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遇
马车在一户瓦房前停下, 车中浅眠的洛折鹤悠悠转醒,他抚了抚脸上睡出来的印子,听得马车外头有人在交际。
似乎是聂甘棠在同人商议赁房的事。
洛折鹤坐正, 摸出一旁的帷帽戴上, 准备一会被聂甘棠带出去。只是还没待他系好系带,便有一道乌黑的影子穿过车帘, 在马车里撒欢乱窜。
注意到此物的聂甘棠敲了敲马车厢,问道:“阿鹤,没事吧?”
她如今不知道他有没有掩住自己的面容, 贸然掀开帘子,恐让外头的人看去。所幸方才那小东西动作虽快, 但不难看出是只小猫,估计洛折鹤只会被吓一下,没什么大事。
自小猫钻进来, 洛折鹤便眼疾手快把它捉住了,此时正捏着小猫的后颈皮与它面面相觑,听聂甘棠掩人耳目称他的“阿鹤”,微微扬眉, 顺着答道:“妻主, 我没事。”
说完,刚想把小猫给丢出去,外头便传来一个年轻郎君的欣喜叫声:“啊!将——”
“秋水,好久不见, 自我南下经商, 一别一年多了。”聂甘棠开口打断了他的招呼。
“经商?”那郎君声音带疑, 似是一时没想过来。
另一道声音插过来,似乎是方才和聂甘棠商议赁房的房主:“苏郎君, 你认识她啊?”
“是,这位娘子是我们兄弟二人的旧识。”一道软甜声音响起,还带着些许气音,似乎是跑过来的。
“春水,你也在啊?”聂甘棠转头打招呼道。
想来春水和秋水在这里的人缘不错,知晓聂甘棠是两人的熟人后,那房主松了口,方才一直谈不下的短租一月也答应了。
送走屋主后,三人便立在了马车前聊天。
“说起来,将军,您是来此处有公干吗?”春水脑子动得快一点,方才在一边听聂甘棠假称自己是经商之人,便猜出来她的身份不能在此处暴露,于是抢在不明所以的秋水之前开口为她作掩护。
心性耿直丶过于迟缓的秋水也反应过来了,在一旁不说话,生怕耽误了聂甘棠的事。
“对,烦请二位对我的身份保密,叫我聂娘子便是。我来这里,的确有要事在身。”
“是有别国探子吗?”春水紧张道。
聂甘棠轻咳一声,说道:“不至于,与你们没什么干系,不必担忧。”
听了没什么大事,春水舒了口气,甜笑道:“将军若有什么要帮的忙,尽管吩咐我们二人便是。我们用将军当初予我们的银两,远离家乡,到这里开了个小铺子,如今日子过得自由自在,还得多谢将军。”
春水的嗓音一贯软甜,让聂甘棠想起还在北地的时候,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她微弯眉目,说道:“有事一定寻你们,还望你们不要嫌麻烦。”
“将军是咱们的恩人呢,怎么会嫌麻烦。”春水答道,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不过现在有事要麻烦将军,将军方才可见一只小黑猫?”
“我瞧见了,”一直没说话的秋水低低答道,“跑进将军马车了。”
“是,在我这儿。”洛折鹤掀开了马车帘,举起手里视死如归地小猫扬了扬,应声答道。
毛茸茸的小猫落到了春水下意识举起的双手上,洛折鹤也在地上站定,平心静气地抚了抚身上猫毛,淡声道:“你们都是将军的旧时相识?”
“是,请问您是……”
洛折鹤挺挺胸,方想理直气壮来句什么,便被聂甘棠挡了回去:“他是同我一起来查案的人,在此地我们会以妻夫相称。”
洛折鹤不甚满意地斜了一眼聂甘棠。
不过所有情绪都被严严实实的帷帽挡了回去,谁管他呢?
“原来是京中来的男大人,”秋水小小惊呼道,“男子真的可以做官吗?”
“那也不是咱们能想的。”春水抱着小猫,歪头低声同他说道。
与此同时,聂甘棠也悄悄附耳道:“我去搬行李,你也进屋里来,少和旁人交际。”
“将军,”洛折鹤却自顾自问道,“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他这一问,聂甘棠便想起当初那初入北地的尴尬场面。
她蹙眉,而后道:“晚上再说,先把东西搬进去。”
“好呢,将军。”
……
“所以,”洛折鹤食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着,挑眉道,“他们是将军在北地的暖床小奴?”
