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

暗室

“好好好, 你不想。圣子,麻烦你一件事,你身后靠床的那个柜子, 烦请你在里面找一身干净衣裳。”

聂甘棠懒得和他拌嘴, 便随口敷衍了过去。方才被他一摸,心里一慌, 便把原先的衣裳给穿了回去,然而快穿好了,她才意识到身上的衣服早就被血迹浸透, 满身都是刺鼻的血腥气,血液也半干不干, 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穿那么利索,到头来还得脱。

其实按照她的性子,她会自己下床去拿, 不会麻烦别人。但,让洛折鹤忙起来,多少也能缓冲她穿了衣裳又得脱的尴尬感。而且,明确使唤洛折鹤了, 他也就该知道她要换衣服了, 理论上应该主动回避,不用她来说的。

可是,洛折鹤从来就不是能用理论推导行为的人。

他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递给她,而后盘坐, 单手支颐, 盯着她看。

聂甘棠:“呃……”

洛折鹤面无表情。

聂甘棠抖了抖衣裳。

洛折鹤无动于衷。

聂甘棠忍无可忍, 开口道:“圣子,我要换衣服了。”

“我知道。”他很平静。

“你不该回避一下吗?”聂甘棠空出手, 摁了摁额角上鼓起的青筋,问道。

“我应该回避吗?”洛折鹤歪头。

她就知道。

聂甘棠憋着一口气背过了身子,开始脱衣裳。

不避就不避,她一个女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污了名节的是他……不对,他要什么名节?都和她睡一张床了。

呃,那这么说……好像不回避也在情理之中?

呸!什么情理之中。

聂甘棠暗啐自己,和洛折鹤待久了,脑子和他一样筋乱搭。干嘛要思索他的行事逻辑,不怕被他彻底同化吗!

聂甘棠飞速换了衣裳后回头,果真撞进那人依依不舍的眼神中。

“将军身上还有些血迹,不洗个澡吗?”洛折鹤没有心虚避开目光,颇为坦诚地擡睫与她对视,开口道。

聂甘棠整了整衣襟,说道:“回头再说,今夜此处未必安全,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

虞州王府的火已经被附近百姓扑灭了,但因府邸起火是火药所致,所以虽只是瞬息的功夫,这里早成了一片废墟。

江月渚那队人追过来到底名不正,不敢让旁人发现端倪,所以应当早就把那些同伴的尸体撤走,来救火的百姓没有发现异常。

不过,即便是现在没人过来查,明日府衙的人也会来。

毕竟这里不是走水,而是爆炸,总有听到的人会上报府衙。

所以,她的动作一定要快。

聂甘棠拉着洛折鹤寻到了废墟地中的一块石板,用力推开后,一个密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样一座府邸竟然有一条暗道?”被她拉着进入密道的洛折鹤喃喃道。

“你的殿里都能有暗道,为什么偌大的一个王府会没有?”

洛折鹤闻言扬眉,复述道:“王府?”

“一会儿同你说。”前行的聂甘棠得小心这里的机关,没精力同洛折鹤解释。

洛折鹤耸肩道:“好罢,那换个话题,说回暗道这里。将军看起来好像对府中有暗道一事习以为常,那……将军的家里也有吗?”

聂甘棠闻言一怔,目光微颤,而后平静道:“我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东西,又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未必需要有秘密,”洛折鹤淡淡道,“一个掩人耳目的暗道,不也是一道生机?我可听说你们东乾不太平,什么招惹猜忌抄家啦,被人寻仇灭门啦……若有暗道,至少能保住命吧?”

“好主意,”聂甘棠面上平静道,“回头我同我母亲说说。”

“将军又在敷衍我。”洛折鹤轻声道。

“哪有?”聂甘棠干笑,脚步突止。

走过弯弯绕绕的狭长暗道,一个不小的暗室出现在他们眼前。

里面像是一个小居室,床榻丶桌椅等家具一应俱全,一旁的柜子里还有很多衣物和书籍本册。

聂甘棠半蹲下身翻找起里面的东西。

洛折鹤环顾四周,随意找了一处吹吹灰坐了下去,摸出话本看了起来。

聂甘棠翻完一个柜子,正想翻别处,看到他看得正入迷的东西,目光一凛,直起身子,走到了他的面前,向他伸出手来。

洛折鹤乖觉将话本放到她的手心,朱唇上下张合,吐出一句十分熟悉的话:“将军,要试一试吗?”

