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修真人,张瞎子多少也知道些秦南乔和伊曼之间心意相通的感应。
伊曼看似很不为不着边际地随意说说,其实就全是秦南乔的意思。
张瞎子苦笑,伊曼说的每一个字都跟针似的,扎进了他的心上。
看看还架着自己的秦怀瑜。
转眼对上秦南乔黑沉沉的目光,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这是她在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让自己把事实说出来。
“这事还得从我师兄说起……”
张瞎子决定坦白从宽,可当他真要开始讲述时,却发现自己词穷了。
这种感觉很难受,仿佛赤身与大庭广众下,毫无隐私。
可,如果不说,那等待他的只有死亡了。
他收了其他心思,老老实实说出自己变成这个模样的来龙去脉。
张瞎子和不为一样,是老观主从小养大的,修道习术自是不在话下。
而隆多赞多是半道入门,因为年纪大太多,老观主才让他占了师兄名分。
老观主在收留隆多赞多的时候,就知道他心术不正。
只是,当时隆多赞多已穷途末路,道家不能逼人上绝路,所以,虽收了他,但并没有教过他什么真本事。
因此,知道隆多赞多设九天玄煞阵的初始,老观主就当他瞎捉摸,搞不出什么,完全不去理会。
等老观主察觉到玄煞阵的可怕,再想遏制,却已经力不从心了。
听到这,秦南乔盯住了张瞎子,眸色深深,如一口怎么也到底的深井。
“所以,是有人帮了你师兄?”
张瞎子看她一眼,苦笑,“是!准确说,是有修为比老观主都要高深的人,不想暴露身份,假了我师兄之手。”
顿了顿,他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苦。
“我和我师父尽了全力去阻止,我师父赔上了命,我赔上了眼睛……玄煞阵的可怕之处,在于它能指挥阴灵附身、隔空伤人!”
秦南乔抿抿唇,再次想起那次秦怀瑜踏进祭场的情况。
所以,被附身的是谁,被伤的又是谁?
却听得张瞎子淡淡地说出来一件、当今世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隐秘。
“我的眼睛是我自己挖掉的,是为了斩断五觉,不受魇魔蛊惑,杀掉陷入阵里被阴灵附身的老观主!”
这话如惊雷,炸得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老道士,为了玄煞阵,弑师大罪都敢做,难怪会一门心思想挖秦南乔的内脏……
张瞎子似乎是感受到了大家的震惊,悲壮地扯了扯嘴角。
“那天,老观主好不容易说服梨花,在庭院里安置桃雕地藏菩萨,可就在安放的那一刻,阴灵夺了他的身体。”
“玄煞阵已具备这般惊人的力量,如果放任不管,全独宗城的人都会被我师父杀掉!”
“刚刚安放好的桃雕菩萨,给了我强大的力量,我用几近同归于尽的办法,才终于把阴灵赶回镇魔井下。”
“老观主清醒过来,仗着最后一口气,把我背回了青城观,小时候,他经常这么背着我,他的背很宽很舒服……”
回忆带来的悲痛不过须臾,张瞎子迅速平静下来,把话扯回到正题。
“老观主死后,我接了观主的位置,也接下了监测玄煞阵的担子。”
“我故意透露半夏被魇住的事,果然,我师兄当晚就去宅子里做法,抽走了亡者魇气。”
“我想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便让陈大夫卖了个面子,找茶铺老板要了一袋银子。”
“胡一鸣他知道我的目的,因此对我没有隐瞒,直接告诉我,对方要买的是命!”
秦南乔一眸怆然。
亡者魇气的报应,是很可怕的。
半夏点香成功,化解的是梨花的亡者魇气。
茶铺老板胡一鸣买的,是镇魔井下千万怨灵的魇气!
既然,张瞎子知道自己卖的不是气运,是命,那他现在这模样,不过是被动守诺罢了。
所以,他要想好,除了化解镇魔井下的那些亡者魇气,无解!
可那些亡者魇气,不是单纯的一个,是成千上万个,谁知道落在张瞎子身上的这个是哪一个?
当然。
我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那办法太过凶险,说不好就得赔上我的命。
之前,张瞎子几乎是不惜一切想要我的内脏。
我原本觉得,张瞎子不是值得我冒着生命危险、去救的人。
但是现下,我有点动摇了。
张瞎子虽说能力差了点,手段卑劣了些,但他一心一意、不惜代价想要封印玄煞阵,确实是为了一城百姓。
所以,我要不要试试?
伊曼知会到自家主子的念头,顿时急红了脸。
万千魂灵之中去找一魄,如沧海取一栗。
秦怀瑜锁在秦南乔身上的目光,往伊曼身上瞄了一下,不由得沉了几分。
“南乔,你忘记了你今晚还有事呢?”
秦南乔没吭声。
伊曼倒是意外地咦了一声,急忙附和。
“对对,我们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主人你说日落之前,现在天都黑了……”
秦南乔漫不经心地剔了剔手指,“他们准备好了吗?”
秦怀瑜看了惊羽一眼。
惊羽自去打听。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不为不甘心自家师叔被冷落,几次想开口打岔,都被张瞎子制止了。
能做不能做、能说不能说的,张瞎子已经都做了、说了。
如果这样,人家还是不愿意帮自己,只能说明人家真的不愿意搭理你。
如此,再上赶着往前凑,除了徒惹自己没脸没自尊,什么都得不到。
罢了!
既然我命该绝,那便,听天由命吧。
张瞎子颓丧地低垂下脑袋,掩盖住自己脸上所有的神色。
“不知大师有要事,贫道叨扰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不为啊,你好好地跟着大师,我、我就告辞了……”
“且慢!”
秦南乔淡声道,“道长敢不敢把命,交给我?”
张瞎子大喜,答话却习惯性地虚伪,“这、贫道已是必死之人,实在是不敢牵累大师……”
伊曼咬牙切齿:“不敢牵累,那你就别来啊!”
张瞎子讪讪地笑,不敢应声。
伊曼可一点也笑不出来,转而对张瞎子冷嘲热讽了起来。
“张道长若真是个无欲无求的修道之人,和我家主子最好的距离,便该是阴阳相隔!”
“伊曼!”
秦南乔低声唤她,语气倒也不见怎么严厉,似乎只是在制止她多话。
伊曼自跟着秦南乔起,眼里心里便只有一个主子,眼下,眼眶竟都给气红了。
“主子!我讨厌这种虚伪的人,明明就是为了自己活命,明明知道他这一来,就是把你置于险境……”
很久没说话的秦怀瑜,从伊曼几近哽咽的语声里,听明白了她的担心。
他紧紧盯住张瞎子,眸光如浪,翻腾激涌,却什么话都没说。
他清楚伊曼的性子,若不是秦南乔帮助张瞎子,会有生命危险,伊曼不至于如此失态。
但他更清楚,秦南乔决定要做的事,不是谁说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秦南乔果然是没听伊曼的,她让秦怀瑜扶着张瞎子在圈椅上坐好,拿出三张黄符。
一张贴在张瞎子胸口,一张贴在脑门。
另外一张,她叫伊曼拿了根香过来,把符插在上边。
焚香。
祷念。
符无火自燃。
突然,秦南乔犹豫了一下。
伊曼脸上的表情,也起了细微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