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儿
聂云霄见宣琅这般低落模样, 低声开口宽慰道:“无妨的,我们可以一起去买!”
“这……”宣琅干笑了两声,小声道, “这怎么使得?聂小郎君要用的定然是上好的胭脂水粉, 我……”
“我不太懂这些,你买什么我就买什么。”
说着, 聂云霄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捏了捏包袱里聂月临给他塞的钱袋子,沉甸甸的, 果然有不少钱,而后放下心转头同宣琅说:“钱应该是够的。”
宣琅看着过分诚挚的聂云霄, 喉头一哽,此时恰好敬王世女插话道:“阿玉丶云霄,你们要买什么呀?”
“阿玉?”聂云霄疑惑复述道。
宣琅绯红着脸低低道:“是我的小字。”
“哦……哦!”聂云霄偏头, 而后小心问道,“阿玉,你的小字很好听,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宣琅目光虚虚地晃了晃, 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而后转头跟敬王世女道:“回世女的话,方才,聂小郎君在同我说买胭脂水粉的事。”
敬王世女问道:“是要约着一起去买吗?”
“是的。”宣琅颔首。
“可是我们到了学宫后,若是成功入了学, 没办法轻易下山, ”敬王世女苦恼道, “要等逢年过节放假才可以下山。”
她这话音量不小,其他孩子也都听见了, 有些年岁比聂云霄还要小的小郎君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算最少要等一个月后才能下山见娘爹,纷纷拿小帕子拭起了眼泪,连宣琅都没忍住,用帕子点了点眼角。
一旁一个穿着短打丶年岁与敬王世女相仿的女孩开口道:“还不一定被选上呢,这就哭起来了。若是想家,选拔时被涮下来直接走便是。”
开口的那女孩聂云霄认识,是安国侯的小孙女霍宁,安国侯原是低阶武将之女,入伍后靠着数件显赫军功受封安国侯,膝下三女虽在军事方面不及先镇北将军和后起之秀安南将军聂雁,但也算朝中的中流砥柱。
有着府上侯爵荫庇,又有在朝为官的母亲姨母,身为府中最小孩子的霍宁也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名门贵女,风头比敬王世女少不了多少。只是霍家一向低调,霍宁又是个身负傲气的姑娘,一上马车,没人敢跟她说话。
方才那话委实不好听,有几个面皮薄的男孩子哭得愈发怜人,敬王世女好生劝着那些男孩儿,无果,苦笑仰头,说道:“文舒,这些贵女贵子都是为求学而来,年少离家,难免惊惶,稍稍落几滴泪也实属正常,倒也不必直接说让人家离开的话。”
霍宁抿唇,抱臂别扭拧眉,而后闷闷道:“我也就是说说而已。”
聂云霄一听,有些乐。瞧这霍家小女郎脾气还有点像他姥姥,面冷心热,就是这刀子嘴着实伤人心。他想了想,开口打圆场道:“霍小娘子的意思是,学宫选拔严格,我们好不容易报了名,应当严格对待,不要辜负家里人对我们的期待。比起被涮下来归家,想必我们的家人更希望我们成为学宫学子,带着荣誉归家。”
敬王世女也跟着说道:“是啊,文舒她就是这样,说话不中听了些。”
霍宁动动唇,似是想要说什么,被敬王世女擡脚轻轻踢了一下,这才作罢。
方才的不愉快一扫而空,车厢中的孩子们莫名炫耀起了自己的学识。
聂云霄听得更无聊了。
那些都是父亲当做睡前故事打发时间给他讲的,他都听腻了,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亮着眸子向发言者投去钦佩的目光。
马车缓缓向山上驶去,在学宫停下时,天色漆黑。有奴仆将檐下的宫灯燃起,霎时间,照得四周明亮如昼。聂云霄下马车时,恰巧有阵冷风吹过,头顶的宫灯晃了晃,使得他身下的影子围绕着他小小的身子,转了一个圈。
“我记得你。”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聂云霄循声望去。
出声的霍宁与聂云霄目光相对,不自觉地别开目光,继续说道:“我二哥哥成亲时,我在宴上见过你。”
聂云霄顺着她的话努力想了想,依稀记得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要好早了,那时候聂甘棠还在北地没回来。
霍宁许是怕冷了场,又说道:“过一月,我三哥哥也要成婚了,届时,你丶和你父亲,应该也会来吧?”
聂云霄点点头,说道:“我娘亲也会来哦。”
从前那是娘亲不在家,如今回来了,他们一家三口当然是要一起活动啦!