与此同时,聂甘棠也看清了话本的内容。

——《雨夜娇情放肆爱》

聂甘棠不信邪,翻了翻里面的内容,将其囫囵过了一遍后,才相信这的确是个没营养的话本,而不是什么她想要的线索。

她崩溃地抓了抓头发,问道:“你从哪翻出来这东西的?”

“这屋主人会有这么好的品味吗?”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说这话,隐隐带了些自豪,后指了指自己,补充道,“当然是我带过来的。”

“我带你出来办事,你还不忘了带个话本子?”聂甘棠更崩溃了。

“将军,”洛折鹤无辜眨了眨眼,“将军办的事,是我可以看的吗?作为一个聪慧的男子,当然要机敏一些,让自己少看点不该看的了。但在此处木愣着装瞎未免太无趣,所以索性带个话本看看咯。”

“要是不让你看,我带你出来干嘛?”

“你不是怕万一那些人回来会对我不利吗?”

聂甘棠:……

全让这小子给明白透了。

聂甘棠把书放回他怀里,轻声道:“好了,这里的东西没那么重要到见者必死。我带你一路,你要是有心也能扒出来东西,我为何不把隐患掐死在萌芽时?心理压力不用太大,事关这个王府与戾帝,今夜我会和你说的。”

洛折鹤的手指随意缠绕着衣带,一脸洗耳恭听的模样。

聂甘棠原想着危机解除,松懈下来再跟他说,但如今也找不到什么线索,说出来,指不定他这个聪明的脑袋能提供一些什么帮助。

她深吸一口气,坐到了他的身边,将她所有的猜测和盘托出。

“将军是说,你怀疑东乾先帝当年的逃亡有这位虞州王的手笔?”

“是。”

“你还认为,东乾先帝与虞州王的关系可以牵扯到后来的夺嫡杀手足事件?”

聂甘棠点头:“没错。”

“那为什么最后登基的是东乾先帝,而不是虞州王呢?”洛折鹤若有所思,“照推测来说,虞州王是有恩于东乾先帝的呀。”

“利益方面没谈拢呗!”聂甘棠耸肩,“东乾先帝有策划杀害其他几位皇女的能力,就势必不会被虞州王压一头。”

“真是这样吗?”洛折鹤偏头,“如果他们只是简单的利益关系,那在喜祥村,为什么他们两个还去一起做衣裳?当时自由受限的只有东乾先帝丶只能穿村落普通衣衫的也只有他吧?为什么虞州王还要多此一举也做一套?”

“许是为了稳住他?”

“好怪的理由,”洛折鹤手指敲打着话本子的书脊,缓缓吐字道,“如果要稳住他和他谈条件,难道不该是给他送一些实打实的东西?”

“那依圣子之见,一起做衣裳的理由可能是什么?”

“一起做衣裳啊……”洛折鹤眯起眼,忽而笑开,隐约露出银亮的牙来,“看起来好像话本子里的有情人呢,他们可都是要穿一个款式的衣裳,宣示对彼此的主权。”

聂甘棠心中微微一惊,竟觉得他的话有几分荒诞的道理,但不知是不是她精神太紧绷,总感觉他看她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一见她发愣的眼神,洛折鹤便知道这木头没想太多。

哪怕他月白衣袍在她眼前,哪怕她穿着他给她拿的月白衣衫,她也不会联想到。

“你总该不会是说,戾帝和虞州王……有过一段?”聂甘棠蹙眉,吞吞吐吐道。

果然,很顺滑地略过了同样衣色的事呢。

洛折鹤轻笑:“不可以吗?”

“那怎么能行!”聂甘棠蹙眉,“他们可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弟。”

“未必啊,”洛折鹤啓唇,眸光在幽暗的密室中莹莹泛光,“将军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不就是探查东乾先帝是否为皇室血脉?”

说罢,他平静复述道:“假使两人有情为真,要么是东乾先帝血脉不正,要么是虞州王血脉不正……要么这两位血脉都纯正,但离经叛道,抛却骨肉羁绊,行——”

聂甘棠没有打断他的话,是他自己止住了话头。

静谧的密室里,只剩两人皆浅细的呼吸声。

洛折鹤看着聂甘棠逐渐冷下去的眼神,缓缓开口,像是在陈述她的心理活动:“虞州王血脉从无人提出异议,便没道理招惹怀疑,所以,问题更有可能在东乾先帝身上。如今东乾帝王是东乾先帝的血脉,倘若先帝不纯,那帝王名便不正。将军受帝命而来,不会带回一个她不喜欢的答案,也不会容许这样的答案流出世间。”

说着,洛折鹤缓缓离座,面对聂甘棠俯下身,捧住了她的脸,低声呢喃道:“所以,将军,你想要杀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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