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出去瞧见的第一眼, 直接让聂甘棠失声笑出来。
洛折鹤不知道脑袋抽了什么风,半夜不睡觉翻墙过来。临墙有一棵棠树,他大抵是想探脚踩上树杈, 顺着树爬下来, 但不知哪一步出了差错,整个人像只小动物一般四肢悬空, 只剩后背的衣物被树枝勾着,撑起他全身的重量来。
风一吹,像棠花堆中无端结的硕大果子, 摇摇欲坠。
洛折鹤系起的长发已经散开,在风中似烟浮沉。他挣扎着擡起双手去够后面的树干, 想要找个着力点,周身平衡却因他的这个动作被打破,树枝骤然折断, 他整个人像只断了翅膀的小鸟一般往下坠去。
聂甘棠飞身掠去棠树下,将那折翼的鸟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将军,”洛折鹤放下方才下意识捂住脸的手,认真道, “你应该抱着我多转几个圈圈。”
“为什么?”聂甘棠拧眉, 被他这么一打岔,倒是忘了把他放下来了。
“因为话本子都是这样写的,”洛折鹤食指抵唇,一边想一边描述道, “我的裙摆会因为你的动作而像花瓣一样一层一层绽开, 这样的画面很漂亮。”
聂甘棠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 而后说道:“我抱着你转圈的话,你的衣裳只会像压扁一样顺着圈飘动, 绽开的是我的裙摆。”
“不对不对,将军,话本子都是这么写的。”洛折鹤诚恳辩驳道。
“那是写话本子的人没被抱着转过。”聂甘棠叹声道。
洛折鹤狡黠地眨眨眼,湛蓝眼瞳在盈盈皎皎的月光下熠熠生辉:“将军,不若你抱着我转两圈呢?转两圈,我就知道了。”
聂甘棠心想也是,千言万语不如亲眼所见,就当是给洛折鹤见见世面。如此打定主意,便打算实操,可身后追出来的师容卿站在门廊下,轻声唤道:“妻主。”
聂甘棠放下洛折鹤后回首,正想和师容卿说话,便看到师容卿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胆怯如白兔般闪身躲到了廊柱边,只露出半张脸来,颤声道:“妻主,你丶你身后……”
被聂甘棠放下来的洛折鹤食指打圈绕着长发,雪白发丝在月光下似是镀了流光溢彩的银层。
师容卿看得愈发心颤,尤其在洛折鹤目光与他相接之时。
聂甘棠连忙走到他的身前,拍着他的后背哄道:“不怕不怕,你当没看见,你当没看见。”
师容卿竭力压抑恐惧,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问道:“妻主,他丶他……”
即便是外域来者,师容卿也从没见过全身毛发雪白的人。现今瞧那人模样,美得像月下诱人心动的妖鬼,难道……
“他……他脑子不太好,半夜爬墙估计是无聊,我说说他,他就不敢了。”聂甘棠开口宽慰道。
洛折鹤幽幽道:“将军,我听得见。”
聂甘棠置若罔闻,专注地安慰师容卿:“我替他向你保证,今夜他绝对不会再过来了。”
她以为师容卿见洛折鹤如此突然地翻墙而来,因其为外族之人的恐惧再也压抑不住,故而爆发。可师容卿纠结的根本不是这一出,现在他欲言又止,也不知该不该问聂甘棠,眼前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怕聂甘棠觉得他失了规矩,问一些不该问的东西。
犹豫了许久后,师容卿还是黯然敛下眼睫,屈膝行礼,而后回到屋中,轻轻合上了房门。
聂甘棠终于空得出手去收拾洛折鹤。
她气势汹汹而去,洛折鹤反倒学着师容卿方才的模样,将自己藏到了树干后面,露出半张脸来,只是那双眼瞳没有同样恐惧丶怜弱的样子,反而写满了勾引。
“差不多得了,”聂甘棠叉腰,咬牙道,“大半夜不睡觉翻墙干什么呢?”
“什么原因,将军不是知道?”洛折鹤偏头想着她方才对师容卿说的话,而后笑言道,“我就是无聊呀。”
“那你丶你也不能直接冒冒失失翻墙过来啊!若是没失手挂在了树上,你是不是想直接推门进我们屋里啊?”
“将军盛情相邀,也不是不行。”洛折鹤思忖片刻,认真道。
聂甘棠哭笑不得,合着这人耳朵里只能支离破碎漏进点他想听的,比如“直接推门进屋”,其他的什么都选择性听不见是吧?
