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为恨活着,很?不好受,若是为别的……为别的,就?好很?多,想想别的,想一想。”

第47章

如茉枝所愿,不仅是夜安然无事,翌日圣上晨起亦未忽然翻脸,姜采女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这些奴婢吓得半死的忤逆言止,采女与圣上之间安安静静的。

圣上临走前,留话?令司宫台整修幽兰轩。听着是恩宠,不过?在经?历前几遭后,茉枝与郑吉这回也不敢在心里乱欢喜了,只盼着这一次的“恩宠”结束后,姜采女与幽兰轩依然平平安安。

但这一次的“恩宠”却似有些特别,不似从前几次如雷霆雨露,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次圣上的“恩宠”,似是细水长流的,是潺潺流淌的溪水,因安静平缓而似能绵延无尽。

因为前几次的似是宠爱又忽然冷落,对这一次姜采女似又?重获圣心,后宫妃嫔们的反应都淡了些。

这一次姜烟雨又?能?被宠几日呢?再?怎么似被宠爱,她的位份都钉死在采女上,也没升过?。

如敏妃等人心含酸嫉而又?不屑地这般想时,转念又?想到,无论圣上如何冷落姜采女,甚至曾将她幽禁过?,却也从没废去?她的采女位份,没将她真正打入冷宫过?。

一个小?小?的采女,却似牵动了圣上对女子的全部喜与怒,好像偌大的启朝后宫中,就只有一个采女而已。

好像天下四海,就只有一个姜烟雨而已。quya.org 熊猫小说网

因是圣上心腹近侍,因知姜烟雨被封为采女的真正起因,以及圣上对姜烟雨真实身份的怀疑,对姜采女似再?获圣宠这事,周守恩眼里看?到的、心里所想的,要比旁人要深上许多。

从前圣上对姜采女的所谓“宠爱”,内里实蕴着怒恨的躁火,圣上表面越似偏宠姜采女,实际上对姜采女越是憎恨。

而现在圣上的“偏宠”虽看?着和从前差不多,可周守恩觉着圣上心里似乎平静了许多,纵是不能?真正放下曾经?的刺杀之事,但也不会一见到姜采女,那事就像一把刀子割悬在圣上心头。

至少,圣上似是在试着平静,试着将刺杀那件事暂搁在一边。

从前圣上“宠”姜采女时,只是有时会驾至幽兰轩,但现在的圣上,常会宣召姜采女至御前,在他批折子时,令姜采女在旁磨墨陪伴。

因此周守恩有时看?着一恍惚,都觉眼前像是今年春天的时候,没有惊骇人心的刺杀之事发生过?,眼前是圣上与他怜爱着的宫女,和煦的阳光透过?镂金长窗拂照在他们身上,春光日暖,春意融融。

但已是秋雨绵绵的季节了,天气一日凉过?一日。这天周守恩从徒弟进忠手里接过?茶盘,捧送进清晏殿中,往前才走了几步,脚步就停了一停。

隔着纱殿,隐约可见内殿御案处,原该正侍奉研墨的姜采女,伏在案角处似是睡着了,圣上暂停下御笔,就半侧着身体、无声地凝看?着姜采女,仿佛时光和静悠长,错金香鼎逸出的淡烟似都变得更加轻缓。

其实不止圣上比从前平静许多,姜采女似乎也是,若放在从前,姜采女怎可能?在这般情境下安然睡去?,似是圣上努力放下心中憎恨时,姜采女也在这样做。

可姜采女虽刺杀圣上,圣上到底未死,燕太?子、燕帝都已是亡魂,燕朝也亡在启朝萧氏手里,若姜采女真是清河公主慕烟,她真能?放下与之有关的仇恨吗?

周守恩默然忧思片刻,想他一个老奴能?想到的,难道?坐稳江山的圣上会想不到吗?

且圣上已在姜采女身上栽过?一回,认清了姜采女的真面目,现下暗中还在命人追查姜采女身份,英明如圣上,难道?还能?在阴沟里翻两回船不成?!

就在心中嘲自己多思,周守恩捧着茶盘轻步走近垂帘前,欲轻声问圣上是否要用茶。

似是不想他这老奴打搅姜采女安睡,周守恩还没发出半点声音,就见圣上微抬眸看?向他并朝他轻摆了摆手。周守恩会意地一躬身,捧着茶盘静悄悄地离去?了。

不知是周守恩的轻步声,还是他摆手时略扬起的一丝轻风,惊醒了她。皇帝看?她睫毛微微颤了两下后,如蝶翼扬起,露出一双澄净而惺忪的眸子。

干干净净,只有初醒之人的怔忪与一丝迷茫,在对望上他时,像是犹未真正从睡梦中醒来,怔怔地看?着他,似是不知事的孩子。

皇帝喜欢她这样的眼神,不带任何前尘旧事的,若是他与她今生相遇时,真没有任何前尘旧事,那该多好。

方?才这样起念,念想就碎了。初醒的片刻迷茫如烟雾散去?,她清醒过?来,垂下眼帘不看?他,拿起一旁早前被她丢下的墨锭,似要继续研磨。

皇帝将笔搁在笔架山上,起身执住她一只手,边拉着她往屏风小?榻处走,边道?:“看?折子看?累了,来陪朕下盘棋解解乏。”

