二人几眼, 黑眸幽深。
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灵州出身的女子,都有些相似的特性。
沈霁生得清媚,性子娇怯不失风情,却又如玉般温顺,季语芙清清冷冷,不远不近,像月宫仙子,而班玉雅则胆怯娇羞,天真无邪,如水中芙蕖。
灵州三姝,都如玉如水一般,骨子里浸润着江南烟雨的韵味。
沈霁看向陛下,柔声问说:“是很巧,妾身从前跟季选侍和班御女都是街坊,也见过几次。”
虽不知季语芙这时候和陛下遇见是偶然还是刻意为之,但沈霁和她并不相熟,也无心在陛下跟前装什么姐妹情,只是马上就是夜宴的时间了,她拿不准陛下对季语芙的态度,若此时陛下带着季语芙去了重阳家宴,恐怕从此又要多一位受宠的新妃,更要引起轩然大波了。
眼下她和玉雅虽然得宠,但地位还不够稳固,季语芙若是这时候再来分一杯羹,那可就不妙了。
“陛下怎么也御花园出现了,可是和妾身一样被宫人们的悉心安排勾了神?”沈霁起身后自然而然地走向陛下身侧,身在外不能放肆,指尖却悄无声息的,轻轻勾住了陛下的袖口,“时间不早了,陛下可要和妾身一起去?”
玉常在今日穿着一身极为温婉得宜的丁香色,乌发紫衣,端庄而华丽。可她一手提灯,一手似含蓄似放肆地勾他的袖口,长睫掀合下,媚眼如丝。
秦渊顺势捏住她的柔荑,神色不言而喻:“你既想,朕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说罢,他牵着沈霁径直往前走,淡淡丢下句:“送季选侍回棠梨宫逐月阁,再拨几个人伺候着。”
陛下一时兴起是常有的事,只是不成想,陛下是牵着玉常在走的,没让季选侍也去重阳夜宴。
但圣意岂是他能揣测的,张浦愣了一下,忙指点着身边的人赶紧去办,亲自走到季选侍跟前说着:“季选侍,还请您跟奴才走吧。”
季语芙福身示意,神色仍然冷冷清清,不怎么笑:“多谢公公。”
秦渊带着沈霁一同到两仪殿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两仪殿的八十一层重玉阶两边全摆着最珍贵的金丝菊,宫灯照下来,金丝菊在夜里好似闪着金光一般,将原本就金碧辉煌的两仪殿映衬的更加夺目。
殿内,嫔妃中除了庄妃娘娘都已经到了,正在位置上说说笑笑,门口唱礼的声音传来,众妃纷纷起身行礼,一眼就看到了陛下身侧站着的沈霁。
太后亦看到了沈霁是跟着皇帝一起进来的,但只是一道进来也不能说明什么,便不曾多说,只看着皇帝迈步过来朝她行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她淡淡笑着说:“起来吧,满宫的嫔妃都等着你主持重阳宴,你倒是会躲闲。”
秦渊温声说:“御花园的宫女太监们有巧思,今晚的风景独绝,儿臣一时贪看,来的迟了些。”
“宫里可不止儿臣一人这么觉得,这不,玉常在和儿子想到一道去了。”
太后笑着点点头,说:“方才皇后说庄妃今日告假不来,为的是大皇子还未痊愈的事。大皇子也病了好几日了,一直不见好,庄妃心里头很是担忧,哀家已经交代了底下人务必照顾好大皇子,你得空也要多去瞧瞧,也好宽慰庄妃。”
“儿子明白。”
沈霁向殿内诸人行礼后,展裙落座在了陆才人身侧。
刚一坐下,椅子稍稍摇晃了一下,但很快便重新平衡了起来,沈霁就没在意。
嫔妃坐在位置上向来是不怎么动的,仪态端庄,一丝不苟才合礼仪,许是坐下的一瞬间没有坐稳。
