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太阳,依旧温吞的高挂着。
金毛猴子平躺在木筏上,任由海水冲刷着自已的身体,他已不知在这无垠的汪洋上漂泊了几个日夜。
从花果山一路吹来的清风最终还是将他遗弃在这不毛之地。
金毛猴子伸手无力的摸向身边竹篓,将竹篓中仅剩的两个瓜果取走一个,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坐起身开始大口的啃咬。
忽在此时,宛如深渊的汪洋中,蓦地腾升起大片的漆黑。
丈高的浪头一层层的晕染而开,金毛猴子顾不得低头捡起滚落的瓜果,他忙是趴在木筏之上,一眨不眨的盯着深海之下。
只见那无边广大的漆黑之上,无量的海水被顶撞而起,一只庞大的龙首自深海中探出。
金毛猴子昂头愣愣的看着探出水面的庞然大物。
狰狞似撑天玉柱般的龙角,密密麻麻犹如磨盘般大小的黄色鳞片,比花果山上最古老的树木还要粗长的鬃毛,如山峰倒悬的獠牙,以及那宛如大星般神秘的眼眸。
这一切,都深深印在了金毛猴子的脑海之中,心神失守之下,金毛猴子不禁喃喃出声:“这是俺…见过最大的蛇……”
此言一出,那庞大龙首的眼眸忽而转动,碎金色的竖瞳直勾勾的俯瞰着渺如尘埃的猴头。
应龙藏于深海之中的嘴角微微抽搐,却并未对这出言不逊的灵胎做些什么,反而移开目光望向东海之北。
那里,一只遮天蔽日,鼓涨着猩红血肉的黑背鲲鹏正振翅而来。
遨游中,那鲲鹏口中粘稠的液体滴落在海水中,霎时间,无量海水瞬间沸腾,密密麻麻的水族生灵被这沸腾的海水灼烧的通体赤红。
啾——
鲲鹏口中发出尖锐的嘶喊,那双阴翳的眼眸死死锁定在了应龙的龙首之上,犹如恶狼盯上待宰的羔羊。
应龙庞大的头颅探出海面,龙身犹如连绵无尽的山峦般卷曲着搅动无量海水,一对黄色肉翅快速的拍打。
猛然间,巨龙如利剑般自深海中激射而出,朝着极速掠来的鲲鹏笔直冲撞而去。
“仙……这便是仙……”金毛猴子喃喃自语的看着这一幕,两者对撞的余波将他身下的木筏击个粉碎,一道万丈高的浪头打来,将他卷入沸腾的海水中,意识也随之陷入寂灭。
天穹之上。
四道身影静静矗立在云端,俯瞰着下方陷入鏖战的两人。
“鲲鹏?他不是逃去了北海,怎又突然现身此地?”
女娲皱眉看着下方,对于鲲鹏此人,可谓有着复杂的情绪,不喜、怜悯、甚至曾经亲手将此人镇压于北海。
接引道人并未回答女娲的问题,反而将目光看向镇元子,“太清此举针对的是……”
居中而立的镇元子双手拢在袖中,他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接引道人,语气平静道:
“有话直言便是,针对的正是吾那徒儿,及儒家。”
“这是为何?此人间百家争鸣,虽佛儒道三足鼎兴,然缘何独独针对儒家?”
“无非想要将人族这条刚刚凝练的气运长龙打散罢了,他已黔驴技穷也。”
“怎样处置?斩杀亦或者镇压?”冥河道人面无表情的摩挲着剑柄。
镇元子叹息一声:“镇压吧,先以香火法门助其驱逐魔之道心,如若不成,那便是他自身的定数。”
“阿弥陀佛。”接引道人双手合十。
冥河道人眉心仙光迸射。
天幕忽而变的猩红无比,乌青的狰狞法相行走在猩红中,如同炼狱中的恶鬼。
冥河道人持剑俯冲而下,剑光交错,整个东海瞬间被切割分为两极。
金身大佛自云头坠落而下,狠狠砸在鲲鹏背脊之上,金色的火焰自其肩头熊熊燃烧,最终涌向双掌。
接引道人一手扣住鲲鹏巨大的鸟喙,一手并指抵在其眉心,当那灿灿卍字佛印自鲲鹏眉心旋转,苦痛的哀鸣瞬间传遍整个东海。
“不……不……快停下,接引道友……心魔与吾交织太深,吾扛不住香火的淬炼!”
鲲鹏赤红的眼眸逐渐恢复清明,只是他庞大的身影都变的有些虚幻,他看着宝相庄严的接引道人,开口哀求。
冥河道人收起法相,静静悬浮在大佛头颅一侧,他看着狰狞苦痛的鲲鹏,语气无半点波澜:“那汝便心甘情愿的成为他人驱使的傀儡?”
鲲鹏道人不做回答,只是苦痛的哀鸣。
接引道人指尖的金色火焰依旧未停止输送,只是不再如方才那般凶猛。
“吾……只想活着……”许久,鲲鹏道人这才咬牙回应:“吾只想活着,变得强大,何错之有?!”
“活着与强大对于此时此刻的你来说,不可兼得。”
“那么请回答,你是想要如傀儡般强大的活着,还是将那份本不属于你的力量割舍,选择继续弱小的苟活?”
闻言,鲲鹏道人赫然抬头,他双眼死死的盯着一脸淡然的冥河道人,声嘶力竭道:
“明明你也吞噬了那份不属于你的力量,为何你能安然无恙,且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让我舍弃?!”
冥河道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他居高临下的藐视着鲲鹏:“因为吾内心的恶,远比所谓的魔更加纯粹。”
“而汝对生的渴求及对力量的渴望,尚不足以压制那魔心,贪生怕死,便是汝最为致命的破绽。”
“或许混沌中吞服本源时的鲲鹏道人无懈可击,可在漫长的炼化中,你曾动摇这便足够了。”
鲲鹏道人无力的垂下脑袋,看着自身肋间猩红跳动的血肉,因金色火焰的灼烧而变佛扭曲虚幻,他苦笑一声,极力的再度昂起头,视线越过金色大佛及冥河道人,直直望向天穹云端处,嘶哑道:
“念及吾也曾为此界奋战,还请……指引一条明路。”
云端之上,相隔万万里,镇元子与鲲鹏道人沉默的对视,许久,他张嘴吐出四字。
“轮回,重修。”
这一刻,鲲鹏道人忽而笑了,他伸手反扣住那只抵在自已眉心的佛手,彻底放开心神,让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注入自已躯体。
直至这一刻,向来贪生怕死的鲲鹏道人,他也并未舍弃那份他本不该拥有的力量,而是将它带入了自已的衣冠冢。
当遮天蔽日的鲲鹏本相彻底虚幻,被天地间吹来的清风扯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