“别装傻。”聂甘棠动手将他像小鸡仔一样从树后揪出,拎着他扯到了眼前,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啊呀,好粗鲁。”洛折鹤手臂是真有一块肉被聂甘棠掐住了,虽然聂甘棠及时反应过来收手,但还是妨碍不了被碰瓷。
“你不闹出这些事就不会挨这一下了。”聂甘棠袖手而立,面色坦然。
洛折鹤换了对策,半个身子软在聂甘棠怀里,神色戚戚道:“这些时日习惯了同将军同床共枕丶同起同居,一夜与将军分离,我睡不着。”
聂甘棠从善如流接住他,又从善如流把他扔开,抱臂道:“别搞事,快回去,不然把你打昏了扔过去。”
洛折鹤抿唇,撩拨话语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知道,她真的干得出来。
先前她也确实干过。
瞧洛折鹤不情不愿的样子,聂甘棠推了他肩头一把,催促道:“快一些,别让别人瞧见。明日!明日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将军以为我想要的只是那些好吃的吗?”洛折鹤突然开口道。
他得到的,是一个疑惑的眼神。
算了。
洛折鹤攀住墙头,准备上爬,被聂甘棠摁住肩膀制止。
“将军后悔了?”洛折鹤秀眉一挑,隐隐带了得意情绪。
聂甘棠摇了摇头。
洛折鹤朱唇一撇,说道:“那是想抱我过去?”
“不是,我是想说,”聂甘棠遥遥一指院门口,轻声道,“你可以走院门,轻一些,那些奴仆听不见。”
“你还不如抱我过去呢。”洛折鹤含嗔带怒瞅了她一眼,扣上兜帽,向院门走去。
……
聂甘棠回屋时,师容卿端正坐在小几边,见她回来,立时起身迎上去,接过她解下来的外袍。
“怎么还不睡?”聂甘棠随口问道。
“要侍奉妻主的。”师容卿敛睫道。
聂甘棠摆摆手,道:“这些日子我可能睡的时间不太规律,你不必等我,困了便睡。”
“是……”师容卿颔首应答,看向聂甘棠的眼神,总像揣着什么话。
聂甘棠自然看懂了,问道:“怎么了?”
“方才那位郎君,他……”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唉,不是说了吗,他就是闲得慌,不过以后他不会贸然过来,你不必害怕。”
做了一夜哑巴的师容卿终于压不住口中的话,说道:“妻主,侍身……不是在意这个。”
其实也不尽然,他还是有一点在意。不过比起那个人夜半翻墙打扰的言行无端,师容卿更在意他的身份。
“那是?”聂甘棠偏头问道。
他矢口否认,该不会是男儿家为了维持在她眼中的美好形象,所以尽管十分害怕,但还是想装作正常模样吧?
聂甘棠想到这里,眼神骤然坚定。既然她这夫郎这么想,直接同他说不要害怕定然没用,他也知道他不该害怕,只是男儿本色,遏制不住。最好的解决法子便是装作看不到他的恐惧,把他的自尊先维护好,馀下的,等他习惯便好了。
于是,她拍了拍师容卿的肩膀,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好困,今夜这事就当没发生,咱们歇下吧。”
师容卿止言,屈膝应声道:“是。”
看来,妻主不希望他同她谈论那郎君的来历。
她嫌他多事了。
……
折腾到半夜的聂甘棠并没有睡好,天还没亮,聂月临便找上门来。
奴仆进来小声通传的时候,聂甘棠打着哈欠,十分艰难地从被衾中挣扎着爬出来,披起衣裳出了门。
“聂月临,你要上朝起得早,其他人都还没睡醒呢……”聂甘棠哈欠打得眼角的泪快要糊住视线,她抹抹眼,絮絮念道,“怎么你睡不好觉也不让别人睡好呢?”
聂月临紧张道:“有吵醒姐夫吗?”
“没心肝的东西,”聂甘棠骂道,“吵醒了你同母同父丶骨肉血亲的姐姐,这还不算罪孽深重吗?”
“没吵醒姐夫就好,”聂月临放了心,而后想起自己的来历,严肃道,“怎么回事,我听人说昨天晚上你把那男人带院里,玩到半夜才把他送回去?”
“你听谁说的?”聂甘棠擦眼睛的动作一顿,莫名其妙,“什么叫把男人到院里,然后又玩到半夜?”
聂月临愤愤道:“还不够直接吗?有个奴仆昨夜亲眼看到你把那个男人送出来。我今早起来准备上朝,便听到奴仆在议论了。”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蹲在奴仆身后听闲话?”聂甘棠突然问道。
她带男人回来,是聂月临听奴仆说的。
她半夜送男人出院,也是聂月临听奴仆说的。
全府第一情报处握在她聂月临手里是吗?
“你打岔,”聂月临盯着她的眼,一字一顿道,“此事为真,你心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