“咳,什么暖床小奴,我只让他们帮我洗衣服做饭洒扫院落而已。”聂甘棠干巴巴说着,而后又觉不对,怎么如今的模样像是洛折鹤这个正宫在兴师问罪,但瞧瞧他的脸色,唇角微微上扬,也不像有多在意的模样。
洛折鹤擡手抵上自己的鬓角,说道:“若这些小奴里有如我一般缠着将军的人,将军是不是就半推半就收下了?”
你还知道你死缠烂打啊。
聂甘棠心中如是腹诽,但面上倒平静稳重:“那倒不会。”
“为什么不会?”洛折鹤突然凑上前,盯着聂甘棠的眼目看,“难道说,我果真在将军心里是特别的吗?”
聂甘棠从容擡手罩住洛折鹤的五官,把他缓缓推开,而后说道:“因为与你在一起时我未有婚约,但碰见他们的时候,我已经娶夫了——这也是我如今不能接受你的一个原因,你应该早明白才是。”
“若将军夫郎允许将军纳侍呢?”洛折鹤突然问道。
聂甘棠:……
她都要怀疑洛折鹤是不是在她家安眼线了。
“没想过这个问题,以后再说。”聂甘棠扭过头,敷衍道。
洛折鹤却兀自陷入了自己的话本构想中:“我若是将军夫郎,也是愿意让将军纳侍的。”
这一句话,倒是让聂甘棠好奇起来了。
当初师容卿对孟念妹要为他纳侍的提议没有一丝反对,甚至差一点自己上手安排。自那时她便想问师容卿的想法,但却得到了师容卿的表白。她的思路被那突如其来的表白打乱,只当他是怕她休了他,也只当是他自己看不清,后面便也没再追问他的意思。
都是男子的话……不如问问洛折鹤怎么想的?
“为什么愿意让我纳侍,你们男子,难道愿意同别人分享自己的妻主?”
况且师容卿便算了,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公子,即便心里不愿意,但也不能反抗什么。可洛折鹤又是怎么回事?他可不是个轻易顺从的人。
“将军要宠幸谁,我可阻拦不了。不过我可以等将军将人接回府中,偷偷把将军或是那人的小衣换成我的,这样做那档子事的时候,将军还能想起我。”洛折鹤说着,眉眼再度骤然逼近,低低地笑了起来,“做不了你唯一的男人,便做你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男人,也不错,对吧?”
“真不愧是你,”聂甘棠又一次毫不怜香惜玉地捂着对方五官,将不断凑近的人推开,而后迈步到了床榻边,说道,“你着实会摆主君威风。”
“若将军愿意收了我,让我伏低做小也不是不可以。”洛折鹤像小动物一般歪头道。
“算了,我家夫郎玩不过你。”聂甘棠淡声道。
“将军夫郎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吗?”洛折鹤问道。
“是啊,世家大族出来的,心思比旁人都要纯挚,言行也如白纸一般。”
话说完,久久无人接话。聂甘棠铺完床回头一看,那人双手托腮望着窗外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理智告诉她,不要去问他的心理活动。
聂甘棠抿唇,在桌边斟了一盏茶饮下后,便褪鞋上了床,说道:“圣子若是困了,直接熄灯便好,我先睡下了。”
“明日将军出去,还会锁门吗?”
“为什么要问这种已知答案的话呢?”
“我只是想同那两位郎君说说话而已。”
通过白日交谈可知,春水秋水两人住的地方与此处仅一街之隔,按常理说故人重逢,第二日是会来往走动的。但白日聂甘棠已经告诉他们她来此有要事,他们应该不会来打扰才对。
“他们应该不会来吧。”聂甘棠淡淡道。
“我想去找他们。”
“你这是做什么?”聂甘棠蹙眉问道。
“没什么,”洛折鹤垂下眼睫,擡步走到床边,“我随口说说而已。”
聂甘棠看着他,一脸不尽然。
他从没无所预谋的言行。
所以第二日,原本没想捆着他的聂甘棠,在出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找了根绳子把睡梦中的人严严实实捆起来。
“你就在这里乖乖待着,哪也不要去。如今外头追我的人凶险,你贸然出去,恐会出事,我也是为了你好。”
“将军干脆直接说怕我出去惹是生非,不好吗?”洛折鹤平静地看着她不放心地扯了扯他身上绳子试松紧,问道。
“咳……别多想。”
“如果他们直接追到了屋里来,我被捆着没法逃,岂不是更加凶险?”
“他们不会轻易杀你的,”聂甘棠略微思忖,而后道,“你可以直接同他们言明身份。他们眼里盯着的是我手里的证据,你同他们说,若你死在他们手里,对我百害而无一利,我会拿证据和他们换的。”
“你甚至不愿意说,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你舍不得我死。”洛折鹤幽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