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
“我在意极了, 所以你别提。”聂甘棠面无表情地棒读道。
“不提便不提,”洛折鹤眼珠在眼眶里打了个转,而后道, “吃什么呀将军, 我好饿。”
“这个时辰家里已经用完膳了,我去膳房瞧瞧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给你带点过来。”聂甘棠起身,准备离开屋里。
洛折鹤出言叫住了她:“将军。”
“什么事?”聂甘棠回头看他,撑开的门外荡入春风, 被风缭乱的发丝在她脖颈处轻划,弄得她有些痒。
洛折鹤站起身, 淡淡地夹起聂甘棠衣襟上挟着的棠花瓣,淡淡道:“没事了。”
说没事她便真走了,洛折鹤目送她的背影, 直到院门合上彻底瞧不见,这才淡淡垂眸,看着手里紧紧捏着的花瓣,浅粉的汁水在他指尖上着色, 他试着蹭了蹭, 那抹艳色如故。
像心头拂也拂不去的惦念。
……
师容卿回府,前来开门的奴仆欲言又止,像极了聂甘棠回府的那一日。
他眼皮突然跳得厉害,向孟念妹请过安后, 回院的步速不由自主地加快, 脑海里反反复复重现着初见那个男子的场景。
他擡步入院, 提起的心微微放松,轻舒一口气, 一个人坐在了庭院石凳上。
聂甘棠从一侧长廊绕过来,见到他,开口唤道:“容卿,你回来了?今日辛苦。”
师容卿摇头,温和道:“是侍身应该做的。”
“等月临把新夫迎进门,有了他帮持,你便能轻快轻快了。”聂甘棠走近他,出言安抚道。
师容卿庄重矜持道:“是。”
这般恭恭敬敬的态度弄得聂甘棠浑身不自在,但转念一想,师容卿一贯如此,从嫁给她的那一日起,便不怎么变过。他事事做得妥帖,一举一动皆是疏离,她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早该习惯才是。
聂甘棠竭力平复了心中异样,开口道:“走这一路你渴不渴,我去叫人给你弄壶茶水润润喉。”
“谢妻主挂念,”师容卿唇瓣微弯,开口道,“侍身已经让珑玉去备茶了。”
所以,应当是他多想吧……妻主那般在意他,怎么会短时间内带两个男人入府。
身后响起脚步声,师容卿以为是珑玉回来了,但一回头,却见是守门的奴仆。她见到聂甘棠与师容卿,行了一礼,而后道:“少主君,师家主君来府中造访,主君让您稍等,一会儿师主君会来见您。”
聂甘棠偏头,说道:“那我便去前厅问个安,一会儿公公来了,你们父子两个也好说说体己话。”
说罢便擡步离院,连师容卿出言叫住她的机会都没给。
罢了,日后时间还多着呢。
师容卿松开紧攥的手,心里如是想。
孟念妹没留师主君太久,便遣人引师主君来了聂甘棠和师容卿的寝院里。
等在院里的师容卿引师主君入房间里,师主君突然开口遣散了屋中侍候的小奴,师容卿蹙眉,虽不知师主君用意,但还是擡手合上了窗子。
室内霎时隔绝了屋外的午后辉光。
“父亲,发生何事?”
师容卿心跳不止,怕是师家那边除了什么事,但师主君闻言,只目带悲色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道:“孩子,今日我来,不是同你说师家。”
“那……”师容卿欲言又止。
“你受苦了。”
师容卿擡睫,开口道:“孩儿不知苦从何来。”
师主君说完方才那句话,便目带泪意,用手帕擦拭,听师容卿这么说,他叹息道:“你能想开,便是最好了。如今她只带了两个男人回来,日后这样的事还会有。你若不开心了,便遣人来师家叫我,莫要回母家,你母亲看见了怕是不开心。”
“两个男人?”师容卿一愣。
“今日若不是我的奴仆瞧见了甘棠带两个男人出街游玩回来告知予我,你还想要瞒父亲多久?”师主君见他一副装傻的模样,嗔怪道。
师容卿不断眨着泛干的眼,竭力组织语言,开口道:“您说妻主她带了两个男人出街游玩……是不是奴仆看错了?”
“孩子,你怎么会这么问?”师主君一怔,而后了然道,“自家妻主带受宠的小侍出门是很常见的一回事,其他门户不比师家门风甚严,并非如你所想一般那些男儿接回家便只是个摆件,他们会分走妻主的钟情丶妻主的宠爱,以及妻主的时间。今日她带人出门应是没问过你吧?这种事习惯了便好,你莫要去找甘棠吵。”
“父亲……是在教孩儿忍吗?”师容卿讷讷道。
“除了忍还有什么法子?”师主君长叹,“我只难过我是个男人,当初没法子在你的婚事上说得上话。”
说着,他转头看了看外头,确认无人偷听后,才低声道:“早就觉得你母亲将你许给武将不好,武将不比文臣心思细,行事还粗鄙,后来又听说她婚前有孕,我知你婚后难免受委屈,更是不乐意将你嫁给她。这下可好,头一年孕子,后几年把孩子给你带,她又去了北地,现今回来了没多久,就往家里收男人,还……”
师主君说到最后,语不成句,捂嘴小声啜泣。
他这一长串话说罢,师容卿低低笑了一声,复述道:“除了忍还有什么法子……父亲,您嫁给母亲这些年,过得开心吗?”