她转头看过去,身侧的陆才人也是精心打扮过后才来的,可她宫裙穿的优雅素净,妆容却稍稍艳了一些,乍一看不明显,仔细辨认却能看出不和谐之感。
但陆才人如今和自己已经站到了对立面,沈霁当然也不会提醒她。
倏地,她像是知道沈霁在看自己,转头淡淡的看过来,眼神既平静又沉稳,胜券在握一般,似乎根本不为陛下和她一起进两仪殿而有任何的不快。
陆才人虽然不是急躁的人,可今日这反应,倒是有些沉稳的过头了。
宫宴即将开始,沈霁同样淡淡瞧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颇有一种无形之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今日除了大皇子和庄妃娘娘没有来,便是林贵妃和宜妃,以及其他有子嗣的妃嫔都将公主和皇子带了过来,几个孩子轮番到陛下和太后身边请安。
重阳节本就是为了弥补中秋的家宴,自然是齐聚一堂才热热闹闹,太后看着几个公主和皇子笑得十分慈爱满意,连连点头:“每逢家宴,就是要大一家子热热闹闹的才好。”
看着几个孩子,皇后笑意温婉,也跟着说:“是啊,孩子多,宫中才热闹,陛下的子嗣才昌盛,只是今年新入宫的新人现在还都没有消息,也不知谁能最先有孕,给陛下再诞下一个皇嗣。”
太后抱着长乐公主看向底下一众嫔妃,尤其是扫到沈霁时刻意顿了一瞬,别有深意的笑道:“新人入侍时间也不短了,想必好消息也快了,若谁能最先诞下皇嗣,哀家重重有赏。”
林贵妃近来恩宠优渥,今日格外容光焕发,她抱着长乐不依了:“太后就只顾着新妹妹们的肚子,咱们长乐才病愈,听了可要不高兴了。”
太后的笑意淡了几分,看向林贵妃,却仍是笑着:“皇帝陪了长乐这么多天,长乐的病好了哀家自然高兴,只是大皇子仍在病中,皇帝和哀家难免惦念。”
林贵妃娇滴滴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
太后手眼通天,想必也知道了初一那日她派人去柔福宫抢苏太医的事,这是故意在点她呢!
可长乐年幼,苏太医又一向是照顾长乐身子,最清楚她的病情。
当时情况紧急,自然是皇嗣为重,那大皇子已经六岁了,哪儿就这么娇弱了,这么多天都不好。
恐怕是心中有怨气,故意告病让太后和陛下惦念,好斥责她跋扈无房!
她压下心里的火气,牵强笑起来,柔声说:“大皇子身子不适,臣妾心中也挂念的很,臣妾明日就让底下的人去送些补身的补品,也会劝陛下多去瞧瞧大皇子的。”
太后点点头,说着:“你能这么想那便再好不过了。”
此时秦渊举酒邀阖宫共饮,宫乐奏起,舞姬入殿内起舞,重阳宫宴才算是开始了。
皇后举杯敬陛下,柔声笑道:“今日不少嫔妃们都备了节目,臣妾和陛下要大饱眼福了。”
秦渊挑眉看向殿内,干下一杯酒:“玉常在也备下了?”
“那倒没有,”皇后笑着放下酒杯,“她说自己不通六艺,就不上台献丑了,倒是很可惜。”
这时候,殿内的舞姬一曲毕,如流水般退下去,恢弘庄严的宫乐霎时变了调子,柔婉轻快起来。
新的一波舞姬穿着红色水缎轻快地舞进殿内,一个个腰肢细软,妆容艳丽,将一名雪肌花貌,身着绿色绸缎的华衣女子簇拥在中间,刚到殿内正中便如花朵般绽开,水袖翻飞,如梦似幻。
那女子脸上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很美的眼睛,瞧着隐约有些眼熟。可她在殿中起舞,柔软的腰肢轻摆,水袖如游龙,倒看不真切是谁。
不知哪个眼尖的嫔妃连连惊叹:“快瞧,那水袖里头好像银河倒挂般,星星点点的,如此闪耀,我还从未见过呢!”
