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真正落葬的地方,就在这独宗城里!”
达宁心头大骇,这件事连秦怀瑜都不知道。
再说,天下人都知道,我母亲是吐蕃代昭,是王的正妻,自然是葬在王陵之内。
怎么独自可能葬在这里?
达宁眸光如剑,否认:“我母亲自然是葬在王陵,大师不能信口胡说。”
秦南乔面无表情,“你不会是不知道吧?”
达宁被她无喜无悲的目光看着,心底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也生了杀意。
他来,初心是试试。
可万万没想到,眼前女子自然竟如此厉害。
旁的不论。
单知道这事,她就留不得!
然,转念想到秦怀瑜,他将杀意稍微压了一压。
“大师面前不敢欺瞒,正如大师所言!因此,我想请大师给我母亲超度,好让她安魂归去!”
他的神情语气都十分诚恳郑重。
秦南乔却听出了他藏在温和语气下的杀意,微微一笑,“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让我超度你母亲?”
达宁还是一脸真诚地看着她,“是!只要大师愿意帮我,我愿奉三千金,以表谢意。”
秦南乔轻描淡写地道:“我若说我帮不了你呢?”
“为何?”达宁眉头皱了皱,冷意上了眼,“难不成…大师是想与我结仇?”
秦南乔却是笑容愈深,“这种小事,还不至于让都督视我为敌吧……”
达宁怒气盈眉。
这个女人,过分嚣张了些!
秦南乔略略仰起脸,垂着眼皮看他。
“都督如今已处在寸步难行、九鼎一丝的境地,却还是这个态度,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达宁神色一滞。
她居然对我的处境如此清楚!
父亲已全然放弃了我,已决定要把我放逐到边远的牧场去,此一去,凶多吉少。
可,这是尚未公布的秘密,除了父亲身边几位心腹之外,当无人知晓。
契苾德惠应该也是从她父亲那里得到的消息。
但,即便是她,也不敢像眼前女子这般,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提及!
她到底有何倚仗?
达宁眸光闪烁,片刻后,才缓声说道。
“大师既然知道我的困局,自然也应该明白,若大师能助我化解这个厄运,我定不会负大师!”
话音未落。
一点淡绿毫无预警地射入达宁的眉心。
达宁只觉得一线薄荷般的清凉,从眉头迅速向大脑扩散。
似有第三只眼被激活,他看到了令他心胆欲裂的画面——
天空灰蒙蒙一片,仿佛随时可能坍塌下来,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石头上,秃鹫和野狼分而食之。
在他身边,躺着支持他的纰论禄东赞、及其上千家人和族人,所有他想保护的人,都死了……
画面一转。
一群人在挖他母亲在王陵内的墓穴,拉出来,发现只有衣冠。
画面又一转,他母亲真正的落葬地被发现,棺材被刨出来,保持完好的尸骸被丢到荒原上……
一股烈火焚烧般的冲天戾气,逼退了脑子里的清凉。
达宁艰难地睁开双目。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满了汗珠,胸腔剧烈起伏,喘息声粗重无比,像濒临绝境的溺水者。
“看清楚了吗?”
秦南乔的语调极慢,“这是一个月后就会发生的事,是你的结局!”
怒发冲冠的震悚过后,达宁踉跄着跌坐在椅子上,无力极了。
“非得这样吗?我死,也不能结束吗?”
秦南乔面无表情,也不出声。
阿娘说,皇家无父子,达宁的出身决定了他不可能做个撒手掌柜。
他是个想死、也不能自由选择的人!
“但是,大师!我已没有选择!”
达宁抬眸望向秦南乔,嘴角勾勒出一丝惨然的笑意。
“我已被褫夺一切权势!反抗或者顺从,都是注定要毁灭的,既然如此,就不要祸及百姓了……”
“化解你母亲的亡者执念,怎会祸及百姓?”
达宁一个激灵,瞬时如被人当头棒喝,如梦初醒,双膝一曲,冲着秦南乔跪了下来。
“大师的意思是,我母亲的执念,才是导致我失势的原因?”
秦南乔声音毫无波澜地述说、死不瞑目的奥义。
“人死,眼睛闭合不上是为有生前有未完成的事化成执念,执念成魔,魔杀世人。”
“冤有头债有主,让亡者死了还不肯闭眼的有关人等,会遭报应,或缠绵病榻,或倒霉致死,又或,家亡族灭!”
达宁听得骇然不已,这、这不正是自己半年来的遭遇吗?
秦南乔居高临下看着达宁的表情变化,等着他的取舍。
良久。
达宁抬起脸来,眼中闪过决绝,“大师请指点,我该怎么做?”
秦南乔却道:“世间事有得必定有失,我为都督母亲化解亡者执念,都督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达宁微微愣怔。
看他犹豫,秦南乔挑起眉梢,目光中划过几分玩味儿,“都督心目中,可是还有比失去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么?”
达宁脸色煞白,咬住牙关,沉默许久才缓慢开口,“大师要什么?”
秦南乔淡淡道,“你能给什么?”
达宁不可置信地瞪了瞪眼,她这是……要我倾尽所有?
秦南乔冷冷一笑。
“既然都督舍不得,那便算了!你我本也无缘,若不是秦少爷相求,我亦不会多管闲事!”
“不是舍不得!”
达宁咬了咬后牙槽。
“只要大师所言属实,但凡大师所需,我必竭力以偿,哪怕是要我这条命,我也在所不惜!”
秦南乔听明白了,“哦?原来,都督这还是不相信我啊……”
达宁被直戳中心思,脸色有些发烫。
他从未接触过阴阳术,怎会轻易就这么相信她,把身家性命都交出去?
秦南乔微笑,“都督已没有选择,为何不赌一把?”
达宁猛地抬眸,看向秦南乔。
眼前的人,年纪轻轻,容貌秀丽,可说起话来却极其老道,让人捉摸不透。
她说得对。
我早已没了退路!
坐着,是等死。
还不如拼一下,最坏,也不过就结局不变。
达宁神色决绝,“大师!我愿倾尽所有!”
秦南乔眯了眯眼,“好!事成之后,再谈回报。”
达宁有些意外,她…不怕我反悔?
想是这么想,达宁嘴上自然是不会给自己找事儿的,“请问大师,我现在要如何做呢?”
秦南乔淡淡看着他,“我要看到她的尸骨。”
达宁已做了决定,竟想也没想就回答:“行!”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如何?”
“行!大师说个时辰,我在门外候着。”
“今夜子时。”
“行!”
“这件事…让不让秦怀瑜参与,决定权在你!”
达宁心一紧,却不再吃惊,在秦南乔面前,任何人应该都会无所遁形吧。
“谢谢大师…老幺这边,我看情况再说。”
听到他对秦怀瑜的称呼,秦南乔眸色微微漾了一下,少顷,递过去一张折叠成三角形的符。
“这是安睡符,可助都督睡眠好些。”
达宁有些意外,继而,想到什么,由衷地笑了。
“托老幺的福,多谢大师。”
秦南乔耳尖微烫,只假装没听到……