“你母亲爱我敬我,如何不开心。”
“若是开心,父亲便不会来宽慰我了。”师容卿垂睫道。
师主君一哽,而后道:“初时见你母亲纳侍,自然是不开心,后面习惯,便不甚在意了。你如今,正是处在习惯的过程,父亲只是来劝你看开。”
“父亲是如何习惯的?”
“把那些没用的少男情思耗掉就习惯了,”师主君面色平常道,“男人太爱一个女人,只会输得一败涂地。”
“父亲,甘棠她与母亲不一样。”
师主君太懂自家儿子在执拗什么,他无奈道:“你还年轻,有些事看不开很正常,父亲起先也看不开,可看不开又能如何,要么成为妻主看重的主君,要么成为妻主厌弃的男人,嫁了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父亲爱过母亲吗?”师容卿突然开口道。
“有些冤仇,就是从爱这一字开始的。”师主君深深地看了师容卿一眼,说道,“从你先前说她令人为你栽棠花时为父便想说。你宠爱那些猫猫狗狗,尚且知道找些他们爱吃的东西逗哄。男人之于女人亦是如此,得了食莫要恃宠生娇,有时装傻充愣,才能得到想要的体面。”
师容卿听罢,心中五味杂陈:“容我再想想吧,父亲。”
“为父知道你一贯懂事……”
懂事,家里的每个人都这般夸过他。可对他而言,往往这样的夸赞出现,都会在他做出违背自己意愿之事时。
“父亲,难道将自己的妻主推给别人,这便是世人称赞的懂事吗?”师容卿一字一顿道。
师主君瞠目结舌,颤声道:“孩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孩儿不想不做任何努力,便认命地将妻主推给别人。如果是父亲,父亲真的甘心吗?”师容卿飞快说完,敛下眸子,不敢看师主君的脸。
室中一片静默,在师容卿忍不住缓缓擡睫看向师主君时,那一贯贵夫般从容的男人赤着双目,叹声道:“容卿,你让父亲很失望。”
说罢,便起身推门离开。
师容卿僵坐在原处,心中乱成一团线。待他满心愁绪变成浓浓的悔意后,他推门而出,却再也看不到父亲的身影。
他知道,他方才说了大逆不道的话,他不该这么说。
或许是从未得到过聂甘棠,于是心里真的不甘心将她分出去;又或许是在聂家待久,他已经忘了师家的分寸了。
师容卿卸了浑身力气,颓然倚在门框边,来此的聂甘棠头一次见他这副模样,提起裙边拾阶而上,问道:“你同公公方才怎么了?刚才他出门,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师容卿疲惫地擡睫看她,微微福身向她见礼。
聂甘棠扶住他,关切问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月临和师家小公子婚嫁之事?”
“妻主,”师容卿无视了她的问题,问道,“这几日聂师两家有喜事操办,清荷院那位郎君的事,待过了这段时间再议罢。”
他现在已经没有心力为她安排平夫,至少丶至少让他喘息一段时间。
“还有,侍身听说府中又进了新的男儿,侍身这便去安排——”
虽然没懂洛折鹤的事和聂师两家的喜宴有什么关系,但一听师容卿说这事,她便道:“原来你听说了啊,这事就不用啦,我已经安排好。你这几日操办喜宴太过劳累,不必事事亲力亲为的。这种小事,我自己来便是。”
“这不是小事,”师容卿垂睫,恭顺道,“既是日后一同侍奉妻主之人,便是妻主的后院之事,侍身合该安排妥帖,免让妻主挂心。”
聂甘棠终于明白师容卿一直以来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不不不,那两个男人不是我收进房里的小侍,你误会了。把他们带回来,跟陛下想要做的事有关。”
说着,她诚恳道:“我以为你猜出来了,抱歉,没顾念你的心思,是我不对,让你难过了。”
师容卿愣怔道:“妻主是说……妻主没想将他们收入后院?”
“我要是这么做的话,会先问过你的意见的。”
“可是……”那个男人,难道不是云霄的生父吗?
师容卿竭力回忆,也只能回忆到那人似是而非的回答,好像真的没有讲明那孩子的身世。
强忍的委屈在一瞬间宛如泄洪一般翻涌而来,他低垂着头,想要忍回眼眶中的泪。可世事哪能如愿,一滴滴莹润的泪便砸到地上,溅出小小的水花。
聂甘棠哪见得了小郎君哭,连忙拍着他的背,向他递帕子,安抚着他的情绪。
这小小的任性师容卿并不会任由它滋长,掉了几滴泪后便平复了心情,立直了身躯,向聂甘棠告罪。
聂甘棠摆手,颇为尴尬:“是我的错,错在没有同你讲清。”
正安慰着师容卿,熟悉的位置又鬼鬼祟祟探出一颗头来,一双幽莹蓝目直勾勾地盯着她放在师容卿后背的那只手。
聂甘棠被他盯着后背发毛,另一只手飞快挥舞,示意他回去。洛折鹤明了她的意思后,撇撇嘴,把脑袋缩回去了。
虽然眼前人情绪平复,但聂甘棠知道,又来一个需要她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