殿外?秋雨声淅淅沥沥,慕烟随皇帝往紫檀屏风处走着,垂眼看?他龙袍袖口织金龙纹垂扣在自己的手背上,繁复金线似堆刺着她手背肌肤,窗外?绵密的细雨如落不尽的针无声刺在她心头。

她默然随皇帝在那道?紫檀镂雕卷草屏风前坐了,看?皇帝传了宫人进来摆设棋盘后,执了黑子,令她执白先行。

慕烟看?了皇帝一眼,拈了一枚白玉棋子,正要落在棋盘上时,又?听皇帝含笑道?:“等下,得先定个赌约才行。”

皇帝像真有兴致得很,“若是你?输了,你?得应朕一件事,若是朕输了……”皇帝略顿了顿,眸光清亮地衔着笑意看?着她道?,“朕也同样允你?一件事。”

因传唤再?度入殿的周守恩就侍在一旁,看?姜采女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棋子,嗓音淡淡地道?:“若是要陛下的命呢,陛下也允吗?”

周守恩听得悚然一惊,以为下一刻这棋盘怕不是要被圣上给掀了时,却听圣上笑了一声,圣上竟未发怒,就笑看?着姜采女道?:“你?要不了,朕不会输。”

皇帝棋技高超,对自己赢棋深有信心,但真与她对弈时,逐渐发现她的棋力也并不弱,边收了轻慢的态度认真与她对弈,边在落子的间隙,时不时看?她,看?她似乎并不在意输赢,就只是在下一盘棋而已。

皇帝在她凝神思考将棋落于?何处时,缓缓摩挲着手里的黑玉棋子,心想着他前几日向绣衣司追加的一道?密查旨意。

不止查清河公主,也查一查燕帝,查查燕帝与清河公主是否真似世人所认为的父女情深,也许这是能?解开她身份之谜的关键,如果她不肯亲口告诉他的话?。

皇帝原先所了解的燕朝清河公主,比普通世人也多不了多少,就知她是燕帝的女儿、萧珏曾经?的未婚妻,在九岁那年急症病逝。

比世人稍多些的,就是侄子萧珏多年来对他年幼病逝的小?公主念念不忘。

仅此而已。

在令绣衣司深查后,在看?了许多关于?清河公主的密报后,皇帝对她的了解多了一些。

如知她出生在一个晚霞漫天的傍晚,燕帝认为这是吉兆,在她刚呱呱落地时就赐下封号。

知她才几个月大时,其母庄妃就因病离世,从此她被养在燕帝宫中,与昭文太?子同在燕帝膝下长大,深受燕帝宠爱。

知她在九岁“离世”前,深受父兄宠爱,知她因被宠娇了,性?子有几分顽皮,常叫宫中教导她礼仪的女官们十分头疼,知她心地善良温软,尽管不喜欢那些规矩束缚,但会为了让女官们不为难,而耐着性?子学?一学?公主应有的仪态。

她是心地善良的人,他不过?吓唬她要杀死为慕言收殓的人,她在死心最重的时候,也愿为几条陌生人的性?命苟活着。

感恩如她,若与燕帝真是父女情深,应不止会想为兄长复仇,也当为燕帝复仇才是。

可似乎不是,她好似就仅仅是想为慕言复仇,仅是为慕言。

似被重重迷雾笼罩着,而她神色沉静如雪,就静静地看?着黑白纠缠的棋盘,似此时心中所思,仅就落子之事。

春日里她掩饰杀心在他身边伪装时,娇怯可人,常是梨花带雨。夏日里她不再?掩饰,像是一柄锋利坚冷的冰剑,血淋淋地伤他也伤她自己。

而今这凉秋里,虚假的娇软与真实的仇恨都似被掩埋了秋霜下,她人也似拢着薄薄一重霜,触手是微冰的,可似乎耐心用暖意托烘着,霜会消融。

皇帝在她纤指落下一子后,跟接一子并笑着道?:“你?快输了。”

她并不急躁或是泄气,在己方?败势已显时,仍是执子慢慢和他下到最后,方?丢下了棋子。

皇帝道?:“你?输了,要应朕一件事。”

第48章

“告诉朕,为什么怕黑?”

在那一夜后?,皇帝再一次问道。

慕烟看了皇帝一眼,柔软的衣袖随手垂下时扫开几颗棋子,将?棋盘上已?败的定局拂乱。

“曾经被关在地牢里,地牢很黑,没?有光。”

皇帝万想不?到她回答了这样一句,一时也未疑她是否是在骗他。

燕亡前她到底是一朝公主,谁能将?她关在牢里?燕太子?燕帝?