秦渊垂眸地看着殿中起舞的女子,眼中露出几分淡淡的玩味。
他并未转头,问着皇后:“皇后可知道起舞的是谁?”
皇后摇摇头,温婉的笑着:“臣妾只知道哪位妃嫔准备献艺,却不清楚她们究竟准备了什么,许是舞姬,又或是嫔妃所备,当真精彩纷呈,让人惊喜。”
一舞罢,舞姬们退出殿外,独留绿衣女子一人在殿中,她柔柔向陛下请礼,嗓音柔婉:“妾身才人陆氏,给陛下请安。”
陆才人?
秦渊颇有些意外。
陆才人他是记得的,家世不错,才情俱全,人也长的端庄秀美,是个温柔妥帖的人,可正也是因为太过大家闺秀,少了几分情致,所以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算不上热切。
可今日一舞颇为大胆,衣着也勾人,他定定看过去,陆才人面纱之下一双眼似带着魅惑,与平素的模样大相径庭,反差极大。
“摘下面纱。”
陆才人低眉顺眼,顺从地将面纱摘下,露出一张比平素媚艳几分的漂亮脸蛋。
沈霁淡淡掀眸看过去,不动声色举杯轻抿,这陆才人为了恩宠,也真是豁得出去。
她从前一直自负才女,言行举止都是大家风范,一直走的是温婉可人的路子,可半年来恩宠平平,并不得陛下喜爱,如今竟也肯放下身段做妩媚模样来讨陛下欢心。
为了帝王恩宠,实在是豁出去了。
若是此举能够一举得到陛下的欢心,从此飞上枝头还好说,可若是不能如愿,今日此举便等于是自降身段,从此落了其余嫔妃的下乘,被人茶余饭后拿来说嘴了。
听闻从前娆贵嫔得宠便是因为媚骨天成,十分得陛下喜欢,看来陆才人会有此转变,也脱不开娆贵嫔的干系。
秦渊看着陆才人露出的面容,眼中的玩味更深了。
“爱妃今日,倒是大不相同。”
陆才人盈盈一拜,娇羞道:“妾身自幼擅书也擅舞,只是从未在人前跳过,今日水袖舞实在雕虫小技,还望陛下不嫌弃。”
皇后柔柔笑着说:“素来听闻陆才人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一见便知所言不虚。”
秦渊淡淡笑起来:“这一舞甚美,给陆才人赐酒。”
“多谢陛下。”陆才人娇羞无限,福身说着,“还望陛下恩准妾身先行下去更衣。”
陆才人退下后,沈霁起身娇怯一笑,羞赧道:“妾身不通六艺,实在比不得陆姐姐才华出众,亦不能让诸位姐妹们一饱眼福。可妾身斗胆,想敬陛下一杯,不知陛下可否赏脸?”
沈霁在人多的时候一向乖顺话少,从不拔尖出头,她主动敬酒,倒是十分少见。
灼灼灯光下,沈霁如玉般的肌肤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像是喝多了酒,那双波光潋滟的美人目更是水盈盈的,好像会说话一般,在同他娇嗔。
陆才人虽让他惊喜,可数来数去,玉常在总能让他多看两眼。
秦渊莞尔轻笑,同她遥遥共饮一杯。
沈霁放下酒杯准备展裙落座,谁知刚准备触及椅面,身下的交椅却一个不稳,“咔嚓”一声散架了,重重摔倒了地上。
“嘶——!”
摔下来的瞬间,尖锐的木刺扎入了沈霁的小腿,顿时血流如注,她痛的惊呼一声,紧紧皱起了好看的眉头,眼角也忍不住落下一滴眼泪。
“小主!”
班玉雅见到沈霁摔倒,鲜血沁透了她小腿处的宫裙,顿时急得跑过来:“玉姐姐!”
张浦赶紧过去向秦渊汇报,忙说着:“启禀陛下,玉常在摔倒扎伤了腿,流了一地的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