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衾
背后说人坏话被逮了个正着, 聂云霄不可谓不心虚。可如今娘亲尤在病中,这妖怪又听到他们方才的言谈,多半是要撕破脸了。
聂云霄颤颤巍巍地转过身, 挡到了聂甘棠的身前, 壮着胆子说道:“你……你要吃便吃我,我是小孩子, 肉嫩。”
“可你太小了,我吃不饱。”洛折鹤顶着聂云霄防备的目光,悠然走到了桌案旁, 将手里的糕点放到了桌子上,“你若诚心让我吃你, 还是先填饱肚子,养几两肉罢。”
聂甘棠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在聂云霄身后道:“你莫要再吓他了。”
“将军知道的, 我向来不愿驳了人家心意。”洛折鹤拂袖,缓步走上前来,直直地忽视了聂云霄,将手放到了聂甘棠的前额, “还是有些烧, 我还从未见过这般脆弱的将军。”
“当年相处的时日少了些,如今倒是让你开了眼。”聂甘棠笑答。
洛折鹤偏头作熟思状,而后道:“那我就当这是将军予我此次久别重逢的惊喜了。”
两人谈话神神叨叨的,小团子听不懂, 但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洛折鹤放在聂甘棠额上的手, 生怕他对娘亲不利。
静谧的空气中, 突兀传来了“咕噜噜”的声音。
洛折鹤收回了手,垂睫看向聂云霄:“不是饿了?”
“你先离我娘亲远点。”虽然察觉到这只妖怪可能和娘亲认识, 但小团子还是不肯放松警惕,色厉内荏地说道。
洛折鹤听罢挑眉,蓝色瞳眸闪着莹莹的眸光,嘴上平淡地说着“好罢”,晃晃悠悠回了桌案旁边,拆开一个纸包,从里面拣出一块点心来,慢条斯理地小口吃着。
聂云霄眼巴巴地看着他吃,一边揉着胡闹的小肚子,一边眼馋地咽口水。
“去吃吧!”聂甘棠拍拍他的小脑袋,“没事的。”
“那……娘亲,你饿不饿。”聂云霄小跑几步到了点心旁边,转头问向聂甘棠。
“你娘亲即便是饿了,这点心也吃不得。”趁着聂云霄跑回来,洛折鹤绕了个圈子,再度回了聂甘棠旁边,长指抵在聂甘棠的颈上,闪着暧昧的眸光,“是不是很干很涩?”
后面那句话是对着聂甘棠说的。
聂甘棠下意识点了点头,目光无意越过了洛折鹤的肩头,看向桌案旁边捧着点心泪汪汪的聂云霄。
“估摸着药快熬好了,我去拿药,再让厨房给你熬碗粥。”洛折鹤贴在她耳边说着,带有潮气的语息扑在聂甘棠耳廓,惹得后者偏头蹭了蹭肩膀。
他直起身子,再度扣上帷帽遮掩面容,而后离开了客房。
盯着妖怪扣上了门,聂云霄再度起了意,转头道:“娘亲,我们快跑吧!”
话音刚落,洛折鹤便推开门,虽见不得他面目,但犹能听见笑音:“小家夥,我还没走呢,下回要背着人算计什么,可一定得瞧瞧那人还在不在附近。”
聂云霄彻底被吓哭了起来。
……
聂甘棠当然走不成,这一身伤还没养好,即便洛折鹤真是吃人的妖怪,她又能带着小团子跑到哪去。
更何况洛折鹤吃人不太现实。
聂甘棠抱着聂云霄哄了一阵,诚恳同他说这只妖怪心不坏,这才把小家夥哄好。
既卸了精神上的重担,一路紧绷的聂云霄吃饱后便偎在聂甘棠怀里睡过去了。
洛折鹤端着药与粥回来,聂甘棠刚将聂云霄放到床榻里侧,掖好被子。见此情景,洛折鹤合上门的动作也轻了起来。
“多谢圣子搭救。”聂甘棠头偏向洛折鹤那侧,笑盈盈道。
“将军真是太客气了。”洛折鹤端着药走近,执起汤匙便要给聂甘棠喂药。
聂甘棠曲指抵上他的手腕,轻声道:“我自己来便好。”
“肩上有伤,不痛吗?”洛折鹤清冷的眸光掠过聂甘棠的肩膀,眉峰微挑,问道。
“另一边的肩膀又不是不能用了。”聂甘棠轻巧换了一只手臂,吹凉药汤,一口口饮下。
待她喝完了药,洛折鹤默不作声又将粥碗递给了她,她顺势继续喝粥,不多时,粥碗便见了底。
洛折鹤也撤回了从方才起便在点心纸包上游移的目光。
“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吃了这么多,料想是饿坏了。”洛折鹤轻轻地说道。
“一天没有吃东西,还忙前忙后,又累又饿,我还觉得他吃少了。”聂甘棠抚着正熟睡的孩子的后背,低声道。
“他叫什么名字?”