霍宁一愣,而后道:“哦,行。”
好冷。
聂云霄歪歪头,问道:“霍小娘子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刚才,”霍宁终于挤出话来了,“谢谢你。”
聂云霄一听,心说这女郎比姥姥说话其实要中听一些的,于是淡淡笑道“没关系啦——”
“虽然我刚才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霍宁偏头,“他们是真的烦到我了。”
聂云霄暗自咬牙,心道:好啦,那你就继续烦去吧!
……
毕竟来此处的都是贵女贵子,学宫又是皇家学宫,每人自是一人一间寝舍,还配一名小奴侍奉起居。
聂云霄发现自己和宣琅的寝舍毗邻,离了人群便高兴地拉起了宣琅,盛情道:“阿玉,我们住得好近,以后可以一起学书丶用膳丶去学舍呢!”
宣琅的目光从远处女寝的方向收回,说道:“是啊,我们住得近,真好。”
聂云霄看了看那个方向,而后低低道:“可惜敬王世女住得那样远,也不知道会不会在一个学舍一起读书。”
“聂小……云霄喜欢和敬王世女一起玩吗?”
聂云霄一怔,而后坦然道:“敬王世女温柔大方,不似其他贵女一样端高架子,大家应该都喜欢同她一起玩吧?”
“我说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宣琅小声道。
聂云霄没听清,侧耳问道:“什么?”
“没什么,”宣琅摇摇头,而后道,“这一路颠簸,我有些累了,先回房歇息了。”
聂云霄点头:“考试加勉哦!”
“嗯,”宣琅淡淡道,“考试加勉。”
入学选拔其实就是一道道的考试,考才学丶考礼仪,具体考的也是一些比较基础的东西。用聂月临的话来说就是让聂云霄考着玩,但话是这么说的,临别前不放心又抓着孩子连番叮嘱的也不知道是谁。
聂云霄回到自己的小屋里,配备的小奴已经把他的行李拿了进来,他拆开包袱,从里面拿出父亲亲手做的点心,拿了一块垫了垫肚子后便包好它们,打算分享给宣琅吃。
第二天,宣琅光是嗅到味道就偏过了头。
聂云霄眸中难掩失落,心想不至于那么难吃吧?
宣琅见他这个模样,犹豫了一下,而后道:“谢过聂小……云霄好意,不过我不习惯吃这样甜的点心,你自己留着自己吃便好。”
“也没有很甜,”聂云霄低低道,“甜度是正好的。”
不过,阿玉不爱吃,那便不吃罢。
聂云霄将小点心又放回了怀里。
……
聂甘棠坐在庭前支颐发呆,不必上值的聂月临也坐在旁边发呆。
两姊妹齐齐望天,齐齐叹气,齐齐对视,而后齐齐别开目光,继续叹气。
“小元宵不在的第一天,想他。”聂月临率先打破了沉默,唉声叹气道。
“这么喜欢小孩子自己生,老惦记我儿子做什么?”聂甘棠斜了她一眼,毫不留情道。
聂月临不满地“啧”了一声,不甘示弱回怼道:“你这母亲当的,从前五年不见你儿子,也没见你想成这样,来信问都不问两句,如今还在这叹什么呢?”
“谁说我想小团子了?”聂甘棠莫名其妙,“他是去上学了,又不是去入伍。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像你这般大惊小怪?”
聂月临好奇得连聂甘棠开口诋毁她都不顾了,问道:“你不是在愁小元宵,那你是在愁什么?”
“愁怎么跟母亲开口。”聂甘棠愁云满面地说道。
“开什么口?”聂月临不明所以问她。
聂甘棠哀怨地看了一眼聂月临,说道:“算了,反正你不懂。”
她已经习惯了被母亲质问丶而后再答的相处模式,所以早早准备好了母亲问起清荷院男人之事的答案。可不知道府中人怎么回事,光在聂月临耳边多嘴了,这风声竟一点也传不到聂雁那里去。
那她该怎么办,直接跑去母亲房里说:“嘿!母亲,我同您说件事,你别打我,我把南炎圣子带回来了。”
……无论怎么说,主动提起来的话,怎么看都有挑衅的意思在。
而且,刻意提起,反而显得她心虚。毕竟她们母女俩,单个人领了上头的命令,基本上是不会主动同对方提起的。如今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先行开口解释,聂雁只会觉得她聂甘棠脸上写满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七个大字。
愁啊,愁。
想到这里,她垂下头,又叹了口气。
“你不说我也知道,”聂月临十分自信地开口道,“你是怕母亲发现清荷院那个男人对吧?”
“……”猜得一半对一半不对的。
聂甘棠懒懒地瞟了她一眼,懒得吭声搭理她。
“但是你不要担心了,”聂月临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到聂甘棠疑惑目光投来后,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父亲和姐夫已经帮你瞒下来了。这金屋里的娇,你还能再藏一段时间,赶紧趁母亲不注意,在外头赁个院子,把他养在外面当外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