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夫
“对了, 容卿可问过你的身份了?”聂甘棠偏头问道。
“没有,不过他瞧我这样子,估计也能猜出来?”洛折鹤出言道。
“我去同他说一下。”聂甘棠将手中整理好的东西塞入怀中, 撂下这句话准备离开。
洛折鹤突然叫住她:“将军真的准备瞒过东乾陛下, 将我藏到这里来?”
“藏不住,”聂甘棠面无表情道, “我带一个男人回来的事一定会传到母亲耳朵里,母亲也一定会来见你的。她知道你是谁,我没法藏你。”
洛折鹤眸色有些许变深:“但将军已经想好了将我留在这里的法子, 对吗?”
聂甘棠没打算瞒他,颔首道:“成与不成, 且看明日陛下的意思了。”
“我相信将军。”洛折鹤的秀气指尖在石桌上敲打,随风而谢的棠花瓣正好落到他的指尖,他拈起那片花瓣轻嗅, 却闻不到什么香味,再一擡头,聂甘棠已经没了身影。
走得好快,洛折鹤心中暗想。
她就那样在意……她的夫郎的想法吗?
……
师容卿从膳房中走了一圈, 安排好今夜的吃食后, 一个人魂不守舍地走在府中。
他应该给那位郎君安排一个府中的居所,师容卿垂睫想到。
安南将军府是皇家亲赐的府邸,里头大小屋院并不算少,但聂雁不纳侍, 那里面的院子也就空着, 府中的奴仆人手也不太足, 伺候家里的这几个刚刚好。
如今那郎君来了,得着人打扫出一个新的院子, 还要去找牙公买一些奴仆回来。
师容卿一边走神,一边捏着手里的帕子,竭力周全地想。
父亲往日会给侍君配四名奴仆,再安排一个单独的院子。而位分低一些的小侍,只配一名奴仆,一般与另一个小侍一起住一个院子。
其他府中还有没名分丶只供主人家一时泄欲的侍奴,没有院子住,只能住下人房。师家门风清正,不会做不予人名分的事,所以师容卿只是听说,没有见过。
想来聂家也是这样的。
那,到底是按照侍君的规格来安顿他,还是按照小侍的规格来安顿他呢?
师容卿捏着帕子,心想还不能自己下决定,得去问问妻主的意思。
虽然对回去见那个人万般抵触,但还是得去找聂甘棠问一下,赶在晚上歇息前安排好一切。否则,倒显得他失职。
师容卿不自觉地加快了回去的步伐,在感知到腰间配的玉饰发出碰撞的声响后,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如今不太端方。
心乱了,任是他早就做好所有的打算,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心乱了。
师容卿苦涩抚顺玉饰下微微凌乱的流苏,缓步而行。
只是他还没构想到如何整理再次见到那个男人的表情,便在路上与聂甘棠碰面。
师容卿的眼眶有一瞬发热,他掩下面上不自然,屈膝行礼道:“妻主。”
聂甘棠伸手忙扶:“不必多礼,容卿,近来可好?”
“回妻主的话,容卿在府上一切都好。不知妻主……这些时日在外头可还寝食皆安?”
“寝食皆安。”聂甘棠含笑点头。
“如此,容卿便放心了。”师容卿伸手抚在胸口上,长舒一口气,而后便想同聂甘棠商讨院中关于那个男人的安排。
“妻主。”
“容卿。”
两人齐齐开口,又齐齐沉默。
师容卿屈膝恭顺道:“妻主先说。”
“呃,你也看到我院里的那个男人了吧?”聂甘棠开口问道。
师容卿眼睫微垂,果然,她很在乎他。
“是,容卿看到了,方才正准备问妻主想要予那位郎君什么位分,容卿也好早点安排他的居所。”
“啊?什么位分?”聂甘棠一愣。
“……”师容卿苦涩开口道,“将军想要那位郎君做侍君,还是小侍?”
“呃,都不是,都不是。”聂甘棠挠挠脑袋,干巴巴说道。
师容卿心中一沉。
既不是侍君,也不是小侍,难道是平夫?
在宽长衣袍的遮掩下,师容卿的身躯有些微微发抖,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失态,低垂着头,不敢让聂甘棠看到他眼中的泪意,说出口的话却是万分恭敬:“此事不算小……容侍身报去母家,两家长辈定个时间,好生说一下。如今,便先按照侍君之礼安排如何?一院四奴,明日容卿便去找牙公买奴仆,今夜便先委屈着郎君先使唤容卿那儿的人,妻主您看如何?”
聂甘棠被师容卿这段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她努力辩清话中意思后,问道:“为什么要让长辈们讨论啊……你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吗?”
原先她以为师容卿是长在闺中的男子,不会知道太多政治上的事。即便瞧见洛折鹤的容貌异于常人,但也应该不知道他是南炎圣子才对。可如今竟要牵扯师家长辈出面,他是猜出来了?
聂甘棠苦恼地掐了掐手心,心想师容卿怎么会想她敢收南炎圣子为侍君小侍啊?
