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

算计

轻渺的纱幔被人卷起, 室中立时浸满甜腻得让人发昏的香气。

聂甘棠微笑推拒旁边贴过来的小少年,从容的面孔下,心底慌得不行。

要死要死要死, 若是让母亲知道她进了花楼, 这双腿便不能要了。

她满脸怒气地看向戚舜华,眼睛里写满哀怨。

你看这人, 约着她出来,把她领到了花楼。结果呢?进来的小莺儿一个也不碰,反而全都推给她, 继而端着揶揄嘲讽的笑盯着她看,这……这不是引她犯错误吗!

“看什么?你不是最喜欢男子红袖添香?”戚舜华皮笑肉不笑, “听闻聂少主君入宫陪伴凤君,宣家那族长又闭门不出,我念你身子久旷, 带你出来,你还在犹豫什么?”

“你这人,要么不开口,一旦开口便乱说话。”聂甘棠咂了一口桌上的酒酿, 心道在这种淫艳场合, 酒水竟意外地醇香,不由得多喝了几口……反正是戚舜华请客。

“我说错了?”戚舜华一字一顿道,“聂丶小丶将丶军。”

“阴阳怪气。”聂甘棠莫名其妙看了一眼戚舜华,也不知道这人哪根筋不对, 约她出来玩还这般皮里阳秋, 她这几日得罪她了吗?

拢共才见了一面。

……等等。

若说这几日的变故, 那便是她俩救下宣玉尘那事。

戚舜华怪她多管闲事坏了饮酒的兴致?不对啊,那时她戚某人出手比谁都快, 若真不乐意,当时应该就不跟上来才对啊。

怪聂甘棠在小郎君面前抢了风头?不应该啊,人宣玉尘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她便走了,她怎么知道小郎君眼里谁最威风?聂甘棠还觉得戚舜华抢了她风头呢!

聂甘棠左思右想不得其解,诚恳问道:“戚家阿姊,小妹诚心问你一句,我有得罪你吗?”

戚舜华面无表情看向她:“得罪我的人现在坟头草都有你高了。”

嗯,不像假话。

聂甘棠支颐,随性散漫的目光却因心里逐渐成型的想法凝滞起来。

既没得罪,那她这般生气的缘由,该不会……总不能……

她艰涩开口道:“戚家阿姊,我有夫郎丶有儿子的。”

“所以?”戚舜华转头,眉头皱得紧紧的。

“……你若是嫉妒……该早绝了这心思的。”

戚舜华声音尾调上扬:“我嫉妒什么?就宣家那男子?不守男德丶没有名节,我是疯了吗我看上他嫉妒你?”

“……你不是嫉妒他吗?”聂甘棠嘀嘀咕咕道。

“我嫉妒他什么?”戚舜华说完这话的一瞬间便将所有一切串联起来,低声说了句脏话,而后瞪着她,狮吼般骂道,“聂甘棠你脑子有病。”

“你若没那个意思干嘛生气,”聂甘棠郁闷道,“再者说了,你年岁比我大,这么久都不成家,坊间也有传言你……好女色。你不说你为何生气,仅因我同宣公子走得近了便鼻子不是鼻子丶眼睛不是眼睛,我这么想也没错吧?”

戚舜华有些好笑,反问道:“北地那么多年,对院子里那些个男人一碰不碰的人难道不是你?怎不说你好女色?”

“我有孩儿啊!”聂甘棠理直气壮,“休要转移话题到我身上,你好男色也好,好女色也罢。行军沙场之人不整那些个心眼儿算计,你若对我有意见便直说,我可不想受无缘无故的气。”

戚舜华语塞,拎起酒壶痛饮一顿,撂下酒坛子才道:“是我不对,向你赔酒请罪。”

“所以?”聂甘棠问道。

“没有所以,是我不喜宣玉尘那样的男子,迁怒了你,抱歉。”

好罢,理解,理解,大多数女子的确不喜欢宣玉尘这样抛头露面的男子。

“你回了京中,总该收收脾性。宣公子再如何,也是正经人家的男子,家有亲眷在朝为官,低头不见擡头见的,你若忍不住给了他难堪,日后见了他的家人,多少会有些尴尬的。”聂甘棠苦口婆心劝道。

戚舜华听了,没再说话,聂甘棠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聂甘棠继续说道:“过几日皇长女满月宴,你应当会见到宣家的人,届时你可不要从迁怒我转成了迁怒她本家姐妹。”

“知道了。”戚舜华闷声道。

“还有就是……”

戚舜华可能是觉得烦了,一记眼刀甩到了聂甘棠身上,便见那人从容品了口小酒,目光从墙边的价单上移开,说道:“先前可说好了啊,是你请客。”