“谁关的你?什?么时候的事?”

皇帝接着问后?,见她神色淡淡地道:“我已?答了。”

意?为因赌局应他的一件事已?结束了,这第二、三个问题,她没?必要?回答。

皇帝也不?恼,就再拈了棋子在手,笑道:“那与朕再下几盘棋,再赌几局。”

慕烟道:“没?兴致。”

就算她真是前燕清河公主,可燕朝已?亡,她还背着刺杀圣上的大罪,圣上能容她活着已?是十分宽仁,现在还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她却是这般态度,未免太不?识好歹。

垂首在旁的周寿恩,暗在心里想着,并含着小心防圣上忽然动?怒时,听?见徒弟进忠的声音在垂帘外响起道:“陛下,永宁郡王求见。”

皇帝闻声身形微凝,眸光依然落在对面女子身上,见她似若未闻,眉目沉静低垂。

“你自在玩会儿?”,皇帝将?棋子撂在棋盒中,“朕去?去?就来。”

皇帝却未能去?去?就来,因走至外殿接见侄子时,见侄子是为朝事而来,就令周守恩端茶来,和侄子一边用?茶一边议说朝政。

周守恩奉茶与圣上和永宁郡王后?,垂手退避到一角等候吩咐。

他耳听?着一件件军国大事,悄觑圣上与永宁郡王之间情形,见圣上待永宁郡王似是一如从前亲厚,并不?因永宁郡王屡次亲近姜采女而心有嫌隙。

至少明面上看来似是如此。

而永宁郡王虽近来未再有亲近圣上后?宫的越矩之举,但在朝事上却是积极了很多。

之前永宁郡王入朝,是圣上交予一件差事,他便认真做一件,从不?主动?进言揽差,十分地安分守己,而现在永宁郡王在前朝的表现,与之前判若两人,积极进取地几乎激进。

且据绣衣司密报,永宁郡王近来和独孤氏走得?很近,这是从前的永宁郡王未曾有过的表现。

周守恩边想着边暗看永宁郡王,见永宁郡王的态度对圣上的态度依然是恭谨的,尽管他如今在前朝的动?作引起的动?静不?小,但在面对他的皇叔时,他依然似是本分的少年。

而圣上和永宁郡王聊说政事时神色寻常,时不?时还会说笑几句,和从前待侄子亲和的天子皇叔也没?甚区别。

永宁郡王告退前,圣上道郡王近来为国辛苦,给了永宁郡王许多赏赐,甚至连南地新进贡的御墨,圣上自己还没?用?过,就先赐了永宁几匣。

在郡王将?走时,圣上凝看着他的身影,又含笑道:“天色也不?早了,再坐坐,用?完晚膳再走。”

永宁郡王谢恩婉辞后?,圣上也未执意?相留,就令他送郡王出殿。

周守恩客客气气地引郡王退离了清晏殿,在殿门外恭送永宁郡王时,微瞥了眼侍在殿外的幽兰轩侍女茉枝。

永宁郡王屡屡与姜采女私会,应也是认识这小宫女的,但就如在殿中沉静安分,此刻永宁郡王亦未予半分目光与这宫女,似就不?知姜采女此时身在内殿。

宫人们将?残茶撤下,皇帝拂起垂帘走进内殿,见她仍坐在小榻棋盘前,手拈着一枚玉棋子,凝神看着棋局形势,似就未察觉他走近,更不?在乎先前外殿中萧珏的到来。

绣衣司秘密寻着了一名曾伺候过小公主的前燕宫人,那宫人的记忆里,魏博节度使世子与清河公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密报里根据那宫人记忆,详细写了她与萧珏的过去?,皇帝由?此知晓了许多,知她……曾经年幼时很是喜欢她的未婚夫萧珏。

也许现在也是……

如果她没?有伪造身份靠近他、刺杀他,如果她在燕亡时,就以清河公主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萧珏定会请求他留她一命,请求他将?清河公主赐给他。

一个小女子而已?,无关国事,他定会满足萧珏的请求,就将?这亡国公主赐给萧珏,而后?呢,而后?他或许会在某次宫宴上,第一次见到她,她是萧珏的妻或妾……

假想已?不?可能发生,她现在在他身边,她是他的人。

皇帝走近她身边,见她原是在自己和自己下棋。也不?全是,棋盘上的黑子是他之前与她对弈时的走势,她此时一手执黑,重复着他先前的棋路,另一手执白,似想破解他先前的设局,试着赢回来。

皇帝从她手里拿过白子,下在棋盘上,道:“下在这里,或可解危局。”

她却将?那枚落下的白子,重新取在自己手里,独自思量。

皇帝在她身边坐下,看她自己思出了另一种?有可能的解局之法,将?棋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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