师容卿听到聂甘棠的话,心中凄凉,手里的帕子已经被他无意识拧得皱巴巴,喉头苦涩汹涌而来。
虽然早能通过容貌看出来那郎君是云霄的生父,但他的妻主这样近似佐证的发问,更让他心尖抽痛,难过得有些站不住。
“容卿什么都不知道,”师容卿努力让自己礼数周全地回答,“一切听妻主安排。”
那听这个意思就是已经知道了。聂甘棠叹息,心想师容卿不愧是大家族出来的男子,在知道府中藏了个他族首领后,还能如此安然平静地安排家中大小事。
她欣慰开口道:“不必额外给他安排院子和奴仆。”
反正他也住不了多久。
“那……”师容卿疑惑擡头。
“让他住咱们院里就行了。”
洛折鹤身份到底特殊,让他在她身边,她也好盯着他。
师容卿面色一瞬间变得惨白,他颤着唇深呼吸后,哽塞应了句“好”。
瞧见他这么个反应,聂甘棠顿时心觉说错了话,再怎么说,容卿也只是一个深闺男子,同一个外族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到底也会害怕。她连忙开口道:“不然,便将临近咱们院的那个清荷院拾掇一下,让他住进去罢……至于侍候他的小奴,从前院洒扫的奴仆中调去一个,不必让你的人来,也不必麻烦你去找牙公额外买。”
师容卿屈膝应道:“是。”
将那个郎君调开,又不允侍奉他的人去照料,甚至也不要经他手而买来的奴仆……大抵是怕他嫉妒生恨,对那位郎君不利罢。
也无妨的,女人总会对她们的男人的服从性有所疑,只要他竭力宽容大方给她看,她便不再觉得他会动什么歪心思了。
……
聂甘棠与师容卿一起回院中时,洛折鹤正在捉弄聂云霄。
被他扯裙摆捏脸蛋闹得准备发作的聂云霄一见娘亲父亲回来,立刻乖觉行礼道:“娘亲丶父亲。”
方才看到那郎君和云霄玩闹的师容卿心中一痛,不由得想到那日柳府宴饮,郑家郎君在他耳边说的话。
平心而论,他并不觉得他教养出来的孩子会是一个薄情的人,但到底骨肉血亲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存在,他也不敢确定,作为养父,他能否得到这个孩子全部的爱。
或许……
师容卿无意识抓紧了手袖。
或许,他应该同妻主圆房,让她有一个丶属于他的孩子。
想到这里,他的脸顿时羞得通红。师容卿咬起下唇,下意识看了一眼聂甘棠,却见聂甘棠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那个人的身上,心中不免失落,狼狈地收回了目光。
聂甘棠正在算洛折鹤干掉多少点心。
回来的时候,洛折鹤嚷着饿,她便从膳房拿来两盘点心,一盘里面是四块点心,如果云霄没动的话,那洛折鹤实打实吃了八块点心。糕点可不是蓬松的馒头,那都是实打实的硬货!
看他晚上还有没有肚子吃!
“吃饱了吗?”聂甘棠问道。
洛折鹤点点头,说道:“吃饱了,多谢将军款待。”
“那去沐浴吧,我叫下人给你倒热水。”聂甘棠淡淡道。
这一路风尘仆仆回府,要他洗澡他嚷饿,说不吃饱会晕在浴盆里。那现在吃饱了,应该好好洗个澡了吧?
在一旁听得真真切切的师容卿目光一凝。
为什么要那人沐浴?难道刚归家,将军便要去他那歇息吗?
不行,不要再心生嫉妒了。
师容卿抿住唇,垂睫掩下眼中泪雾,调整好情绪后,接口道:“侍身这便唤人去侍奉郎君沐浴。”
“我去叫人罢,麻烦容卿你带人去把清荷院收拾收拾。”聂甘棠转头面向师容卿点头致意,而后又转过头瞪了一眼洛折鹤,示意他不要再磨蹭。
总是这样的小孩子脾性,好端端在南炎王宫待着不好吗,出来之后,除了她,哪还有人愿意惯着他啊。聂甘棠如是腹诽。
师容卿领命,屈膝行礼,而后离开了院中,碍于父亲在场不好发作的聂云霄总算是忍不住,小跑到聂甘棠身侧,小手抓着她的衣摆,软糯糯地说道:“娘亲怎么把大妖怪带回来了……如果父亲看到他的头发,会害怕的。”
聂甘棠心想师容卿都已经知道洛折鹤的身份了,自然不会把他当成妖怪,最多是碍于族类不同心中有惧,反正不会觉得洛折鹤会吃了他就是了。她摸摸聂云霄的头,说道:“父亲已经是大人啦,不会被他吓到,小团子也不要在父亲面前总说他是大妖怪喔……”
聂云霄皱着小脸,软声道:“好吧……”
而一直沉默的洛折鹤却突然开了口:“今晚是吃你,还是吃你父亲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