“聂云霄,小名元宵,我唤他小团子。”
“元宵?小团子?很有将军的风格呢。”洛折鹤低低地笑着。
“除了他的名字外,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瞧他这张脸,便什么都明白了。”洛折鹤平静道。
“不过当初走的时候,我不知晓怀有他了。”虽然没必要同他说那么多,但聂甘棠还是惯例地解释了一下。
洛折鹤收敛笑意,蓝眸直视她的双眼,那目光有直指人心的能力,却生生停在了心门之外,似乎没有探寻的意思。他悠然道:“将军走之前若知晓腹中有子,会留下来吗?”
“那倒不会。”聂甘棠老实道。
“那将军还解释什么呢?”洛折鹤轻笑,“只是我确实没想到,那几日的光阴,竟造了这么个小家夥出来。好在,他没有像我这般生而为异类。”
说着,洛折鹤的目光移到了聂云霄的身上:“我听闻将军在京中已经娶夫。”
“他待云霄视如己出。”聂甘棠接话道。
洛折鹤一愣,目露不解了片刻,而后托着下巴缓声道:“倒也不是想问这个。”
“那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小团子的妹妹或是弟弟心性如何?”
怎么你也催生啊……
聂甘棠汗颜道:“我除了小团子,还没生别的孩子。”
这话说完,她都准备迎接洛折鹤“你是不是不行”的目光了,但洛折鹤面上波澜不惊,淡淡地应了一声“哦”,便解起了衣带。
聂甘棠讶异惊呼出声,继而想到聂云霄还在睡,一手压住洛折鹤解衣带的手,压低声音急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上床睡觉,天已经黑了。”洛折鹤面色平静,甚至还带了几分无辜之感,尤其是在聂甘棠以为他要做什么时他还这般坦然应答,倒显得聂甘棠想得龌龊。
可眼下这情况,很难让她不多想。
这种二话不说就脱衣服的行为,放在任何一个男子身上都让人匪夷所思,即便是花楼里的莺儿,也得有好一阵的卿卿我我前缀。可放在洛折鹤身上,这般直来直去的做法……就不奇怪了。
但不奇怪归不奇怪,并不代表这是合理的。
聂甘棠拒绝道:“我已成家,要对夫郎负责。更何况……小团子还在旁边呢。还有就是,我有小团子一个就够了,不必非得给他生个妹妹弟弟。最后,我现在伤着,也不方便。”
要是非得给洛折鹤找个动机,她只能往方才的问答上想了。
……该不会是想“善解人意”地要圆她生女儿的梦吧?
“将军为何这么想,我只是想上床歇下而已。”
啊,很合理的理由。
聂甘棠捶了捶头,不敢看洛折鹤揶揄的目光。
看什么看,还不是因为当年某人做事太过离经叛道丶不走寻常路,惹得她生成了面对他的条件反射,见他便觉得他干不出正常人的事。
……不对,难道上一个女人的床和她睡一起便是正常人该干的事吗?
聂甘棠脑子绕了半天,终是绕出来了:“我们同居一衾,这不太好。”
“可房里只有一张床。”洛折鹤理直气壮。
“……那便麻烦圣子再开一间,今日的用度,来日定十倍偿还。”聂甘棠诚恳道。
“没钱了。”洛折鹤摊手,答得倒是快。
聂甘棠心口一哽,面色逐渐不虞。
她着实不想浪费心力同洛折鹤插科打诨,虽见他乐在其中,但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早没了年轻时候那样的心性,玩笑开多了属实是烦。
“圣子,不要再闹了。”
“没有闹,”洛折鹤垂睫,摸出身上空瘪的钱袋,说道,“的确已经将最后一点钱都用干净了。方才去煮药,还寻思着明日当点首饰出去换银钱。”
聂甘棠看着空空荡荡的钱袋子,良心有点不好受。
“若是将军不习惯与人同衾,我现在便去换银钱罢……这个时候,当铺还没有关门。”
洛折鹤后退一步,手腕上还有她止住他时肌肤相贴传递的热气。他低头系上衣带,转头去拿放在一边的帷帽。
“将军,我走了。”他拿起帷帽,端正地戴在了头上。
“不然先拿首饰抵在客栈主人这里,明日我便去找人还钱予你。”聂甘棠道,“麻烦你了,多谢。”
洛折鹤低声道:“可明日还要再买药,开房间算是小钱,今日用钱多的还是看大夫买药,药可不能断。”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况且将军,你的身子你清楚,你不能跑来跑去,我的身份也没法子代你去寻你要找的人吧?”
聂甘棠摸了摸千疮百孔的良心,把自己骂了个半死。
你看你,人家救了你,带着一大一小看病抓药找客栈买吃的,忙前忙后楼上楼下地跑,辛劳了一整日,你还刁难人家,不让人家歇在自己出钱开的房间里,非要人家夜里出去。他一个男儿家,若是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得人恩果千年记,怎么还能得寸进尺!
她撑着身子往床里挤了挤,诚恳道:“圣子,不必麻烦了,就歇在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