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念
江月渚的确是不太希望洛折鹤死掉的样子。
他施完虐, 还给洛折鹤伤得较重的两侧肩膀上了药丶包扎起来。傍晚时,许是他闲来无事,盘腿坐在闭着眼养神的洛折鹤身边, 将洛折鹤的头抱到腿上枕好。
洛折鹤不自觉地颤栗一下, 麻木地撑起眼,看江月渚动作轻柔地将他沾血散乱的长发拢起, 而后编起松松垮垮的辫子来。
江月渚一边手指灵活地交叠三股长发,一边说道:“圣子的长发可真好看,银亮有光泽, 一看便是被养得很好。不像我那弟弟,小时候吃不饱, 营养不良,头发干枯毛躁,像流浪的小猫。”
“你要是喜欢, 剪下来送你。”洛折鹤恹恹道。
江月渚笑弯了眼,说道:“圣子好大方,这么漂亮的头发,说给就给。”
洛折鹤轻笑道:“我如今落在你的手里, 身上什么东西给不给全取决于你要不要, 我有选择的权力吗?”
江月渚朗声大笑,笑累了,说道:“圣子啊圣子,你真是通透得让人喜欢, 我都有些不忍心折磨你了。”
洛折鹤机械扯唇, 将头别到一边, 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在江月渚手中宛如流水向下滑落。
江月渚脸色一变,用力抓住洛折鹤的长发, 将他上半身揪了起来,细声细气开口道:“圣子,告诉我,怎么样能把将军大人引过来,我好想她。”
洛折鹤咬牙忍住疼痛,垂睫笑言道:“我也想她了,烦请月渚郎君帮我,把我的脑袋提给她,让我瞧瞧她在不在意我。”
“你当我傻?”江月渚直起身,将手一松,洛折鹤的上半身顿时失重砸在地面上,再次让他眼前天昏地转。
江月渚看着双目空洞的洛折鹤,说道:“聂甘棠那样的人,从不做无意义的事,如果她知道你已经死了,那就彻底不会上当了。”
洛折鹤缓缓擡手抱住脑袋,将自己侧躺着蜷缩成一团,冷淡声音难掩脆弱:“那依月渚郎君对她的了解,她会为了一个男人而赴没必要的险境吗?”
江月渚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
洛折鹤知晓他听进去了,缓缓笑开,说道:“所以啊,月渚郎君,你找错人了。你用我,威胁不了她的。”
“圣子性格有趣,抓来聊聊天也是好的。”江月渚再度坐下,盯着侧卧调理生息的他,开口道,“方才上药的时候瞧见圣子的贞洁印没了,给了将军?”
洛折鹤静默片刻,说道:“讲了你又不爱听。”
“那看来是这样的。”
江月渚倒是没对洛折鹤动手,继续问道:“将军在床上怎么样?”
洛折鹤眸光动了动,说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江月渚轻哂,“你们才认识多久?圣子忘性可真大。”
“我与将军的关联,不在近几年。”洛折鹤淡淡道。
江月渚一愣,猛然想起来聂甘棠的确在去北地之前,去过南炎一段时间。
他的眸光突然变得难以描述,视线胶在洛折鹤脸上,问道:“所以,她是没有成婚的时候就与你有了苟且?”
洛折鹤眸光在他脸上清扫了一下,说道:“郎君说话真难听。”
“无媒无聘,不是苟且是什么?”江月渚嗤笑道,“我就知道,她这种女人也会被美色所迷,也就是装得好,同其他女人没什么两样。”
“这么在意她,你喜欢她?”洛折鹤淡淡问道。
江月渚一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字:“你说什么?”
洛折鹤翻身背对他,不予理睬。可转而便被江月渚抓住头发用力地提了起来,听他咬牙切齿重复道:“你丶说丶什丶么?”