……

聂甘棠在花楼那次狠宰了戚舜华一顿后便没再寻戚舜华出来玩,下次见面便是皇长女的满月宴。

戚舜华与聂甘棠一样不喜欢这种场合,聂甘棠用头发丝想都知道她在宴席上是何等的如坐针毡丶如芒在背丶如鲠在喉。她望向戚舜华的方向,果真看见戚舜华浑身刺挠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咳嗯。

当面嘲笑并非淑女之风,聂甘棠正色,憋了一会实在憋不住,故意丢个荷包在地上俯身去捡,借机钻进桌底咧嘴笑了一顿。

这回的满月宴规模宏大,可不是什么接风洗尘宴能比,朝官一席,家眷一席,两席不在同一处。聂甘棠与聂月临姐妹俩邻桌而坐,聂雁要离她们远一些。

有家人兜底的聂甘棠自是比戚舜华从容许多,朝官之间的应酬,她从来都是推聂月临出来应付,而她们两个上面的母亲,则是想要结交聂家之人的目标。

戚舜华无亲无故,虽然面无表情的冰山之态能自动隔绝许多不必要的社交,但有些人铁了心想要交谈攀扯,她也防不住。

几轮酒敬过,戚舜华便拧着眉站起身,道了句要去散散心,便离了席。

聂甘棠看在眼里,不确定她的离席是不是因为方才敬酒之人里有宣家人。

……自然不是这个缘由。

宣家的人,戚舜华一个也不认识,方才那些人凑过来自我介绍,她也听不进耳朵。喝多了谈不上,只是这种权力阶层互相倾轧的场合,她觉得胸闷头晕。

她沿着初初由宫人一个个点起的宫灯缓步而行,见到一处水榭亭台,便擡步走了进去。

宫宴之处喧嚣热闹,此处便显得尤为静谧安和。

冬末初春凛寒,虫只都还未探出头,耳侧除了流水声动,连一丝虫鸣都没有。

戚舜华倚在亭边座椅上,困意逐渐袭来。

耳畔突兀响起男子轻而稳的脚步声,她以为是过路的宫人,阖着眼睛转了头,挪向了背对着来人的方向,传达出生人勿近的信息。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身后的人止了步子,也不离去,只是盯着她看。

疲惫压过了心底的烦躁,戚舜华懒得管,闭目养神,耗着等来人离开。

“戚将军?”来人开口,声音清亮温煦,本音显得年轻,像是空谷里的黄鹂。

戚舜华骤然睁开了眼睛。

“好久不见。”他继续道。

“是很久没见了,”戚舜华没有转身,声音寒凉,“这么多年过去,你竟还认得我。”

“少时玩伴,怎会轻易忘却?”

“不敢当,一介卑微乞女,怎能与宣公子称友,宣公子真是折煞我了。”

“小容君……”

“宣公子,京中那么多贵女,你再落魄,也不至于为了往上爬而勾引我这个出身低贱之人吧?”戚舜华坐正,寒凉的目光缓缓移到了宣玉尘的身上,“还有,这个称呼是在叫谁?”

今日的宣玉尘一如既往的大胆装扮。

不似一般男子端庄稳重,他穿了一身杏色衣袍,衣摆用红线绣着鲜艳的红花,颜色夺目到让人自动忽视那是什么花样,只能直观看到它张扬的艳意。

……艳到戚舜华感觉自己的眼睛像被人用钉子扎透一般刺痛。

宣玉尘拿着一柄白绢小扇,虚虚地收在胸口位置。白玉似的手腕缠着莹亮的珍珠手串——那是他浑身上下唯一的一个首饰,连男子用来端正步伐的玉饰都没有缠。

她想起小时锦衣玉食,身上珠玉琳琅的小公子,眼中讽意加重。

“做了这么多年的京中交际花,你那些个相好没给你添几件首饰?瞧着也太清贫了些。”

宣玉尘出人意料的沉默寡言,听她这一问,将手上的手串解了下来,放在手心把玩:“旁人穿戴首饰是为了昭显地位,我没什么可昭显的,穿戴首饰全凭自己喜欢,倒不是贫苦使然。”

说着,他向前走了几步,将珍珠手串放到了戚舜华的膝上,轻声道:“戚将军喜欢?”

这话说得暧昧,身上的甜香也暧昧地缠上了她的鼻尖,可戚舜华的关注点却不在此。

虽然宣玉尘竭力遏制,但戚舜华仍旧捕捉到他语气里的轻颤。

她突然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从下腹窜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燥意,弄得她的心境也烦躁起来。

“你在害怕什么,宣玉尘?”

“将军温柔些,我便不怕了。”另一只没有被禁锢的手臂缠上她的后颈,不知何时起,两人的距离被悄然拉进,呼吸彼此缠绕,喷洒在对方裸露在外的肤上。

女人沾过太多人鲜血的手掐到了男子纤细的脖颈,好像只要一用力,就可以将对方的喉管掐断。

“给我下药,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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