“都说了,我讲话你不爱听,偏要跟我说话。”洛折鹤病恹恹地牵起一个微笑,说道,“我说啊,月渚郎君,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话音刚落,洛折鹤的脑袋便被强力掼到了地面上,亏得是那处地面上有杂草做缓冲,使得洛折鹤没头破血流。还没等他缓过来,一道鞭子便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颊上。
江月渚半是怜惜半是兴奋地说道:“真可惜,圣子,我原本没想动你的脸的。”
……
洛折鹤从昏迷中醒来,屋中已经空无一人。外头曦光透过窗子洒在洛折鹤身上,让他有了除了疼痛以外的感觉。
昨晚又被打了一顿鞭子,竟然还活着。洛折鹤心想,他的命也是够硬的。
他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江月渚没有用绳子绑他,或许是看他身上伤这么重,跑不了,所以没多加防范。
洛折鹤深呼吸,感觉身上的疼痛有些被钝化,便知他老毛病又犯了。而此时,正是逃离此地的好机会。
他双手攀住旁边的木柜,摇摇晃晃地站起,跌跌撞撞向光照的地方而去。
他有些看不清东西了,要快逃……快逃……起码在江月渚回来的时候,找个地方藏起来。
在这不断的自我暗示支撑下,洛折鹤跑出了这所屋院,继续向他所能看见的光明而去。可耳畔突然响起什么东西扫来的声音,紧接着,左腿便泛起撕心裂肺的疼。
他骤然扑倒在地,而来人并没有轻易放过他,而是将那个东西再度砸向了他的右腿。
这回除了划破风的声音,还有骨裂声。
江月渚将锤子随手丢开,抓起洛折鹤的左腿将他拖了回去。
洛折鹤早在骨裂的时候就疼晕了,醒过来的时候,江月渚正在外面洒扫洛折鹤流在外面的血,好似心情很好的样子,还哼着无名的歌谣。
他提着扫帚进屋,见到洛折鹤未来得及闭上的眼瞳,笑道:“何必要跑,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杀你。”
“你还不如杀了我。”洛折鹤从喉头挤出支离破碎的音调。
江月渚脸上的笑意收敛,说道:“你可比我之前玩过的人没意思多了。”
洛折鹤闭上了眼,没理他。
江月渚自顾自地说道:“那些人,只因为我允诺一定会放他们走,所以无论遭受怎样的屈辱,都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看这种人挣扎最好玩了,看你这种死样子,真是倒了胃口。”
“这种恶心的快意,是不是旁人对你做过,所以你心理扭曲啊?”洛折鹤吐出一口血沫,开口道。
江月渚脸色一变,正想动手,转念一想,说道:“是又怎么样?那些欺辱过我的人,不还是沦落到被我施虐的下场?洛折鹤,你这么说无非就是想激怒我,想让我怒不可遏,杀了你,但我偏不如你愿。你说聂甘棠不在意你,那你总在乎聂甘棠吧?我要留着你这条命,让你亲眼看到聂甘棠死在我手里。”
洛折鹤低低笑了一声,说道:“我看明白了,你不止心理扭曲,你还嫉妒我。嫉妒我和将军恩爱过,嫉妒我能待在将军的身边而你不能。”
“继续说,我爱听,最好把你和聂甘棠床上那点子事儿也都说出来。”江月渚坐到木椅上,坐姿懒散,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洛折鹤没发怯,清清嗓,继续说道:“你是没被女人疼爱过吗?这么好奇别人是怎么做的?”
江月渚却没上当,坦然承认道:“你不说,是不是聂甘棠与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都粗鲁不堪,只顾着自己爽?”
“哎呀,月渚郎君从前床上的恩客原是这么对待郎君的吗?”洛折鹤扯开笑,说道,“好可怜。”
两人一来二往都在激将,即便江月渚早就对洛折鹤的心思有所提防,但还是敌不过这再三的攻势。
毕竟,洛折鹤都说中了。
洛折鹤敏锐抓住江月渚沉默的档口,说道:“郎君喜欢将军的话,不妨对她卖卖乖,说不定她一个心疼,便把你收了呢?”
江月渚前扑到洛折鹤身侧,一把卡住洛折鹤的脖子,说道:“看来圣子没少对将军卖可怜。运气真是好啊,从小到大没遇过即便是卖了可怜也会被折辱的事吧?”
洛折鹤察觉他的手越收越紧,满意勾起唇角:“你嫉妒我嫉妒得眼睛都快滴出血来了。”
可说完这句话,江月渚的手却突然一松,大量新鲜空气重新灌入洛折鹤干瘪的肺中。
“你以为我会一时生气杀了你吗?”江月渚咬牙笑道,“你最好别等着聂甘棠落在我手里的时候,跪在我脚边求我放了她。”
“我不会的。”洛折鹤弯唇道,“你伤不了她的,你打不过她。”
“即便你在我的手里?”
“即便我在你的手里,”洛折鹤的声音很轻,似是说给江月渚听,又似是说给自己听,“她不会为了我赴险的。”
“是吗?”江月渚目光垂落,阴阳怪气道,“那为什么你还想要我杀了你呢?不就是怕自己会成为她的软肋吗?”
洛折鹤忽而笑出声,胸腔震颤,喉头不断涌出咸腥。他一边落眼泪一边吐血道:“因为死了,就不用面对她不在乎我的事实了。”
到这一刻,他突然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了除话本子之外的另一个惦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